織夢司是筑夢之境最大的官辦機構。
與“捕夢司”“滅魘司”一起,一直由夢界境主黃粱統管。
織夢司以眾生發愿為引,以萬物心欲為源,用一種被稱為“夢芽”的靈種為三界生靈編織夢境——以解舊日結,以消相思苦,以化前塵怨,以弭萬古愁。
當然,夢芽也會生出噩夢。不過“噩”大多無形無相,且存續時間不長,對真實世界很難造成影響,基本無需干預。
只有極偶爾的情況下,“噩”沾染精怪之氣,有了妨人之危,才需要捕夢司出馬除噩。
這樣的日子在夢界不知持續了多少年。
直到近幾千年,許是因世風日下,許是因人心異變,有部分夢芽竟被夢境反向污染,變成了“魘”。
與“噩”不同,“魘”可生出實形實相,且會飛速膨脹。
它通過噩夢來持續污染生靈心智,同時不停吸收那些因此滋長出來的更加畸化的欲望,最終變得兇詭異常,變成夢界頭號禍患。
夢界壓力激增,滅魘司因此而生。
夢魘時刻想脫離夢界。
且一旦得逞,它必定會選擇寐界這個通往三界的唯一途徑逃逸。
遇到這種情況,夢界只能請寐界協辦。
司塵府自然當仁不讓,不過孤滄月此前也曾數次出手——倒不是有多樂于承擔“社會責任”,而是“魘”極容易被充滿死亡氣息的忘川黑水吸引,而孤滄月只是單純的厭惡闖入他地盤的這些臟東西罷了。
寐界除魘有功,上界自然看在眼里。
只可惜墨汀風忙于司塵府事務不可能同時兼掌織夢司,所以天尊才有意請孤滄月接任,同時讓秦桓協管,以此為夢界多加一道防護屏障。
近年來上界諫官屢次提議孤滄月接任,他根本不予理會,沒想到此次修行出關后卻意外的答應了。
唯有一個條件:仍居寐界,不離忘川。
天尊自然欣允。
可也正是在這時,織夢司被明令禁止的“夢涅之術”重現于世。
夢涅之術是以被污染的夢芽為種,以施術者血液灌之,以“魘”飼之,使其長成有血有肉的“魘體”。
織夢司最初孕養魘體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人手短缺的滅魘司,讓“魘體”以惡除惡,去吃掉那些肆虐于夢界的“魘”。
只可惜隨著生長,魘體逐漸失控——三界中不乏暗黑勢力,故意潛伏到夢界,將失控的魘體徹底魔化,使其不僅可以入夢妨人,甚至能以特定之人的形象出現在現實中,對目標施加傷害且來去無蹤。
危險和傷害程度逾“魘”百倍不止。
坊間一直有個傳聞,此前寐界經歷的那次滅頂之災“墮寐”,源起就是因為一頭魔化的魘體滲入所致。
總之因著過往種種,夢界早已將夢涅之術封禁,近兩千年來,這個詞幾乎被人們淡忘。
說回葉無咎。
他不曾經歷過夢涅之術,不過是對夢界和寐界的要案均爛熟于心,所以在晦明玄機陣中遇到行蹤詭異的死靈術士時才會福至心靈想到此術。
他在與馬震春纏斗過程中發現自己的劍無法傷其分毫,明明眼見其屢次被劍氣掃中,受傷的卻是自己本就有蠱傷的臂膀。
纏斗之間,葉無咎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眼前的馬震春很可能是一個魘體。
葉無咎記得有一個魘體妨人的卷宗里提過:凡中夢涅之術者,需找到并祛除魘體內部的夢芽,才能脫離“魘場”。
那卷宗里還有很關鍵的一句話——夢芽不在魘體身上,而在中魘之人身上。
而這正是葉無咎斷臂之因。
他做了一個駭人的舉動,施術揮劍狠砍向自己胳膊上那個形似古怪符文的傷口,恨不得將肉盡數剔除。
隨著斷口漸深,一道黑紫之氣噴出,待其散盡之后,正向他攻來的馬震春毫無征兆地消失了。
“葉無咎,沒想到你居然能看穿此術,是我小看你了。”
這是死靈術士消失時的余音。
也許是幻聽,那聲音并不是馬震春的,聽起來倒像個女人。
音色似極熟悉,又似極陌生。
顧不得許多,葉無咎拼盡意志力,掙扎著走出了晦明玄機陣。
一切似乎逐漸撥云見日,葉無咎眼神清澈澄明看向墨汀風,
“大人,屬下懷疑從第一次在后山遇到馬震春開始,我就已經中了夢涅之術。”
“我胳膊上這個符文并非日珥之蠱,而是夢芽。也是因這夢芽作祟,將我一步步引入枯井。”
“只是死靈術士背后之人究竟想通過我達成什么目的?真只是想要我與鶴染的性命那么簡單?”
“另外,還有一處頗為反常……”
葉無咎欲言又止,神色漸轉黯然。
“馬震春三番四次讓我殺了他,若只是魘體,不可能具備這樣的意識。”
“屬下糊涂了。”
墨汀風輕輕拍了拍葉無咎無傷一側的肩膀安慰,將他小心扶起,
“傷這么重,不宜勞神。”
他看向莊玉衡,
“老莊,你怎么看?無咎的傷可是夢涅之術所致?”
莊玉衡盯著自己手指不做聲,那上面有為葉無咎處理傷口沾染上的血,他下意識捻動手指,想起陳年舊事,劍眉蹙起。
“曾有一名黃泉司的仙官中了夢涅之術,他的家人察覺其行為有異,請我前去相看,只可惜為時已晚。”
“那仙官祖上修過一種能讓紙人生出魂魄肉身的法門,殘忍歹毒無比,于是到了他這一代,雖知其法卻禁用,也立誓不向任何人相授。”
“歹人顯然正是為此而來。施以夢涅之術的目的,是讓仙官以身示范如何讓紙人生魂,而代價何其殘忍。”
莊玉衡猶記得那慘狀。
他趕到時那仙官還未完全斷氣,但脖頸以下已經變成紙人,足尖燃著藍色陰火,救不回了。
這件事在當時引起極大騷動,時任司塵府掌司的嵇白首奉命捉拿兇犯,最終因找不到線索不了了之,至今還是懸案。
“我看過阿白他們提取的一部分死者記憶,‘魘體’竟與那仙官長得一模一樣,他親眼看著‘他’點燃用自己骨灰制成的香錐,去燒已經變成了紙人的自己的腳,現在想起都讓人后背發緊。”
莊玉衡思緒回到現實。
他再次看向手指上葉無咎的血,那血中確實有與昔日仙官類似的魘體氣息。
“無咎今日十有八九是中了已經絕跡多年的夢涅之術。”
“不過,魘體與亂魄相似,并無情緒意識,所以無咎此前見到的那個一心求死的馬震春,并非魘體,而是別的東西。”
莊玉衡只是不懂,究竟是什么人,要如此大費周章的置葉無咎于死地。
“你莫不是撞見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葉無咎聞言一愣,仔細想了想,又苦笑著搖頭,他實在想不出。
“我們全都被設計了。”
墨汀風神色凝重,將葉無咎交予丁鶴染看護。
“今夜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巧合。”
“目的是讓我們互相懷疑,互相攀咬。”
“一旦有人出事,必定讓眾人陷入互相自證清白的怪圈——我無法解釋為何鶴染和無咎會偷偷摸摸潛入如此偏僻的枯井而誤入晦明玄機陣;玉衡和景夫人無法解釋為何要鬼鬼祟祟私探境主府;很可能孤滄月也無法解釋為何廢黜多年的夢涅之術會隨著他的上任重現。”
“所以不妨反過來思考,在我們互相攀咬的情況下,誰能落得好處?”
“我認為設局之人也一定在今夜赴宴之人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