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汀風,你誤會了!”
“我……我……”
宋微塵急著想解釋,奈何被孤滄月抱得死緊根本脫不出身——在一個男人懷里向另一個男人訴衷腸表心意委實荒誕,她尷尬得不知如何開口。
其實便是不尷尬,她也不知如何開口。
……該說什么呢?
難道告訴他夜宴當晚之所以沒有挑明真相,是因為她自知命不久矣,不想拖累他?
難道告訴他七夕之后,待他解除斬情禁制便會徹底忘了她,再不記得桑濮,更不可能記得宋微塵,她于他,不過是清風拂過的一粒微塵。
宋微塵陷入兩難內耗,知道自己的沉默會讓他萬分痛苦,而她的剖白會讓他痛苦萬分。
“微微,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面對宋微塵的沉默,墨汀風心里有個地方“咔嗒”一聲裂了條縫。
“你倒是說說看,我誤會了什么?”
“昨夜答應放你來滄月府尋人時我就害怕會看到現在這般景象,可最終還是選擇了相信和支持,而你呢,微微,你呢?”
墨汀風眼瞳里黑暗極速下墜,好像要把自己湮沒。
“滄月,求你了,把我放開。”
宋微塵不知該跟墨汀風說什么,只想先解除眼下尷尬的親密舉動。她幾乎用盡全力去掰箍住自己的那條胳膊,不出意料如蚍蜉撼樹。
“放開!”
情急之下她朝他胳膊咬了下去,混合著法力下嘴極狠,一口下去孤滄月的錦白袖袍上飛速沁紅,他不為所動,她亦不為所動——反正他是上神真君,就算咬斷了筋骨又如何,定能很快恢復。
萬萬沒想到,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宋微塵口中彌漫開孤滄月血液氣息的一瞬,許是因為她身上亦流著他的血,這血與她口中的血液產生了某種信息共振的緣故,她腦中竟莫名竄出無數從未見過的,與孤滄月有關的零碎畫面。
與彼時使用神凝術看到的不同,這些畫面速度極快,信息量巨大而且視角凌亂,有些像是孤滄月的主觀視角,有些又像是客體視角在看他的經歷,勢如霹靂涌入腦海。
她看到在無晴居落雪那日,孤滄月喬裝成束樰瀧到了望月樓,再次進入那掛了滿壁各式面具的房間,意外看到桌上一紙特意留給他的信箋,墨還未干:
“滄月大人,若想盡快找到遺失之物,不妨現在回家看看。此處特指大人在不死樹的那個家。過時不候。”
看到這畫面的一瞬,宋微塵立刻明白了為何之后孤滄月再出現時,本該按計劃帶自己回滄月府的他,卻主動開口讓她在聽風府住下。
尤記得那時他說,
“我有點事必須回一趟家,這兩天不在寐界,等我辦完事直接去鬼市找你,那種地方我實在不放心你去。”
尤記得那時她回,
“我一定會平平安安等你回來,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回來。”
現在看來,兩人都食言了。
宋微塵頭有些痛,呼吸之間第二個畫面紛至沓來,是孤滄月的主觀視角。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玩夠了就給本君滾回來!”
孤滄月沖著對面之人的背影怒吼,他壓著火氣錦袖一揮,震得兩人立身之處——不死神殿一座白玉雕砌的浮空亭外,一株錦花樹上的翡翠綠芽碎如春雨,向著仙氣飄渺的虛空散去。
“慌了?”
那人轉過身,一臉戲謔。
在那張謫仙一般美好的盛顏之上,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束樰瀧著一身銀線云繡的暗月錦袍,衣袂隨風似流云逐水,劍眉斜飛入鬢,通身氣度如昆侖山巔初融的雪水,清冽中透著不容褻瀆的仙家貴氣。
唯獨那薄唇含笑三分疏離,眸似寒潭深不見底。
“如今的你,還有什么能力與資格對我發號施令?嗯?瘋王滄月。”
“沒了我,看看你的所作所為,那么在意那小丫頭,卻險些在玉山瑤臺把她……嘖嘖嘖。”
“你!閉!!嘴!!!”
孤滄月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頓,一頭月華長發無風翻飛,已然在情緒崩潰的邊緣。
差點在玉山瑤臺強行要了宋微塵的清白,一直是壓在孤滄月心上的一座無法翻越的大山,那夜的失控每每想起都讓他躁郁難安。
眼前這個男人明知這是他不可碰觸的隱痛,是他的逆鱗,卻偏偏不知死活來揭。
“你當真以為,本君離不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
束樰瀧爆出一陣大笑,像是聽到了史上最好笑的笑話,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彎了身子。
孤滄月眼神如冰,那冰里卻似有火要滴出血來,不知何時,他們所處的懸空浮亭已被數以萬計的冰箭所包圍,每一根冰箭都指向束樰瀧——然而他作為一個毫無法力的凡人,卻絲毫不顯懼色。
“孤滄月,別人不了解,我還不了解你么?”
“你并非不想殺我,而是你不能。”
終于止住了笑,束樰瀧好整以暇整了整袍袖,一掀袍襕坐到浮亭中央白玉雕成的墩凳上,沏茶自飲。
“我承認,若徹底與你切割,我便再也回不了這不死神殿,也不再有永生之力,會變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凡人。”
“但那又如何?我本也沒有繼承你任何法力,比起被你這個瘋子無盡的奴役差使,人間幾十年恐怕才是另一種永生。”
“可你就不一樣了。”
“你太自負,甚至連我是什么時候背叛你的都不知道。”
“知道嗎?今日的我,若我徹底與你切割,你輕則失心失智,重則元神潰散,命殞鯨落。”
“堂堂上古第一神祇,身為主元神,卻被自己孕生的輔元神扼喉,感覺如何?”
“啪!!”
似是承受不住孤滄月的怒氣,束樰瀧喝茶品茗的那張漢白玉石桌裂了,順著裂縫霹靂吧啦干脆利落的碎成了一地碎玉,隨即浮亭玉石地面如水漾開,泛起層層漣漪,竟將這些碎玉盡數吸收融合,頗有一種塵歸塵土歸土的宿命感。
束樰瀧勾唇一笑,似已對這樣的景象司空見慣。
他站起身,負手看向亭外,四野寥闊,靈鶴穿梭其中引起微風,錦樹花枝上的翡翠綠芽因此互相撞擊,發出悅響。
“看來,滄月大人還沒做好準備與我認真商談,既如此,束某告辭,大人好自為之。”
他剛抬腿邁出兩步,四下升起根根分明的濃霧立柱,將亭子徹底攔了起來,像一個絕美的懸空地牢。
“本君準你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