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嗓音干澀緊繃,墨汀風甚至覺得那不是自己的聲音。
宋微塵沒有回答,她的態度已然說明一切。
“元繭”之內,濃霧越來越甚,絲絲縷縷縈繞三人不散,讓彼此面目逐漸變得晦隱。
墨汀風因此看不清宋微塵——倒也不想看得太過分明,看那么清楚做什么?徒增傷感。
萬一再看見她被孤滄月攬在懷里,看見他們彼此眼中互含情意,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忍不住直接破壞這元繭,讓鸞鳥修行崩壞,再無回還。
到頭來,她還是選擇了他。
眼中酸澀,墨汀風閉眼而立,認定是這元繭之內有瘴毒所致,總歸不能是因他心如刀絞而生出的水氣。他甚至自欺欺人的想怪罪這濃霧不止遮蔽目力也影響耳力——定是自己聽錯了,宋微塵說的肯定是“希望我們能幸福。”
愛讓人卑微入土。
墨汀風自嘲苦笑,只覺自己陌生。
他現在最該上心的,理應是告破前任白袍失蹤懸案;理應是找到失蹤多日的阮綿綿;理應是順藤摸瓜,擊殺死靈術士的同時挖出幕后主使;理應是專心主持即將到來的術士定級試煉。
當然頂頂重要的,還有解除宋微塵身上因尸陀鬼王面具染上的咒死術。
總歸不該陷在情感窠臼里無法自拔。
“汀風。”
聽見這聲喚,墨汀風猛然睜眼。
不知何時她已來到自己身邊,眼神清亮,因著元繭霜寒,長長的睫毛上凝出些許細碎冰晶,他看得真切,一時心里更疼。
“汀風你信我,我對滄月的感情與對你不同。”
“只有一點是一致的,我希望你們都能安好。”
宋微塵抽了抽鼻子,這里實在太冷了,要是沒有馭傀里的朱雀離火在幫她護住體溫心脈,她恐怕已經變成真·冰坨子。
“滄月生病了,我不能不管。”
“所以我以后仍然會時常來滄月府,如果因此會讓你難受……”
宋微塵難得正經,她向著墨汀風深深鞠了一躬,
“對不起。”
其實宋微塵的意思是她對墨汀風才是男女之愛,無非是不想刺激大鳥所以沒有把話點透——可墨汀風偏偏會錯了意,結合她的前后語境,只當是在與自己劃清界限。
尤其那句“對不起”,聽來更像在宣告兩人關系的結束。
“微微,你想清楚了?真的……決定了?”
墨汀風問出最后一句,心頭發悶似要窒息。
宋微塵眨巴眨巴眼,這件事很難決定嗎?
她鄭重點點頭,
“嗯!”
赫動反噬超過閾值,墨汀風再也忍不住,胳膊一擋一口血吐在臂彎,好在一身玄色勁裝,并看不出什么。
身體發虛,他干脆席地坐了下去,長腿一伸一曲,一手撐地,一只胳膊虛虛搭在膝上緩神。
明明在極北之地遭遇眾多“中了獙獙之血蠱惑之術”的妖獸伏擊,他憑一己之力血洗整個極北山巔,那時都沒覺得累,現在卻乏得連呼吸都似要停止。
“汀風……?”
宋微塵明顯看出他不對勁,急著要看顧,卻被墨汀風抬手攔住。
“不必。”
既然她已做了選擇,又何苦再來招惹。
“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他長吐一口氣,眼神如鷹看向孤滄月。
“我有正事商議。”
“事關生死,墨某有幾個問題請教。”
孤滄月之所以會讓墨汀風進元繭,就是因為他那句“與微微性命攸關”,當下錦袖一揮,濃霧散去幾丈,滄月府后院原本的桌椅陳設露了出來。
他率先坐了過去。
墨汀風也撐著從地上站起,宋微塵看他臉色極差,伸手去扶卻被再度擋開——她又不傻,當下明白冰坨子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這個傻子。”不過倒也不必非趕著在此刻解釋,畢竟正事要緊。
三人坐定,孤滄月鮮見的率先開口,
“元繭之內,所言所行外界皆不可查,絕不會隔墻有耳,問吧。”
“第一個問題,你去境主家宴的真實目的是什么?”
聞言孤滄月眉毛一挑,這也算個問題?
“自然是為了微微。”
墨汀風沒說話,明顯在等他的下文。
孤滄月略沉吟,隨手拂過桌面,滿席酒肴立現,他拽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
“也為了演一出戲。”
“本君要讓有心之人認為我絲毫不在意宋微塵,只有這樣她才安全,我亦無后顧之憂。”
聽罷,墨汀風也取了一壺酒,杯子都沒用,直接拎起就灌,宋微塵見他那樣下意識想攔,手指寫滿掙扎,卻終是忍了回去。
她知道他在借酒消愁,聽孤滄月每句話都在提自己,偏偏他又認為她與大鳥舊情復燃,自然心緒難平。
轉眼兩壺酒下肚,墨汀風眼白發紅,隨手將酒壺往桌上一摜,直勾勾看向孤滄月。
“你所謂的有心之人,可是束樰瀧?”
“不止是他。”
孤滄月同樣目光如炬看向墨汀風。
“姓墨的,小心你身邊人。”
“越是深信不疑,便越是可疑。”
墨汀風身子往前一探,
“不妨之言,可疑之人,姓甚名誰?”
孤滄月身體后仰靠住椅背,與墨汀風拉開距離,
“現在說了你定然覺得是本君挑撥。我已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待拿到證據再談不遲。”
“好。”
“第二個問題,你與束樰瀧,到底是什么關系?”
這個問題讓宋微塵慌了,她緊張看向孤滄月,若他據實相告必會引來大麻煩——不說別的,僅是輔元神這一說法,都會引出無數問題,且件件事關生死。
正在想怎么岔開話題,卻見孤滄月淡淡笑了一下,輕吐出兩字,
“敵人。”
“敵人?”
“對,敵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墨汀風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他腦子飛速思考問題時便會下意識有此舉動,“篤”“篤”,每一下都像敲在宋微塵心上,令她緊張莫名。
“上神與凡人修士不同,極少數到了一定修為之后可以修得兩個元神,只不過誕出新元神的過程極其兇險,幾乎等于要死一次。所以上神所居之處的周遭會自動生出結界來保護其不受傷害侵擾,這層結界看上去如同濃霧,功能類似蟲蛹化蝶時的繭房。”
墨汀風一面說,一面注意看孤滄月的表情,并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我方才說的這些,是偶然在畫扇那里聽玉衡提起的。那時微微……擔心不死神殿突然濃霧四起,是你遇到了危險,玉衡為了安慰她,便細細做了這番解釋——不知是否準確?”
孤滄月不知墨汀風賣的什么藥,面無表情點了點頭。
“好,那墨某就直說了。”
“原本我懷疑束樰瀧是你的元神之一,但細想又覺邏輯不通,他出現在你修煉雙元神之前,而眼下這元繭未散,說明你的雙元神并未真正修成,所以束樰瀧不可能是你的元神。”
“除非……”
“你本來就有雙元神,此次所謂的不死神殿閉關修行只是借口,實則另有他因。”
“但有一點我不明白,眼下這元繭確實存在,意味著你的確在修煉雙元神的過程中,說明你理應還未有第二個元神,這一點讓我糊涂。”
墨汀風每說一句,宋微塵就暗出一層薄汗,這個男人的直覺和洞察力實在恐怖,他幾乎說中了所有事實,唯一偏差的只是時間線——等等,他提到的元繭確實有疑點,難到……
難道孤滄月在修煉第三個元神不成?
宋微塵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之前明明聽莊玉衡提過,雙元神已是極限。
可萬一……
以孤滄月的性格,不是不可能。
若真如此,此刻孤滄月的處境要多兇險有多兇險,他真是瘋了!
宋微塵思緒萬千,卻見墨汀風再度湊近孤滄月,
“你與束樰瀧之間必定有某種不為人知的、極深刻的聯結,這點毋庸置疑。”
“前些日子我收到的那張‘惡偶’紙箋,是你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