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墨汀風的咄咄逼人,孤滄月一聲不吭。
宋微塵已死,不管這株夢芽沾染的是傀氣還是獙獙之血,他都不在乎。便是大動干戈抓來織夢司所有人大卸八塊又如何她終歸是不在了。
這一刻,孤滄月只恨自己,恨自己非要回來招惹。
遠遠躲起來從此再不相見不好嗎,非要懷著不該有的期冀,騙自己只是為了遠遠看她一眼,騙自己只是為了把戲做足讓那些居心叵測之人見他在境主府當眾對宋微塵棄如敝履,而不再認為她是他的軟肋而憑添危險。
可這一切都在他把宋微塵帶回云繭后毀了個徹底。
是他親手殺了她。
墨汀風的嘴唇在動,他在說什么孤滄月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渾渾噩噩之中,腦內冒出另一個聲音,“煙云過眼,莫須執念。”
這個聲音到底從哪里冒出來的,孤滄月其實不甚關心,也許是他的靈根初始源起之處只知道它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上一次出現還是他身為鸞鳥卻執意要飛遍三千大千世界找尋“不存在的同伴”之時,這個聲音也是如今日這般冷冷出現在腦中,告訴他“王者獨行,天地自寬,何須伴影。”
某種程度上,他知道它說得都對。
確實不得不承認,他最初救宋微塵不過是因著好奇心驅使,想弄清她到底是什么來頭,竟能墜入忘川不死且渾身月暉。而之后屢次出手相助,還有那些突兀的“愛意表達”,與其說是對她感興趣,莫如說是借此跟墨汀風找茬更有樂趣。
尤其是在發現她與墨汀風還有一段前世糾葛之后,樂趣之甚,前所未有。
他確實沒有那么非她不可,不過是活得太久,想給乏善可陳的日子找點樂子罷了。畢竟,嘗盡了唾手可得,玩夠了欲情故縱,有時也想玩點新鮮的,比如“全情投入”和“自我感動”。
孤滄月自己很清楚,雖然這種想法混蛋至極,但這就是真相。
是什么時候開始一切變了
是知道她前世救過自己之后
是知道而今的自己血管里同樣流著她的血之后
還是隨著每一次的相處,這種變化藏于微末,最終積微成著
他分不清。
只知道如今的自己,甚至會嫉妒落在宋微塵長睫毛上的雪。
看著渾渾噩噩的孤滄月,墨汀風適時閉了嘴。
他知道要用“宋微塵和莊玉衡之死”來激出孤滄月的“真話”已不可能,甚至有反效果。
眼見著日影夕斜,莊玉衡躺在地上已經悄悄變換了好幾個姿勢,顯然是“裝死困難”,墨汀風深知不能再等,起身踱到孤滄月面前。
“孤滄月,雖然我現在恨不得殺了你,但理智告訴我,殺死微微的真兇不是你,而是那株被污染的夢芽和它背后之人。”
“而今真正的兇手尚且逍遙法外,而你卻在這里自暴自棄,當真甘心”
“換作是我,就算要死,也會先把傷害微微的人送到無間地獄。”
孤滄月眼神亮了一亮,卻依舊沒有太多反應,墨汀風決定開門見山。
“直說了吧,我懷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束樰瀧,而你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不過微微都死了你還能如此隱忍,看來是有必須包庇束樰瀧的理由。”
“莫非,他是你的主元神”
“嘖,沒想到堂堂上界神君,竟然是個毫無法力修為的商賈的小跟班。”
“放屁”
孤滄月一頭銀絲激蕩,眼神狠戾,終于有了反應。
“他不過是本君的一條走狗,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一個離心背德的叛徒如何配得上與本君相提并論”
“他是操控夢芽的幕后黑手笑話一個毫無修為的凡夫走卒,如何能插手本君的織夢司”
見他情緒激動,墨汀風決定再添把火。
“未見得。我認為束老板頗有手段。”
“別的不說,只說他手握你的翎羽這一樁,就算要命你也得給,又何必在這大放闕詞。”
“哈哈哈哈哈哈哈”
孤滄月突然發出一陣爆笑,蔑向墨汀風,眼神漸漸恢復深邃犀利。
“姓墨的,收起你這些毫無意義的小伎倆。”
“怎么以為輕易幾句話就能讓本君對你披肝瀝膽我若不想說,你再激將也沒用。”
他冷冷瞥了一眼莊玉衡,
“玉衡君起來罷在地上躺了近兩個時辰,也是難為你。”
“堂堂司空之主,如果能被一個貫穿傷就輕易弄死,你也配不得那聲藥王。”
聞言莊玉衡干咳一聲坐將起來,飛速與墨汀風對視一眼,就,怪尷尬的。
“還有你,墨汀風。”
“如果宋微塵真死了,第一個瘋的定然不是我,你還有心情坐在這里氣定神閑與本君斗謀”
到底是上神鸞鳥,稍作判斷便已了然。
不過墨汀風卻并不惱,他只是淡淡一笑,似乎一切盡在意料之中。
“很好”
“方才這番話足見滄月大人神清智明,亦可佐證今日傷害玉衡君和白袍宋微塵之人是你本尊惡行,而非受他人蠱惑。”
墨汀風突然抽出佩劍,捏訣行令向著半空一揮,一個巨大的金芒“塵”字法印現于半空,那是司塵府緝拿仙府貴胄要犯時才會出現的官印。
此印乃天尊所立,勢同天網結界,便是當下墨汀風法能低微,但有此印在手,孤滄月就算沒被捆仙索所縛,也依然走不脫。
“織夢司掌司孤滄月,知法犯法,私自濫用受污染的夢芽,致使司空之主莊玉衡重傷險些不治,罪大惡極此為頭一罪。”
“其二,鑒于境主府幻陣中出現魘體夢芽,現合理懷疑你勾結死靈術士幕后主使,意圖不軌”
“其三,鑒于與死靈術士幕后勢力有勾連,現合理懷疑你牽涉阮府嫡女阮星璇失蹤要案,有待進一步徹查。”
“數罪并犯,上神同罰”
“我正式宣布,即刻拘捕嫌犯孤滄月,收入司塵府地牢待審”
言畢,墨汀風運起劍氣,口訣吟誦不斷,眼看那法印就要罩下
“姓墨的,本君做事光明磊落,你不要血口噴人”
“誤傷玉衡君,我認誤傷微微,我認但什么魘體夢芽,什么狗屁死靈術士,什么阮星璇失蹤這些腌臜屎盆,休想往本君身上扣”
“滄月大人莫急,是不是冤枉你,審一審便知。”
墨汀風似笑非笑,一臉城府昭昭,
“滄月大人矜貴,審訊期間天尊必然親臨,大可不必擔心是否公允。”
“對了,鑒于束老板夜宴當晚也在境主府,且與阮家嫡女走動頗密,并且在探查死靈術士和咒死術一事上多有助力,滄月大人受審期間,他亦會作為核心證人出席。”
“滄月大人方才是怎么說的來著哦,說束樰瀧是您養的一條狗。如此想來,他定然會為了替大人洗清嫌疑鞠躬盡瘁。”
墨汀風不咸不淡的幾句話,句句打在孤滄月的七寸上。
他吃定了孤滄月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如何受得了被當眾提審,且還是當著“宿敵”束樰瀧的面
其實此前用莊玉衡和宋微塵身死詐他本就是故意為之,破綻雖然不顯,但孤滄月只要靜心稍作思量便能察覺有異,墨汀風等的就是被他揭穿。
戳穿了才是真章人大抵在戳穿一個不甚明顯的騙局后會自然放松一些警惕,這時往往會忽略后面話術中的情緒陷阱,更容易請君入甕。
果不其然,孤滄月被墨汀風一席話徹底動搖了心神。
且不說當庭受審顏面盡失,單單只說束樰瀧在場這件事大可不必這叛徒做假證使絆子,屆時只需控制意識讓他短暫失去理智即可,到時自己輕則成為天下笑談,重則坐實墨汀風那些莫須有的指證,堂堂鸞鳥上神,豈能落得這般污名
“不可”
孤滄月幾近咆哮,
“絕不能讓束樰瀧參與庭審”
“墨汀風你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