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賈母看到大孫子那近半的白頭發,強撐著走到他面前,“珠兒,我的珠兒呀,你怎么就成這樣了?”
老太太痛哭不已。
“祖母,我就要好了,就要好了。”
賈珠用他單薄的身體,努力撐著老祖母,生怕老人家摔了,“我肯定能好的,您別傷心。”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賈母淚如雨下。
大孫子從小就抱在她身邊養,那時候,國公爺已經不怎么到外面打仗了,每天回家最喜歡做的事,便是聽大孫子讀書。
年輕時,他不是在外面打仗,就是陪著太上皇到處走。
她也忙,忙著管家,忙著服侍婆母,忙著疼愛政兒和敏兒時,再氣氣婆母和赦兒。
等她終于不忙了,國公爺也不太忙了,珠兒到了她的身邊。
他們夫妻一起養他。
如今珠兒這個樣子……
賈母心痛若狂。
那幾年大兒子不成器,二兒子沒建樹,東府不僅指望不上,還要靠這邊拉拔著,她沒辦法,才天天耳提面命的讓珠兒好好讀書。
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呀!
“祖母,是孫兒,是孫兒不好。”
賈珠不明白,他怎么做才能好。
他很努力的讀書。
早死的瑚大哥就不說了,其實論腦子,他并沒有比璉二弟更好,只是璉二弟愛玩,不愛讀書,才顯出了他。
在國子監,他見到過很多天才。
那些人不僅讀書的天賦好,還跟他一樣努力。
賈珠逼著自己不落后于人。
他也不敢太落后,國子監祭酒是他的岳父,他這個女婿若是太差,岳父的臉往哪里放?
回到家……
祖父沒了,家里的每一個人好像都不一樣了。
他努力的平衡,努力的想要每個人都好。
可就像他在舅家幫忙查兇一樣,明明他都那么努力了,結果人人怨他,就是舅舅都一度的把懷疑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是孫兒沒用。”
賈珠剛剛因為孩子,因為大伯娘的那些話,才升起的心氣,因為祖母的哭嚎,又重新落了下去,陷進想要自毀的情緒里。
做為親兒子,他眼睜睜的看著爹娘就要被一病沒了,他……受不住。
“孫兒……”
賈珠的喉嚨里,再次涌上一股子腥甜,這一次他沒憋住,又一次嘔了一口血時,身體也一下子軟倒。
昏沉中,他好像聽到了祖母尖利的哭嚎,聽到了妻子的痛喊,還聽到了大伯娘的聲音。
賈珠放心了,有大伯娘在,不管是祖母還是妻子,都會被照顧好的。
欠大伯娘的,這輩子還不了,就下輩子還吧!
賈珠如此痛苦的暈了過去,讓沈檸震驚不已。
叫府醫又叫太醫的兵荒馬亂后,她和情緒已經穩下來的賈老太太陪在賈珠床前。
李紈動了胎氣,另找了房間躺下了。
“嬸娘,到底是什么事,讓珠兒自苦到如今地步?”
穿入紅樓以來,賈家的男人里,賈珠是最靠譜的一個了。
沈檸除了擔心他的死劫,其他從來沒有擔心過。
只是文弱書生的賈珠,做事有理有據有節,哪怕對上沃赫那些人,他也不像賈珍幾個只會蠻干,知道自己武力不行,他能偷著在袖里藏東西。
說真的,沈檸真的很欣賞他。
遺憾紅樓中的賈珠死得太早,要不然,賈家或許就是另一種結局。
“到現在您還想瞞著我嗎?”
沈檸懷疑是什么丑事。
但她更懷疑賈珠是被什么人坑了,以至于覺得沒臉見人。
“還是說,您想讓我從此再不管他?”
“……沒有!”
如今跟著赦兒去的賴嬤嬤想來已經把藥喂給了王氏和政兒。
賈母捂著胸口,“不是珠兒的事,是王氏……”
王氏?
沈檸眨了一下眼睛。
“也不是嬸娘想瞞著你什么。”
賈母的眼睛很有些紅腫,“是王氏不做人,是你二弟那個蠢的,又跟她干了蠢事,如今……如今都要病了。”
病了?
都要病了?
沈檸看著老太太眼中的悲痛,好像明白了。
她的眼睛又落在賈珠的白頭發上,很有些艱難的道:“你們要處置了他們夫妻,這事還讓珠兒參與了?”
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說他們什么好了。
不要說這個被儒家思想薰陶,孝字大如天的時代,就是現代,不做人的父母那么多,也沒幾個兒女能參與弄死父母的事情里……
沈檸理解不了這是什么樣的奇葩腦子。
怪不得賈珠變成這樣了呢。
還有賈珍,那個混蛋,出了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跟她說一聲?
“……是王氏!”
賈母看著至今還很心善的侄媳婦,終于流淚道:“她想逼死你啊!”
“逼死我?她拿什么逼死我?”
沈檸不理解,王氏能拿什么逼死她?
她是隨便什么人一逼就死的人嗎?
不要說她了,就是原主也不可能。
人家能和賈敬一起避居城外,還生孩子,顯然在心理調節方面,還是很好的。
“你喝口茶,定定心,我就跟你說。”
沈檸:“……”
好嘛!
是怕她受不住?
沈檸迅速端起已經有些溫涼的茶,連著喝了兩口,“嬸娘放心,您侄媳婦不是紙糊的。”
“……王氏和政兒吵架。”
賈母也希望她不是紙糊的,“又怨起了你,說你……生小玥玥的時候,政兒都沒去,赦兒憑什么去守著,還說璉兒當官,是你幫著愛屋及烏,說你……”
老太太閉了閉眼,“說你養小叔子。”
沈檸:“……”
她養小叔子,她和賈赦?
怎么可能?
就算她要養男人,那首選也是小鮮肉啊!
賈赦憑什么?
雖然真實的賈赦比紅樓中的賈赦看著年輕,還有些像賈璉的老年翻版,但他腦子真不行。
沈檸嫌棄的很,“赦弟哪點比得上我家夫君?”
后世有人解讀紅樓,也有人說,惜春其實不是賈敬的孩子,是原身和賈赦或者賈政的,所以賈母抱過去養,所以賈珍對她不聞不問。
但這根本不可能啊!
原身多大年紀了?
四十多了。
不要說她有賈敬這個對她一心一意的人,就算沒有,紅樓中的賈赦是個色坯吧,他身邊有多少年輕貌美的丫環?至于冒著那么大的風險,偷情到隔壁?
沒練過武的他,是能爬樹啊還是能翻墻?
當她院里的丫環婆子都是死的嗎?
賈政就更不可能了。
一天到晚端著個君子樣,有賊心他也沒那個賊膽。
果然,眼里只有后院和男人的王氏,能編排的只能是這些黃謠了。
“王氏的眼睛大概是被屎糊過。”
沈檸輕嗤一聲,“你們是怕她的話傳揚開來,我受不住,賈家受不住,所以要弄死他們?”
賈母:“……”
怎么感覺有些不對呢?
在賈母的心里,沈氏不該是這個反應才對。
事關名節……
“嬸娘,王氏說這話有幾天了?”
“帶上今天,五天了。”
五天?
就這還想瞞下去?
真當賈家的笑話沒人看嗎?
如果是一天兩天,賈家努努力,或許還能按下去。
但五天……
絕無可能了。
豪門世家的八卦,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傳,愿意聽。
現在弄死王氏和賈政,反而顯得她心虛,賈家心虛。
心念電轉間,沈檸下定了決心,道:“嬸娘,您說王氏這話會有人信嗎?”
她和賈敬可是京城公認的模范夫妻。
有賈敬的珠玉在前,誰能相信她能看上賈赦啊?
她給假賈敬收尸后,重病一場差點死了,誰還能相信,她和不成器的小叔子有一腿?
也許會有人想著辦法的,再編排些什么,讓世人相信,但是吧……
沈檸的眼中閃過冷意。
古往今來,多少有才情的女子被掩蓋了光芒?
哪怕現代呢。
女性在社會事件中的貢獻也常常被忽視,或者直接歸于男性。
她沒走到如今的地位便罷了,既然走到了,若還是被一個黃謠嚇得倒下,那還當個什么人?
王氏不是喜歡說嘛?
那就讓她說。
至于賈家的女孩……
大不了讓她們重回西府,先由老太太教養。
雖然她們可能還會受影響,但是,任何時候,實力都決定了一切。
賈家如今的實力尚可。
賈雯的公主,不是拖累,也是種無形的助力。
而且,她才把索晉、沃赫之流按下去,才用三百多萬兩銀子助力皇帝興建英烈園……
沈檸想看看那些所謂的衛道士,要怎么編排她。
這世上的某些男人,比不過女人的時候,慣常的辦法,就是用黃謠,編排女人的私生活。
搞的好像他們沒有私生活似的。
他們頂著人的樣貌,干著畜生干的事時,卻對別人說三道四。
雖說她個人的力量有限,但如今退縮了,那往后余生,更不可能有所改變了。
“就算有人信,難道只他們長嘴了嗎?”
沈檸拍了拍眼珠子在眼皮下動了幾動的賈珠,“珠兒,我知道你聽到了,想要救你爹娘,那就起來。”
死,真是便宜他們了。
她就是要他們看著她高高在上,結果他們吃糠咽菜。
從鐘鳴鼎食之家,淪落到如今的地步,蹦跶蹦跶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王氏若是看到賈珠這個樣子……
沈檸莫名的有了點期待。
“伯娘”
裝睡有一會的賈珠睜開眼時,滿目期待,“是真的嗎?”
“自然!”
沈檸從來沒想過要臟了自己的一雙手,“但有些事,你也該知道,錯了就是錯了,該罰還是得罰。”
“是!”
只要能活就成。
賈珠的身體升起力量,整個人也活泛了起來。
沈檸看著他,心中的某個地方微微一動,道:“你知道我要罰什么嗎?”
“……還……還請伯娘明示。”
賈珠忐忑不已。
口舌之罪,嚴重的要割舌呢。
“你爹手上,其實還有點銀子吧?”
賈珠:“……”
賈母:“……”
沈檸早就聽下人說過,賈政去年默寫了一本家中孤本,賣了十幾兩銀子。
“我聽說他們如今的日子過得挺好的。”
沈檸的笑意不達眼底,“人啊……,不能太閑,那頭牛好像也有人幫著放,說是抵算以后用牛的租金?”
“……是!”
賈珠低下頭。
他娘不管干什么,都想走捷徑。
“既然如此,那頭牛也收回來吧!”
沈檸的面上冷下來,“嬸娘,您覺如何?”
“好!”
賈母哪敢說不好?
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還有房子,以后每月租金,按他們村里的行情來。”
“該的該的。”
賈母連連點頭。
二兒能寫點字,可以抄點書,雖然不能吃多好,粗茶淡飯能保證餓不死吧?
“來人,快備車。”
賴嬤嬤手上的藥大寒。
得早點處理啊!
多遲一會,二兒可能就要多受一會罪。
賈母急急叫車。
事實上,此時的南城,確實有人在傳沈檸養小叔子的話。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聽的人不少。
不過……
沒馬上大范圍傳開,還是得益于,沈檸以一己之力,壓得金人幾位王爺沒有還手之力。
再加上,他們送聘禮,迎娶公主時,賈家又等于讓京城百姓發了一小筆的意外之財,所以,很多人就是聽聽算了。
脾氣火爆的還當場反駁出去。
賈政夫妻被逐出賈家,對賈家有怨氣,說怪話,多正常啊!
甚至還有人在茶樓當場反駁說,他們夫妻把寧、榮二府的當家人一網打盡,就是為了回京。
畢竟榮國府的老太太偏心的很。
有她在,賈政夫妻回家哭幾聲,可能又能重新當老爺、太太呢。
此時,見到親哥哥的賈政,腿肚子直打轉。
大哥來了,賈珍也來了,他們那眼神好像要吃人似的。
王氏努力鎮定情緒,可是,從馬車里慢慢下來的賴嬤嬤,讓她也面色大變。
賴嬤嬤代表了婆婆。
也就是說,他們此來,是得了婆婆的允許。
“二老爺二太太,多日不見,老奴有禮了。”
賴嬤嬤看著曾經威風赫赫的兩個人,嘆了一口氣,“看到老奴,二老爺和二太太想來也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了。”
她從荷包里摸出一個瓷瓶,“這里面的東西,是老太太讓老奴帶來的,一人一粒,二老爺,二太太,你們看,誰先用?”(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