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生覺得自從被那個青蛙掏心掏肺之后,自己好像心寬了不少。
就比如現在,他從一個不管怎么看都不對勁的怪夢中醒來,打開了一間詭異的上鎖房間,找到了一幅會說話的油畫,甚至這幅油畫里明顯還藏著個什么邪門玩意兒,他都仍然很淡定。
他甚至上前一步,把那副油畫從墻上摘了下來,放在眼前仔仔細細地打量著。
畫框很有些分量,拿在手里的質感就顯得價值不菲,仔細觀察之后,他又發現那黑漆漆的畫框表面都覆蓋著繁復而精美的花紋,那紋路仿佛是某種連續書寫下來的文字,卻又巧妙地相互銜接、扭曲成為了如藤蔓一般的結構,并最終與畫面邊緣的花紋渾然一體地連接起來。
于生不懂畫,也不懂藝術,但他覺得這玩意兒肯定老值錢了。
而那個躲藏在油畫深處的家伙仍然不肯現身,只是畫面角落的裙角又稍微往回收了一點。
于生嘗試側著視線去觀察畫面內部,但什么都沒看到。
“我知道你在里面,”他晃了晃沉甸甸的畫框,對油畫說道,“你現在藏起來是在騙自己。”
畫面角落里傳來了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卻并無回應。
于生把畫框放到地上,蹲下來的同時從兜里摸出了打火機。
他打著火苗,湊近畫框,面無表情:“我數三個數,你不出來我就把這玩意兒點了。”
兩三秒后,油畫里傳來一個輕細稚嫩的聲音:“……區區凡俗的火焰而已,那東西對詭異實體沒用。”
但于生可以肯定自己從這個聲音里聽出了心虛的味道。
所以他直接把火苗燎在了畫框一角:“哦,那我點著試試——”
尖叫聲幾乎與他點火的動作同時響起:“別!你真點啊!!”
于生瞬間熄滅了打火機,緊接著,他便看到一個身影急匆匆地從那仿佛荊棘花藤般的畫面邊緣跳了出來。
那是一位少女,身著繁復華麗的哥特黑裙,頭上戴著綴有白色花邊的發卡,長發烏黑,膚白如雪,容貌可愛,卻又有著一雙異質化的猩紅雙瞳——那雙眼睛此刻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著于生,仿佛在確認畫框外的人類到底會不會真的把畫燒掉。
于生承認,自己在這女孩突然跳到畫面中央的時候嚇了一跳。
盡管畫中少女仔細看去其實并不嚇人,甚至算很漂亮,但就這么個陰森昏暗的畫面背景,這么個突然的出場方式,畫面上隨便蹦個啥出來其實都得嚇人一跳,更何況那姑娘還有一雙跟浸滿了血一般的眼睛——她緊跟著又湊到了畫面前,把一張臉完全貼在畫布上,那雙眼睛幾乎充斥了整幅油畫,看上去更詭異得不行。
“你別點火,”油畫里傳來女孩的聲音,“我就這么一個住的地方。”
“你先往后退點,”于生下意識地保持了一點和油畫之間的距離,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對方那雙猩紅的眼睛異常邪氣,那抹紅色在盯著這邊的時候就好像要逐漸滲進自己的記憶和思維里一樣,越看越難以從心中抹掉,但為了保持交談中的上風,他又強迫著自己不要轉移目光,“我可以不點火。”
“哦。”畫中女孩倒是很好商量,她好像沒有注意到于生一瞬間的異狀,點點頭便退回到畫面中央,在那把覆蓋著厚厚紅絨布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接著又彎下腰去,把一個剛才被她丟在地上的毛絨玩具熊抓起來抱在懷中,就這么坐在椅子上直勾勾地繼續盯著于生的動作。
抱著玩具熊坐在紅絨椅上的哥特少女——恍惚間,于生感覺自己看到了這幅“油畫”原本“正常”的畫面。
而緊接著他又微微皺眉,從畫面中發現了一些異狀。
他注意到了少女暴露在外的手腕,那是明顯的……球形結構。
人類的關節不可能長成這樣。
人偶的才是這樣!
大概是畫面外的目光過于明顯,畫中少女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體,皺眉看著于生:“干嘛盯著我?”
于生張了張嘴,一開始還想問對方手腕關節的事情,但開口之前便硬生生止住了這個問題——他對這個“世界”知之尚少,貿然詢問涉及到超凡領域的事情可能會自爆短板,所以話到臨頭便換了個問題:“……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
畫中少女明顯猶豫了一下,但片刻后還是回答了于生的問題。
“我叫艾琳,”她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好像在讓自己顯得鄭重一點,“我來自‘愛麗絲小屋’,是愛麗絲的人偶們的一員……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人偶?
于生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字眼,同時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艾琳”手腕上那明顯異于人類的球形關節結構,而緊接著,他的關注點便放在了對方十分自然地提起的兩個詞上:
“愛麗絲小屋”和“愛麗絲的人偶們”。
這是什么意思?人偶他懂,至于會說話的人偶和油畫里活蹦亂跳的人偶他也可以靠想象力和心寬來接受,但那個“愛麗絲”……是啥?
那個小屋聽上去像是個地名,也可能是某個以地名來命名的組織,而“愛麗絲的人偶們”……聽起來是某種群體的統稱?
眼前這個油畫里的姑娘,是一大群自稱為“愛麗絲的人偶們”的群體中的一員?
于生腦海里的思路一打開,瞬間就有點收不住,聯想能力開始一路狂飆——
像她這樣的不止一個?還有一群?難道都跟她一樣掛在家家戶戶的房子里?房價這么高還要占人家一個屋,鎖著門不給開還要嘲笑屋主人沒鑰匙,但實際上一個打火機就能唬住……?
……總感覺這個組織存在的主要目的有點神秘啊……
大概是于生沉默的時間有點久,艾琳終于忍不住開口:“你怎么突然不說話了……你不會還想著點火吧?!”
“跟你打聽個事。”于生猛然抬頭,表情里的嚴肅把畫中少女都嚇了一跳。
“啊……你說。”
于生一臉認真:“你說的那個‘愛麗絲小屋’是不是專門接單壓房價的?”
艾琳:“……啊?”
“就是有人出錢,你們就把自己掛到別人家里,占著房躺著地,半夜偷著樂白天鎖著門,目的就是把小區房價打下去——性質相當于吊死在物業門口為平抑房價添磚助力……”
艾琳瞪著猩紅的眼睛,愣是過了將近半分鐘才終于跟上于生這神經病一般的思路,搞明白了眼前這個拿著打火機的男人說的是什么意思,于是頓時露出惱怒模樣:“你……你侮辱我可以,你不能侮辱人偶之祖和我的姐妹們!我……我們是一個很厲害的……”
“那你為啥掛在我家里!”于生直接一瞪眼打斷了畫中少女,“還鎖著個門!啊對,還有之前我做的那個夢,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還有那個欠揍的笑……”
他問了一連串,也是趁著氣頭顯得氣勢洶洶,但問完心里就又有點虛,他想起了那個雨夜里的青蛙,總覺得眼前這幅看著一樣邪門的油畫應該也是同樣危險的東西,這個自稱“艾琳”的畫中人偶現在看著好說話,但說不定下一秒就臉色一變暴起發難手起熊落把他斬于畫前……
不過很快他就又甩掉了這份心虛,因為他想起來那個青蛙給他“開開心”之后好像也沒出什么大事兒,不過就是死了一次而已,眼前這個用打火機就能唬住的畫中人偶還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于生現在心很寬,這個世界反正已經如此邪門,而他又經歷了一次開心到死,現在他不想再有那么多顧慮,他就想搞明白身邊的許多邪門玩意兒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先從這幅畫開始。
而“艾琳”比他想象的還好說話。
畫中人偶并沒有暴起發難,也沒有掄起懷里那個毛絨玩具熊砸在于生臉上,面對氣勢洶洶的一連串質問,她只是在椅子上縮了縮身體,臉上竟真的有點……愧疚。
“我……我這是個意外情況,我原先不是這樣的,”她不安地扭動著身體,把懷里的玩具熊勒得變了形,“我是很久以前遇上事故,被封鎖在這幅畫里,也失去了和其他人偶之間的聯系……”
她又抬起頭,看了看油畫外面的房間。
“至于為什么會在你家,這……我也不知道啊,我被困在一幅畫里,又沒辦法決定自己被掛在哪……真不是你自己哪天逛畫展的時候把我買回來掛墻上的?”
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