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對方說出自己名字的發音時,于生第一反應是這姑娘真耿直,怎么直接就把“狐貍”當成自己的名字了——后來又詢問了好幾遍,他才搞明白對方說的是“胡貍”,而不是狐貍。
她叫胡貍,一個……有點奇怪,但相當符合那一大堆尾巴的名字。
“我叫于生,”于生跟胡貍一起坐在破廟的廢墟里,介紹著自己的來歷,“我是從……額,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我是從‘外面’來的,不是山谷的外面。”
“你真的,是從‘外面’來的!”胡貍頓時瞪大了眼睛,她似乎立刻就理解了于生這句話的意思,而那驚愕之色更顯出另一層含義:她知道“外面”的存在!
胡貍又飛快且克制地咬了一小口巧克力,瞪大眼睛看著于生的臉:“你,是怎么進來的?你知道……出去的路嗎?是不是在……天上?”
隨著和于生的交談,胡貍在說話時也在逐漸顯得流暢起來,似乎她正在飛快地尋回和人交流的能力。
于生則在聽到對方的話之后一愣:“天上?為什么這么問?”
“仙人臨死前說,我們,都是從天上來的,但天突然黑了,就,回不去,”胡貍努力組織著語言,雖然她現在說話流暢了一些,但在說這些長段落的時候還是顯得磕磕巴巴,“然后,地就越來越危險,開始有毒,就……一起來的人,死了很多,回不去了……”
于生一愣一愣地聽著,幾乎是依靠強大的腦補來勉強理解著這姑娘亂七八糟的描述,他意識到這片被艾琳簡單歸類為“異域”的山谷中好像還藏了個復雜的故事,而眼前這個有很多條尾巴的姑娘更是有著令人匪夷所思的來歷。
她也是被困在這里的!
然而當他嘗試詢問對方“天上”到底是哪里,以及她口中的“很多人”又都是誰,他們具體是怎么來到這里時,對方的回答卻又顛三倒四起來。
“天上……就是天上,我這些年一直在試著,回天上,但回不去,”胡貍比比劃劃地解釋著,“我努力跳起來,但會撞上什么東西,很痛。大家……也都不記得了,有爸爸,媽媽,仙人,還有……還有其他人。我們坐船下來,很大的船……”
胡貍說到這,好像突然又想起一些事情,抬手指著黑暗山谷深處的某個方向:“就在那邊,船,掉下來,成了山的一部分。爸爸一直想回去拿東西,但后來……大家被一個東西殺死了,就沒人知道怎么……進船里了。”
胡貍說的事情開始顯得詭異驚悚起來,于生感覺到后背突然有點涼。
他盡己所能地理解著對方說的事情——姑且不去考慮對方說的“仙人”具體概念,也不考慮所謂的“天上”是什么地方,僅從胡貍顛三倒四講出來的部分,他拼湊出一些凌亂的真相:
胡貍和她的家人,還有被稱作“仙人”的人,在很多年前乘坐一艘大船——極有可能是具備飛行能力的大型交通工具——降落在了這座山谷,但當時這里應該還不是個“死地”,是后來突然“天黑了”,發生了某種未知的環境巨變,導致這里封鎖,隨船而來的人才從此被困,而在那之后,被困者們又遭遇重創,被某種強敵襲擊,近乎團滅。
過程慘烈至極,結果則是最后的幸存者只剩下“胡貍”自己。
但于生知道,這些也都只是自己通過強大的腦補能力拼湊起來的故事而已,胡貍的話顛三倒四,很多記憶又存在明顯的斷層以及基于她自身視角的混亂認知,真正的真相是什么,恐怕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和回憶。
這姑娘的思維已經非常不對勁了。
“你已經在這里困了多久?”他忍不住問道。
“不知道,反正……很長時間,”胡貍慢慢搖著頭,小心翼翼地捧著手里的半塊巧克力,“這里總是……沒什么變化,不知道怎么計算日子,餓了,就會昏過去,然后醒來又好像過去很長時間……”
于生不由得慢慢皺起了眉,他看著胡貍身上那已經破破爛爛的衣裙,又聯想著對方講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經歷,意識到她被困此地的時間恐怕遠遠超出自己想象,那至少是以“年”為單位的。
“這些年……你怎么活下來的?”他皺著眉,下意識問著,“你吃什么?就靠在破廟里翻垃圾?但這里好像也沒有能吃的……”
“沒有,吃的,”胡貍又搖了搖頭,“林子里……偶爾有果子,但有毒,吃了會昏過去,除了水,這里大部分東西都有毒,所以大多數時候,就餓著。”
胡貍說到這,又慢慢笑了起來,指著自己,似乎還有些自豪:“妖怪,很厲害,餓是餓不死的,只是,不好受,餓著的感覺。”
她似乎回憶起了很糟糕的記憶,臉上的笑容皺巴起來,緊接著便起身飛快地跑到不遠處,又從殘磚斷瓦之間把那袋廚房垃圾撿了回來——就像抱著寶貝一樣,把那一袋子剩飯爛菜抱在懷里。
“還能吃。”她很認真地對于生說道。
于生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些什么——他倒是希望自己現在就能掏出成山的食物,甚至打開一扇返回現世的門,但他現在還自身難保呢。
“恩公……”胡貍突然又開口了。
于生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叫我什么?”
“恩公,”胡貍又說了一遍,表情很認真,“媽媽說過,幫過自己大忙的,就是恩公,你給了我吃的。”
于生擺了擺手:“……這個稱呼有點奇怪,你還是叫我于生吧,我習慣。”
“哦,好的恩……”胡貍嘟噥了一聲,把稱呼含混過去,接著便抬手指著于生的手指,臉也隨之低下去,“對不起。”
“啊?”于生怔了一下,這才又注意到自己手指上的傷口——這是之前給胡貍面包的時候對方情急之下一口咬出來的,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完全愈合了,現在只剩下一些血跡留在皮膚上,他見狀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沒事,不用在意,都皮外傷。”
然而胡貍看上去卻很擔心:“恩公,真的沒事?被妖怪咬了……傷在本元,沒辦法愈合的。”
“可是它已經長好了啊,”聽到對方的話,于生疑惑中有點不信,他隨手搓掉了手指上那點血跡,“你看。”
“真的長好了……”胡貍有些驚訝地看著于生的手指,“恩公……也是仙人?”
“我不是,我都不知道你說的仙人是什么意思——按我理解就是修煉成仙的人?”于生隨口說著,“不過修煉成仙的人為什么會跟……額,‘妖怪’在一起?按你剛才說的,你們好像是一船的妖怪,然后跟著一個仙人一起活動是吧?但在我從各種故事得到的印象里……仙人跟妖怪的關系不是這樣吧?”
于生終于問出了這個他從剛才就很困惑的問題——
胡貍提及了許多他此前只從故事里聽過的名詞,而她自己更是長著一大堆看上去就得道千年的大尾(yi)巴,這一串信息歸攏到最后,卻是一個“仙人”領著一幫妖怪在到處跑,甚至在“飛舟”失事之后,仙人還跟妖怪們一起團結一致荒野求生了一段日子(雖然最后求生未遂了),這卻跟他對仙人以及妖怪的刻板印象不符了。
這倆族群擱在小說里通常不都是見面互相剁餃子餡的關系嗎?
胡貍卻顯然不理解于生的反應是怎么回事,面對對方提出的問題,她只是困惑地歪了歪腦袋,努力回憶了一下之后才不太肯定地開口:“因為,是導游仙人。”
于生:“……?”
他感覺自己聽到了什么很邪門的東西。
但他反復問了好幾次,最終確定胡貍沒有記錯也沒有說錯。
那是個“導游仙人”,或者說,那個仙人是個“導游”。
不知多久歲月以前,乘“仙舟”墜落在這片禁地的妖怪和仙人們,是TM一個旅行團。
虧于生剛才已經腦補了八十五萬字的仙俠故事!白腦補了!
別問為什么會出現一個由仙人帶隊的妖怪旅行團,問就是99元四天純玩無購物——合不合理,這很合理,便宜團就是容易出問題。
于生坐在夜風里,任憑寒風吹過破廟的廢墟,又吹在自己臉上。
他覺得這個世界邪門的很。
越來越這么覺得了。
而就在這時,他又聽到旁邊的狐貍姑娘在小聲叫自己。
“恩公……”
“你叫我于生就行,”于生無奈地嘆了口氣,“叫我啥事?”
胡貍捂著肚子,一臉難受:“恩公,我肚子有點疼。”
于生有點呆滯地“啊?”了一聲,然后看著已經被這個狐仙啃下去半塊的巧克力。
神TM狐仙也扛不住巧克力的嗎?!
“……臥槽!別吃了!”于生頓時就起了一層冷汗,伸手就搶胡貍手里的巧克力,“這玩意兒對你有……”
結果他這手剛伸過去,胡貍的喉嚨里就發出了一陣低沉的嗚聲,跟藏獒一般動靜,緊接著她伸出脖子就是一口啃在于生手上:“嗷!!!”
下一秒,于生嗷的動靜比胡貍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