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生差點沒聽清小人偶里啪啦都說了一串啥,原地愣了兩三秒才反應過來,但這時候他已經顧不上吐槽艾琳了。
因為又有怪異的聲響突然從地下通道深處傳來。
那聲音聽上去就像是一串輕快的笛音,忽遠忽近,仿佛吹奏者就在走廊里。
緊接著,笛音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腳步聲,于生看到前方的地面上突元地出現了許多濕漉的腳印,就好像有一群小孩子正歡快地跑過這里—一腳步聲緊接著又變成了馬車碾過石板路的聲音,前方的燈光眨眼間黯淡下去,空氣中逸散出硝煙的氣息。
但這也只持續了幾秒鐘,而后四周便升騰起了層層疊疊的濃霧,霧中又有許多影影重重的身影浮現了出來,地下走廊好像一瞬間變成了一條陌生的街道,街道兩旁有著歪斜高大的房屋,有行人匆匆走在夜色里,寒冷的冬夜降臨,周圍的溫度驟降,于生注意到自己呼出的氣體眨眼間便變成了空氣中的冰晶顆粒,道路兩旁的行人也幾乎轉瞬間化作無數失去生機的冰雕。
而在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一團明亮的火焰正從街角點亮,那火焰越來越大,越來越高,越來越亮,越來越暖。
于生使勁甩了甩頭,努力從眼前那層層疊疊的霧氣中分辨出地下走廊原本的輪廓,他低著頭穿過寒風,穿過那些已經化作冰雕的行人和歪斜怪異的街道,從這泄露至現實的噩夢中匆匆走過,冬夜寒風幾乎刺透了他的骨頭,但緊接著,溫暖的火光便蔓延到了附近,火光中有一個長發披肩的身影走了過來,帶著些茫然與驚奇看著他:「——老哥你怎么來了?」
「你們的噩夢正在泄漏到現實里,」于生看到對方的身影正在迅速變淡,顧不上詳細解釋,只能飛快開口,「盡快推進今天晚上的‘舞臺’進度,要么就直接去庇護荒原,找艾琳—」
他話還沒說完,地下通道中的「冬夜」幻象便迅速開始搖晃、消退,于生也不確定「火柴」有沒有聽清楚自己在說什么,他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那深寒冬夜的天空突然被什么東西點亮了,少女正在火焰中高舉右手,好像正在召喚白磷彈..—
地下通道暫時恢復了原狀,于生飛快地向著出口跑去一一小紅帽去召集孩子們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但現實世界有「國王」的騎士團守護,應該出不了什么問題,庇護荒原那邊有艾琳看著,在「子集」中落敗的童話成員們也不用太擔心,但不知道為什么,于生總覺得一種不安正在心底蔓延,就好像自已無意識忽略了什么東西,或者有事情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而他卻看不到它們。
就在這種不安感越來越明顯的時候,些許刺痛突然從手背上傳來,讓于生下意識地回頭。
帶刺灌木劃破了他的手背,低矮的樹權勾住了他的衣服,黑森林中錯亂橫生的林木映入眼簾,他看到自己來時的走廊不知何時已經被繁茂的大樹和灌木叢替代。
他又猛然轉身,看向自己原本要去的方向,卻看到整條走廊都已經消失,前面只有一望無際的黑森林,連綿的樹木在陰影中無限延伸,密集的樹冠遮擋了天空中的黃昏余暉,空洞的風聲在耳畔回蕩著,風中是狼群豪叫的聲音。
走廊的屋頂,地面,墻壁全部消失了,與之前的情況不一樣,眼前這情況似乎并非幻象泄入了現實,而是自己真的一步踏進了黑森林里。
在意識到自已好像真的「走進」了黑森林之后,于生猛地停下了腳步,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
他聽到隱隱約約的嬰兒啼哭聲,就像從森林深處傳來,斷續模糊卻一刻不停而后,他聽到了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從附近的某個灌木叢后傳來,小心翼翼:「這邊這邊,哎,我在這兒一一于生立刻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便看到不遠處的一團低矮灌木后面露出了一抹棕紅,那是松鼠的尾巴。
他立刻走了過去,在灌木叢旁蹲下身子,他看到松鼠正躲在一堆枝葉后面,
一邊用滑稽的姿勢抓著兩片落葉擋住自己的身子,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外邊看著。
「松鼠,你——」
「噓!」松鼠立刻做了個聲的姿勢,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到了于生面前,壓低聲音,「安卡艾拉來了。」
于生神經瞬間就繃起來了,他輕輕吸了口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四周:
「哪?!」」
「你看不見它,它應該也還沒看見你,來到這里的只是它的目光一一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釋,但我還記得這個目光,我記得·—被它注視著是什么感覺,」松鼠小聲說著,聲音中帶著一點點顫抖,「它好像在找什么東西,剛才它的目光從這里掃了過去整個黑森林都安靜了一瞬,但現在狼群又躁動起來了一3
不只是黑森林。
安卡艾拉的目光在掃過整個童話所有的子集,在掃過所有的舞臺。
于生瞬間想到了這些,他的表情隨之凝重起來。
「它在找什么?還是在找那條丟失的臍帶嗎?」
「不知道,但———可能不是,」松鼠又在樹葉下面縮了縮身子,「它找那根臍帶已經很多年了,沒理由現在突然這么急躁—啊,你怎么會突然來這里?而且沒有帶著其他的朋友?」
松鼠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黑森林的一部分‘溢出」到了現實世界,我是從它們‘重疊’的部分直接走進來的,」于生一臉嚴肅地說道,他也不確定松鼠能不能聽懂,而后他猶豫了一下,輕輕伸手,把松鼠捧到手心里,摸了摸她的腦袋,「接下來——事情可能會發生一些變化,你要找地方藏好一一你有藏身的地方嗎?」
松鼠愣愣地看著于生,不知不覺地扔掉了手里的兩片樹葉,她呆了好一會,
才猛地點了點頭:「有!松鼠可以藏起來!黑森林里有很多樹洞,每一個樹洞都是松鼠藏身的地方.」
「好,那你就藏到樹洞里,不管發生什么,都優先保護自己,另外——”
于生頓了頓,隨后毫不猶豫地劃開了自己的手指。
松鼠好像被嚇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突然自殘」的于生,看著對方手指上滲出的血珠。
「你流血了!」
「舔一下。」于生說道。
「”—.啊?!」
「每一個孩子都有,」于生很認真地看著松鼠的眼睛,「這是孤兒院的新‘規矩」。」
松鼠表情明顯有點呆滯,但她那核桃大小的腦袋現在顯然不適合思考太復雜的問題,幾秒鐘沒轉過彎來就干脆不轉了,稀里糊涂地就在于生手指上舔了舔。
然后她才好像隱隱約約想到「每一個孩子都有」是什么意思,又露出緊張局促的模樣一一以及一絲不可思議之余的高興。
于生其實也不知道這樣做能派上什么用場,不知道早已成為黑森林一部分的松鼠在接觸到自己的血液之后是否也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得到噩夢中的「庇護」一一他只是尋思著能幫一點算一點,現在情況緊急,孤兒院的所有孩子都有地方可躲,但這只松鼠——如果他不幫忙,那這無邊的黑森林里就真的只有她自已孤零零地到處躲藏了。
而后,松鼠的身影便在于生的手心里漸漸變淡了。
周圍的黑森林景象也開始漸漸變淡,漸漸沉入黑暗中。
夢境再一次開始暫時消退,于生站起身,看到那影影綽綽的樹木之間,走廊的墻壁和地面正在逐漸浮現出來。
他飛快地走向那搖晃不定的出口,找到了前往上層的樓梯,一口氣從地下二層跑到了一樓。
各種短暫怪誕的幻象和奇奇怪怪的聲音就如舞臺上的布景和來來去去的演員一般在他身邊浮現又消退,似是而非的童話場景,怪奇扭曲的故事角色,短促尖銳的號角聲,輕快的哨笛,獅子的吼叫,公主與王子的歌聲一一就像無數雙手在拼盡全力想要把他攔截在最后幾層階梯前,這些東西在短短的幾秒鐘內全都冒了出來,但又盡數被甩在身后。
作為一個無聊的大人,于生毫不猶豫地掙斷了這些從故事里鉆出來的幻象,
而后看到東樓一層的大廳里已經聚集了許多身影。
幾個大孩子正在指揮調度,半大孩子在幫忙維持秩序以及幫助弟弟妹妹們檢查隨身物品和穿衣服,小孩子們乖乖地排著隊,有的還睡眼松,有的手里拎著匆忙帶出來的水壺,有的看起來緊張而帶著一絲惶恐,但每一個孩子都沒有隨便發出聲音,偌大的空間里擠了幾十個娃娃頭,卻連一聲哭鬧和喊叫都沒有。
大廳里最響亮的只有小紅帽和其他幾個「家長」快速的交流和安排
「把衣服都穿好,每個人的水壺都帶了嗎?那邊有凈水,帶上各自的水壺就行一一好,檢查完的在這邊等著。」
「吃的帶上,還有毯子,那邊可能暫時沒有床鋪和做飯條件,太匆忙了」
「點一下人,再點一遍一一長發,你看著隊伍!最小的那幾個又快睡著了,
別落下了。」
「老哥來了!開門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