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已經帶著初夏的熱乎勁兒,李一杲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感受著外面那股子熱浪。他輕輕關上窗戶,把熱浪隔絕在外,然后走回沙發坐下。拿起手機,喊了聲:“小藝,開空調。”隨著一陣輕微的機器響動,冷風開始悠悠地吹出來。
李一杲整理了一下思緒,臉上浮現出回憶的神情,緩緩開口:“記得陸靜小師妹第一次帶我見老師的時候,我和老師有過一次深談。老師問我為啥要追趙不瓊,我毫不猶豫地說想娶她。可老師卻說,如果只是想娶她,他就不教我。我挺納悶,就問老師怎樣才能得到他的指教。老師說,如果我是想找道侶,那他可以教我。我又問,道侶不就是老婆嘛?老師搖搖頭,解釋說,道侶可以是老婆,但老婆不一定是道侶。我有點明白了,又問:‘那一起修道的老婆,就是道侶了吧?’老師還是搖頭,說:‘在別的道家看來,這樣說可能沒錯,但在我這兒,可不對。’我更糊涂了,追問老師到底怎樣才算道侶。然后,老師就給我講了個故事。”
“等一下,”趙不瓊打斷了李一杲,問了個尖銳的問題,“大師兄,老公,你這故事,是老師原裝的,還是你自己魔改的?”
李一杲和趙不瓊兩口子,稱呼里頭有講究。趙不瓊叫李一杲“大師兄”,那就是聊同門師兄妹的事兒;叫“老公”,那就是自家私事,跟外人無關,更別提同門不同門了。李一杲要給趙不瓊講故事,還是跟感情有關的,這“大師兄、老公”一叫,顯然是想聽聽李一杲對感情的思考,而且還是更高層次的。趙不瓊問“原裝”還是“魔改”,就是想知道這故事是李一杲聽無問僧講的,還是他自己改編的。
李一杲深深地看了趙不瓊一眼,答道:“既不是老師的原裝,也不是我的魔改。”
別人可能聽不懂李一杲這話的意思,但趙不瓊一聽就明白了。李一杲這是聽了無問僧的道理,受了啟發,然后借著老師的名義,自己編了個故事來講給她聽。這就跟張金枇的“以傳立道”一個理兒,是“以故事立道”。古人也常用這手法,明明是自己的道理,非得假借個牛人來講,比如黃帝內經,漢代的書,非說是老祖宗講的,這檔次一下就上去了。
“好,我明白了!”趙不瓊笑道,“大師兄,請開始你的原創故事!”
......
無問齋志異·凡·第十四篇·石上緣
南瞻部洲,有奇峰曰無問,云氣繚繞,仙跡可尋。山巔隱現一道觀,亦名無問,香火綿延,仙氣氤氳。觀中主持者,號無問仙,道行高深,然收徒甚嚴,雖常設壇論道,門下弟子寥寥無幾。
山麓之下,有少年李一杲,心向仙道,每聞無問仙講經,必攜佳肴上山,供奉左右。無論講壇開啟與否,他皆上山與無問仙品茗談天,共話桑麻。因之,二人情誼篤厚,無所不談。
李一杲久有拜師之念,然無問仙每言緣分未至,道法不可輕傳。一日,李一杲又問緣分之事,無問仙微笑而答:“當你遇命中之人,緣分自然降臨。”李一杲聞言大笑:“命中之人,莫非吾之未來妻耶?”無問仙亦笑而不答。
李一杲又問:“仙長修何道?”無問仙答曰:“我修生命大道,順應天地之生機。”李一杲點頭贊嘆,心生向往。
忽一日,李一杲辭別無問仙,言欲上京赴試。無問仙贈言:“此行或遇奇緣。”言罷,隨手拾石一枚,贈予李一杲,道:“若此石生葉,即是你機緣到來之時。”
李一杲疑惑接石,但見石質普通,殊無異狀。笑問:“仙長,此石乃隨手拾得?”無問仙頷首道:“然也。若你機緣成熟,此石自能生葉。”李一杲雖惑,然深信無問仙之言,遂珍藏此石,并獻上家中珍藏之魚干肉脯,以表敬意。
無問仙笑納之,揮手道別。李一杲于是餐風露宿,歷經艱辛,終于抵達京城。他尋得一幽靜小樓,租住下來,閉門苦讀,以備應試。
某日晨起,李一杲于樓頂之陽臺,口誦經典,目視遠方。忽有紙鳶自天際飄來,姿態翩然,宛若仙子凌波。其目力過人,竟見紙鳶上題有秀麗詩句,乃是一首如夢令:
心似溪亭水悠,志在山林未酬。
男裝替兄考功,此情何堪問緣由。
煩憂,煩憂,愿逐白云任去留。
讀罷,李一杲心生共鳴,如遇知音。遂提筆揮毫,和詩一首,以寄情懷:
心向山林靜修,卻被功名絆留。
男兒志在遠方,奈何家長期望稠。
同憂,同憂,愿與君高飛遠游。
詩成,紙鳶漸落。李一杲心動,疑彼處有同懷之人。急欲投書寄意,奈紙鳶高遠,難以觸及。情急之下,懷中摸索,忽觸一重物,李一杲遂以紙裹之,奮力向紙鳶投去。石重紙輕,紙鳶應聲而落。李一杲悵然若失,復坐誦經。及至黃昏,憶及懷中之石,探手欲取,卻遍尋不見。恍然憶起晨間之事,方知石已作為投書之用。
念及無問仙所言“若此石生葉,即是你機緣到來之時。”,李一杲心中暗忖:莫非此即吾之緣分乎?遂燃燈尋石,循紙鳶落下之方位覓去。
是夜,月色溶溶,如銀波灑落,燈影參差,若明滅之螢火。李一杲于深巷幽曲之地,尋得落石之跡,目見一幢小樓,掩于翠竹婆娑之中,樓上疏窗微透燭光,如星點閃爍。一杲心有所感,遂拾級而上,輕叩其扉。
須臾間,門啟半縫,一青衣女子探首而出,眉目如畫,清秀婉約,若出水芙蓉,令人心醉。一杲見狀,忙道明來意:“吾有一塊石頭,誤落貴府,特來尋回。”女子聞言,微頷其首,細聲問道:“敢問公子,石頭形狀若何?可有憑證?”一杲答曰:“乃一普通鵝卵石耳,外包一紙,上有吾所書如夢令一詞。”言罷,即背誦其詞。
青衣女子聽后,點頭微笑,道:“公子請進內一敘。”一杲遂踏入小樓,但見室內陳設雅致,書卷盈架,香氣撲鼻。二人相對而坐,女子纖手遞還石頭,又烹香茗以待。茶香裊裊間,兩人談起修道之志,竟如故人重逢,言語投機。
原來青衣女子名曰趙不瓊。不瓊好奇問道:“吾觀公子之石,并無特異之處,果真是仙人所賜么?”一杲笑道:“乃無問仙隨手拾得贈我,其中玄機,吾亦不得而知。”不瓊聞言笑道:“一塊頑石,豈能長出葉子?莫非仙人于此石中藏有仙法?”一杲搖頭道:“吾曾多次取出觀察,卻未見異狀。不如吾與子共同研究之?”不瓊亦生好奇之心,遂與一杲共同揣摩此石,然終無所獲。
自此,李一杲與青衣女子趙不瓊魚雁頻傳,詩詞唱和,情意綿綿。共志同趣,心靈相犀,情深日篤。
然李一杲京試落第,而青衣女子趙不瓊代其孿生兄長應試,竟中進士,一杲聞之,徑往訪不瓊,辭行也。不瓊訝然曰:“公子才情卓絕,遠勝于瓊,何至名落孫山?今公子將何往?”
一杲悵然答曰:“吾本無求功名之心,乃家命所逼,無奈赴試。今既落榜,家命應已解。吾欲歸無問山,未知吾友有意同行否?”
不瓊沉吟有頃,含笑答曰:“瓊代兄中舉,彼必不欲我久留。愿隨君往,稍待片刻,我去去即來。”言罷,轉身入內。
須臾,不瓊果攜行囊而出,含笑對一杲道:“家兄只重功名,恐我代考之事敗露,果允我遠游。今便可行。”
于是二人攜手并肩,踏上歸無問山之路。行經旬余,一杲謂不瓊曰:“市井之地,繁華喧囂,然無甚奇趣。不若吾與子共探無人之境,尋訪山川之險峻,或可遇仙人也。”
不瓊遲疑道:“我輩皆書生弱質,若遇財狼野獸或山賊強盜,如之奈何?”
一杲笑道:“吾早有準備。”遂于背囊中取出兩套江湖裝束及雙劍,示之不瓊。不瓊見狀笑道:“原來公子早有籌謀,既如此,吾與子便做山林野客,共探奇險。”
二人遂扮作江湖中人,專行荒僻山路。探險山川之險峻,狩獵小獸異草為食,倒也自得其樂。
一日,二人于崇山峻嶺間見一古廟,遂入內稍憩。剛入廟門,便有一小沙彌迎上前來,合十施禮道:“兩位施主可是從京城來的李一杲與趙不瓊?我家方丈有請。”
二人聞言大驚,隨小沙彌入內殿。見一白眉老僧端坐其上,小沙彌稟告道:“方丈,兩位施主已到。”
老僧指了指殿內的兩個蒲團,含笑道:“兩位施主請坐。”
一杲與不瓊對坐,笑問老僧:“大師何以知我等行蹤?”
老僧指不瓊道:“此位施主代試之事已泄,天子震怒。然見施主文章出眾,欲納為皇妃以赦其兄之罪。官兵沿途搜捕未得,昨日國師請我推算施主所在。我告知國師三日后可來尋施主。國師去后,我施展神行法趕至此地等候二位。不知二位施主有何打算?”
不瓊聞言惶恐不安,一杲安慰道:“大師既有法力無邊,若要捉拿施主回去早已動手。”又向老僧合十問道:“大師欲如何方肯放過趙施主?”
老僧道:“我算出趙施主與施主同行,故請國師取來施主考卷觀之。見施主文章故意落榜避世,然慧根深厚。老衲愿收施主為徒修佛門正果,保趙施主平安并確保其兄長與父親免遭朝廷之難。”
旁有小沙彌亦勸道:“李施主、趙施主當知如今唯有兩條路可走:一則李施主皈依我佛保趙家平安;二則趙施主入宮為皇妃享富貴榮華。若二者皆不選則恐全家遭誅九族之禍矣!道理甚明還有何可選乎?”
一杲聞言轉問不瓊道:“施主愿入宮為皇妃否?”
趙不瓊聞言,如遭晴天霹靂,玉容失色,淚珠滾落,即向老僧匍匐而拜,泣訴道:“高僧慈悲,小女子亦覺有夙世佛緣,懇求大師收錄門墻,愿共修菩提,悟道求真。”
老僧微微搖頭,緩言道:“貧僧不收女徒,亦不容女子涉足清凈佛地。自此以后,你亦不能再與李施主相見。”言罷,佛光隱現,似有無盡慈悲,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李一杲見狀,心中雖然焦急,卻仍溫言安慰趙不瓊道:“姊姊莫慌,天無絕人之路。即便為僧,亦可隨師參禪,悟道修行,未嘗不是福分。”他言語中雖帶笑意,然而眉宇間卻難掩憂慮。
李一杲畢言,自懷探石而出,雙手奉于老僧之前,肅容道:“大師,此石出自無問仙之手,曾云弟子機緣至時,葉自生于石。今弟子欲隨大師修行,疑是機緣已熟。然此石尚無葉生之兆,乞大師慈悲為懷,施展佛法,令此石翠葉叢生。”
老僧含笑接石,曰:“汝子狡黠,此又何難之有?待吾施法。”本擬葉生石上如拾芥然,詎料施法之間,竟非所易。連施三次法力,石頭仍無綠意。僧心奇之,乃詢李一杲此石來歷。
李一杲不敢隱瞞,實告之曰:“此石乃弟子辭別無問仙時,彼隨手拾于地。弟子亦屢加審視,實無異狀。”
老僧反復摩挲此石,果覺其與常石無異,不能感應佛法。心中暗忖:“吾與李一杲之緣,尚未至也。”然并未露怯,遞還石頭仍含笑謂李一杲曰:“既然師徒緣分未至,吾當告知汝等行蹤與國師所知。汝等有何籌謀?”
李一杲心思一動,試問道:“大師能否示國師以歧途?”
老僧雙手合十,搖頭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李一杲見狀知不可強求,復問道:“那大師能否指點我等正途?”
老僧含笑謂李一杲曰:“自此下山,賃一馬車,貼以神行符,日夜兼程,三日可抵無問山麓。”言訖,自袖中出一符,光華流動,遞與李一杲。
李一杲接符在手,喜形于色,忙叩首謝老僧賜符之恩。遂攜趙不瓊匆匆下山,于附近市鎮購得四馬大車一輛,貼符其上。但見神行符光華一閃,馬車如風馳電掣般疾馳而去,直趨無問山。
行程間,風馳電逝,果于第三日遙見無問山巍峨聳立。李一杲心中大喜,策馬揚鞭,直奔無問道觀。至觀前,有道姑迎上前來,李一杲識得是煉丹燒火之陸靜道姑。忙上前施禮問安,又詢問道:“仙長可在否?”陸靜道姑含笑答曰:“無問仙言汝為其惹麻煩,命汝至后山尋之。”
李一杲聞言,攜趙不瓊疾步至后山。果見無問仙獨自品茗,神態悠然。李一杲忙上前叩拜問安,自背囊中取出鹵肉干與名貴藥材獻上,道:“此乃自京城歸途中所獵之肉曬制而成,及采摘之珍稀藥材,敬請仙長笑納。”
無問仙笑謂李一杲曰:“汝以微薄之禮欲救趙氏一門,豈非吝嗇乎?”李一杲忙賠笑道:“此已盡吾所有,懇請仙長慈悲為懷,救趙氏一門于水火。”言罷,攜趙不瓊跪拜叩頭。
無問仙又笑謂二人曰:“汝讓趙不瓊歸去為皇妃,既可救趙氏一門又可享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為?何必帶她來此求我?豈非汝貪圖其美色乎?”
趙不瓊聞言即道:“仙長明察,妾與李公子情投意合,誓非李公子不嫁。榮華富貴雖好卻非妾愿,妾只愿隨李公子共修長生大道。”
無問仙頷之,指一彈,李一杲囊中之石飛出。仙接而擲諸趙不瓊,言曰:“持此石,可保汝命,然趙氏之富貴,非此石所能致也。”趙不瓊恭敬受之,懷石而謝。
李一杲瞥見趙不瓊容顏忽變,霎時如老婦,大驚失色,急呼其出石。趙不瓊依言取石,瞬間恢復青春,李一杲始悟此乃無問仙之法力,心悅誠服,叩謝不已。
無問仙揮手笑曰:“國師明日將至,汝等速歸,勿在此為我惹事。”二人聞言,拜謝辭去,徑回李家。
既至李家,李一杲引趙不瓊見父母,言此即未來之婦,明日即成婚配。李家父母欣然應允,欲擇良辰吉日。李一杲曰:“明日即是良辰吉日。”父母無奈,遂從之,匆匆籌備婚禮。
翌日晨光初露,婚禮已然舉行。李家親友雖不多,然亦熱鬧非凡。簡樸婚禮過后,眾人共飲酒宴。未及兩個時辰,婚禮已成,李一杲與趙不瓊結為連理。
時至申末酉初之際,一白發蒼蒼之老者蒞臨李家村外。老者進村探詢李一杲居所,村民指引至張燈結彩之門庭。白發老者謝過眾人,徑往李一杲家來。
白發老者蒞臨李一杲之廬,徑自入內。李父驚見,問曰:“何方高人光臨寒舍?”老者答曰:“吾乃當朝國師,特訪李一杲。”李父聞之,驚惶無措,速延入中堂,急遣人喚李一杲。老者隨李父至中堂,安然落座。
須臾間,李一杲攜趙不瓊出,見國師在座,慌忙跪拜,口稱:“落第書生李一杲與拙荊趙不瓊,叩見國師大人。”國師頷首令起,細觀二人,但見李一杲神采飛揚,氣度不凡;而趙不瓊雖風韻猶存,卻已白發蒼蒼,盡顯老態。
國師微皺眉頭,問曰:“此即汝妻趙不瓊乎?”李一杲答曰:“正是拙荊。她因在京代考有罪,愧疚于心,一夜白頭衰老至此。”國師聞言,又問趙不瓊:“汝還記得應試之文否?”趙不瓊答曰:“記憶猶新。”遂背誦全文,一字無訛。
國師復令其詮釋其文,趙不瓊娓娓道來,辭采華麗,條理清晰。國師暗自點頭贊許,深知其才情非凡,乃問曰:“汝愿為朝廷效力否?”趙不瓊對曰:“妾身乃一介弱女,但愿相夫教子,安分守己于鄉野之間。”
國師復轉謂李一杲曰:“汝豈有意仕途,欲展宏圖乎?”視其顏色猶豫,復進言曰:“今趙不瓊之兄身陷囹圄,汝若不就朝命,恐汝妻子及其兄終難免于死罪矣。”
李一杲沉吟片刻,乃向國師請教曰:“吾妻實為其兄所逼,代為應試,依律不當處死,應判流徙或囚禁。若吾與之共受罪責,可賜流放乎?”
國師頷首而言:“一人做事一人當,汝難以代其受過,然可與之一同贖罪立功。然如斯,則趙不瓊之兄難逃罪責,汝思之審矣否?”
李一杲顧盼趙不瓊,征其意見。趙不瓊答曰:“吾兄之過,實咎由自取;然吾當時未拒其請,亦有過在先。故愿共擔其罪,吾取其四分之一,吾兄擔其四分之三。請問國師,若如斯言,吾兄得免死罪否?”
國師含笑而言:“既汝等已明辨是非,吾即從之。汝兄得免死罪,判終身監禁;汝則判流放邊關,駐守十載。”遂出一符箓,授與趙不瓊,“持此符去,三日后自送汝至流放之地。十年后此符自動送汝歸鄉。”言畢,又顧李一杲而笑曰:“汝若欲與之同行,明日符啟之時,緊執趙不瓊之手即可。”二人拜謝國師,國師揮手間飄然遠去。
李一杲與趙氏共謀,遂同上無問山,欲訪無問仙,備述國師臨蒞之狀。無問仙聞之,含笑而問其來意。李一杲乃言:“仙長在上,吾與子婦共慕長生久矣。但求同心共修,不拘于地。奈何法門難覓,愿仙長垂憐,賜吾等修煉之術,俾在邊關之時,得守且修。”
無問仙微笑而答曰:“修煉之術,非他物也,即在吾所賜之石上。石生葉時,汝等自悟。”李一杲聞之,頓覺茫然,搔首踟躕。忽心生一計,復懇求曰:“仙長明察,傳聞域外多奇珍異草,倘吾采得,遠隔萬里,難以奉獻。且聞西域美食眾多,吾欲攜來供仙長品嘗。敢問仙長,能否賜吾一符,以便隨時傳送珍材?”
無問仙聞言笑道:“汝這小子,機巧過人,然念汝孝心可嘉,吾便賜汝一仙符。凡欲獻吾之物,置石于右,符于左,則物可立至吾手。”李一杲聞之大喜,與趙氏同叩謝恩。
辭別仙山,歸家后,李一杲又稟父母,言國師命其守邊十年,且得無問仙符護體,囑父母勿念。至第三日,國師所賜符箓忽放仙光,李一杲與趙氏手牽手而立,但見仙光閃爍,耀目難睜。俄頃間,只覺身體一晃,仙光頓失。二人睜目視之,已身處雄關之前矣。
李一杲與趙不瓊,二人入關赴官府,稟報守關將軍。將軍審視二人,問曰:“汝等有何異能,以助守關乎?”李一杲恭答曰:“回稟將軍,吾與子皆書生也,雖無武勇,卻擅文墨,略通岐黃之術,可辨藥材,治內外之傷。”
將軍沉吟片刻,謂曰:“軍中正缺醫者,汝等即為隨軍郎中,非戰時得自由出入,采擷藥材。”二人受命,依將軍之安排,于關中尋覓居處,靜候調遣。
安居后,趙不瓊謂李一杲曰:“吾等得無問仙之符,豈非天賜良機?當試其靈驗如何。”李一杲頷首答曰:“然也,當覓佳肴以獻之。”
李一杲與趙不瓊二人,遍游于關中之地,品饌佳肴,數日之間,竟發現一肆,所烹孜然烤羊腿,真乃人間絕味。二人欣然欲嘗,店主忙碌一時,獻上盛盤。二人于幽僻處設案,置羊腿其上,趙不瓊取石立右,李一杲則伸手出符,向羊腿一拂,頃刻間,羊腿消失無蹤。
二人相視而笑,心知此符靈驗無比。又密謀良久,自以為得此仙符,于邊關立功保命之手段已有保障。自此信心倍增,靜待軍中調遣,亦不忘醫術文墨之修習。
五年時光匆匆而過,于軍中二人救治傷員,漸有名聲。無戰事時則上山采藥,遇珍饈美饌或稀世藥材,即以此符傳送無問仙。然二人亦總結出規律,若物重難移,縱是珍稀無比,亦無法傳送。生活雖艱,二人卻不以為意,只是五年未得子嗣,趙不瓊稍感郁悶。李一杲則寬慰之曰:“此邊關蠻荒之地,子嗣生下反受累。”
二人亦常取石觀賞,總盼其能忽生葉子,然每次皆失望而歸,石頭依然普普通通,無絲毫變化。
一夕,李一杲與趙不瓊于軍中療治傷患。忽聞城關火光燭天,爆炸之聲四起。二人驚愕,亟詢奔走之士卒,乃知敵寇傾巢而出,攻城甚急,危在旦夕。二人慌忙尋將軍商議對策,驚聞將軍已戰死沙場,副將執掌兵權,誓死抵抗。
趙不瓊問計于李一杲:“今當如何?”李一杲嘆息曰:“城中百姓數十萬,若城破,恐生靈涂炭。”趙不瓊頷首贊同,曰:“吾等當依計行事。”
遂于亂軍之中,奔向城門。至城門附近,果見敵軍如潮涌入。趙不瓊取石藏于城門右側暗處,李一杲則持仙符躲于左側隱蔽之地。有敵軍沖至,李一杲即揮符一招,敵軍立時消失無蹤。二人配合默契,須臾間,城門附近之敵已被傳送去多數。
副將睹狀,血戰正酣,喜形于色,急收散卒以助二人。未幾,甕城之敵已剿盡。二人隨副將出甕城,以迎大敵。然敵勢如潮,難以匹敵。眾議定策,由副將領兵衛護二人,故縱敵入城;而二人則隱身城門兩側,續施仙法,以傳送敵軍。
天漸明,敵已大半入城。城中火光漸熄,殺聲亦趨微。城外西域大軍首領,自以為勝券在握,正欲揮軍入城,忽被軍師止之。軍師指城門謂首領曰:“大帥豈未見異乎?我軍大半已入,何以城頭未見樹我軍大纛?”首領聞言驚愕,細觀果然,心中生疑。
大帥問曰:“軍師,今當如何?”軍師對曰:“大帥宜暫停進攻,令弓弩手向城門處萬箭齊發。”大帥曰:“今所剩箭矢已不多矣。”軍師曰:“只需齊射三輪,為我爭取片刻時光。”大帥遂命副將部署弓弩齊射。
當弓弩手萬箭齊發之際,軍師出一葫蘆,揭蓋,有沙漠毒蝎長尺余飛出。軍師伸手向城門一指,毒蝎即飛速沖向城門。
城門中副將見箭矢如雨,急令軍士舉盾以擋。一陣乒乓之聲過后,眾人無大傷。趙不瓊心生疑竇,恐敵有詐,急呼李一杲警惕。然見一毒蝎長尺余正沖向李一杲,大驚失色,一邊高呼示警,一邊沖向李一杲。李一杲正與眾人緊盯上空,聞趙不瓊示警之聲,向前望去,驚見毒蝎襲來,慌忙舉起仙符向前一揚。霎時間,毒蝎與趙不瓊皆消失不見。
李一杲驚惶無措,急向副將示意。副將會意,率城內將士,擂戰鼓,殺出城門外。城外軍師忽感毒蝎消失,大驚失色,急告大帥曰:“城內有修士,吾之毒蝎已被收去,宜速退。”大帥聞言,正欲鳴金收兵,忽見城內守軍將士如狼似虎殺出。西域將士大多已進城,本以為已占城內,忽見城內守軍,軍心大亂。大帥連斬數名慌亂之徒,仍無法控制局面。生怕被擒,遂落荒而逃。主帥一逃,西域部隊亦四散逃竄。副將領兵追殺百里,又斬敵無數,方領兵返回。
城內李一杲心亂如麻,憂趙不瓊之安危,亦不知趙不瓊與毒蝎是否被傳送至無問仙處。正惶恐不安間,見副將領兵返回,急上前恭賀并詢問道:“將軍,吾與子瓊拼死協助守城,功勞是否能抵扣剩余流放時間?”
副將下馬向李一杲致謝曰:“感謝李公子伉儷相助,否則城關必破。我等死不足惜,城內數十萬民眾卻將生無寧日。吾等性命皆欠公子之恩情。吾信公子與子瓊之功勞非但可抵扣剩余流放時間,吾將即刻稟報朝廷,定能受嘉獎之榮寵。”
旬余后,有兵士來召李一杲,云副將已晉封為將軍,總領城關之守,將軍命李一杲速至府署。李一杲至,見將軍含笑而言:“李公子,吾上奏朝廷之戰報已有批復,尊夫人之流放刑期已蒙赦免,今汝等自由矣。另,國師有書問公子是否愿為朝廷效命?”
李一杲謝將軍之恩,答曰:“敬請代謝國師美意。然吾志在修道,故欲速歸無問山。但歸途萬里,符箓又在吾妻身上,未知將軍能否指點歸家之路?”
將軍出一符箓,遞與李一杲,笑曰:“國師有命,公子若愿為朝廷出力,則封官賜爵;若不愿,即用此符為酬,貼于臀下,即可返回。”
李一杲聞之喜出望外,接過符箓,即向將軍告辭。回至寓所,打點行裝,略一沉吟,取符貼于臀下。忽聞巨響如雷,李一杲覺惡臭撲鼻,急掩鼻而立,身形搖晃間,已消失無蹤。
李一杲心神稍定,顧見無問仙亦掩鼻而前,蹙額謂曰:“汝每現,必惹紛擾。”李一杲惶然詢之無問仙,其妻趙不瓊是否被傳送至此?無問仙自袖中掏出一石,擲于李一杲,含笑言:“汝妻在此,取之可也。”
李一杲接手視之,乃昔時無問仙所賜之尋常石也。心中疑惑,妻何在此石中?無問仙微搖頭,伸手一指,李一杲復視其石,乃見石中景象,正其妻在城門撲向己身,毒蝎即將噴毒之瞬間,凝固于石中矣。
李一杲睹之,大哭不已,懇求無問仙救其妻。無問仙曰:“后山有村,若欲救汝妻,可往尋陸靜,彼知如何救之。”李一杲謝過無問仙,急趨煉丹房,尋得陸靜,備述其事。陸靜蹙眉問曰:“汝果欲救汝妻乎?其代價或甚巨也。”李一杲毅然答曰:“無論代價如何,吾皆愿之。”
陸靜頷首曰:“善,汝隨我來。”遂引路往后山。李一杲從之,行經大半天,至后山一懸崖處。陸靜指懸崖下而言曰:“十數日前,汝夫婦傳送來西域眾人,無問仙言,彼等若在戰場戰死則已,然被汝傳送至此,彼不欲處置,悉數丟入懸崖下。下有十數萬人,無法攀越結界而出,然下有山川河流,可耕可獵,彼等已自謀生路矣。”言畢,取出二玻璃吸管,遞一于李一杲,自含其一。
陸靜輕躍懸崖之上,憑空而立,復招李一杲。李一杲遲疑間,咬牙向懸崖跳下,身形下墜之際,忽有奇異之力托之,如履平地。低頭望去,但見萬丈深淵之下云霧繚繞中隱約可見遺棄之地。
陸靜吸氣抬管向上吹之,一股狂風自管中噴出,其身迅速下墜。李一杲見狀恍然大悟仿效之亦迅速下墜。途中略微調整吸管方向即學會前后左右移動之法。
倏忽間,二人已至懸崖之底,谷深莫測,一望無際。谷底眾生繁多,或筑屋舍,或耕田地,綿亙十余里,皆是如此光景。遙望處,有村落炊煙裊裊,似彼被傳送之士卒已認命安居于此。
驀地,一壯漢村長模樣者,睹見李一杲,怒發沖冠,向旁民眾言:“此即妖人也,害我等囚禁于此,吾必誅之!”壯漢自木屋中取出一柄大刀,疾向李一杲二人沖來,眾民眾亦紛紛執兵刃隨后。李一杲大驚,急吹吸管向下,身體迅即騰空而起。下壯漢與眾人揮舞兵刃,嗷嗷大叫,見李一杲無法觸及,皆嘆息而歸,復勞作如故。
二人再行片刻,又見一新村落。村中有人識得李一杲,竟喜出望外,叩頭拜謝曰:“仙人施法送我等至此地,免遭戰禍荼毒,得以安居樂業度余生,幸甚至哉!感謝仙人大恩!”眾民眾亦紛紛跪拜李一杲。
二人繞行一周,陸靜指懸崖上方,率先飛升,李一杲緊隨其后,須臾間已回至懸崖之上。二人立巖石之上,俯視下方,陸靜嘆息問李一杲曰:“汝果決意救汝妻乎?”
李一杲頷首請陸靜賜教。陸靜曰:“下方十數萬眾生與汝有因果之緣。汝可取無問仙封印汝妻之石擲之下去,則彼等瞬息間將化為血水。彼等死后之血液浸泡此石,汝妻即可得救。”
聞此言,李一杲呆立當場,面露難色。陸靜觀其反應,微搖螓首,繼續道:“吾知此事甚難,然唯此一途可救汝妻。汝妻被困石中,需以大量生命力喚醒之。彼被遺棄之士卒,其生命力正可資用。”
李一杲握石在手,眼中閃爍痛楚與掙扎。俯視下界眾生,雖處艱難之地,卻猶懷希望與堅韌。彼輩無辜,豈可因己之私欲而陷其于死地?然若不舍此石,妻又何以得救?
陸靜不待李一杲定奪,徑自返回煉丹之所,留李一杲獨處于懸崖之巔,糾結彷徨。李一杲于崖上躊躇至翌日清晨,終咬牙決意,重返無問道觀,尋無問仙。既至,不言不語,唯叩首跪拜,直至額上滲出血珠,猶自不止。
無問仙見狀,甚感惱怒,叱道:“汝妻之救法,汝已知之,何須求我?勿再來擾,否則吾將汝一并打入懸崖之下!”
聞無問仙言,李一杲轉悲為喜,笑問道:“敢問仙長,吾妻被困石中,可有性命之憂?”
無問仙答道:“她雖身被封禁,然性命無虞。”
李一杲又問:“能否使吾與妻相通?”
無問仙道:“汝可枕石而眠,入夢相見。”
李一杲聞言大喜,拜謝無問仙后,匆匆下山歸家。先告父母以己與妻之平安,言妻暫于無問道觀相助,未得歸來。食畢晚餐,李一杲入寢室,置石于枕上,緩緩入睡。
是夜,李一杲魂游夢境,果與妻趙不瓊相見。兩人執手淚眼,互訴離愁。趙不瓊言:“妾身雖禁錮石中,尚無大害,然思君之心,刻刻難忘。君須速謀良策,救我出此苦海。”李一杲灑淚道:“吾知卿在石中受苦,然實難忍傷他人之命以救卿。吾必訪求兩全之美法。”言畢,兩人相擁而泣。
趙不瓊忽憶修道之事,乃問李一杲曰:“昔者無問仙曾言,石上生葉,便可入門修道。當時吾與子皆以為妄,然今妾身既能封入石中,豈無他種可攜入而植于此乎?若得此道,修行可期。”
李一杲聞言大喜,贊夫人妙計非常。兩人又細加商議,如何取得能植于石中之種。趙不瓊殷殷叮囑道:“君切莫因往日與無問仙有舊,便輕忽其怒。此次利用傳送之事,已惹其大惱,實吾等之過。君往求種時,務須恭敬謹慎,萬勿觸其怒意。”千叮萬囑,令李一杲務必留心。
李一杲深然其說,道:“夫人所言極是。自我與子結為連理以來,大小事宜皆賴夫人籌謀定奪。吾與子方能共度諸多艱險。”兩人又細加斟酌商議已定,方互道珍重而眠。
次日辰時,李一杲覺醒,夜夢之事歷歷在目,喜形于色,沉吟半晌,自覺此刻尋無問仙有所不妥。思忖:求人不如求己,何不自行尋覓種籽,送入夢中?或許能得奇石內生長之物也未可知。念及此,李一杲即起身行動,四處尋覓種籽之蹤。
至夜幕降臨,李一杲雙手緊握所尋種籽,頭枕奇石,緩緩入夢。夢中景象再現,趙不瓊已等候多時。李一杲展手示之,卻驚見種籽并未隨之入夢,尷尬笑道:“此物竟不能帶入。”趙不瓊問曰:“汝何急于求無問仙賜種?豈非操之過急?”李一杲笑答:“非也,昨夜聞夫人之言,未敢造次。此皆吾自行收集之種,惜未能帶入。”
趙不瓊柔聲安慰:“夫君勿急,每日得見君顏,妾已心滿意足。”二人言談甚歡,重提詩詞歌賦之趣。興之所至,趙不瓊忽問:“夫君在石外視我,貌若何?是老婦還是少女?”李一杲答道:“石旁之你已是白發蒼蒼,如今在石內亦然。”趙不瓊聞言淚下:“原來我已老矣。”李一杲百般勸慰,趙不瓊方止泣。拭淚又問:“若當初相見時我已白發蒼蒼,你未知我青春之貌,還會傾心于我嗎?”
李一杲猶豫未答,趙不瓊掩其口笑道:“吾已知之,無須多言。此乃人之常情。”李一杲乃道:“若當日初見仍能暢談甚久,即便你白發蒼蒼,或許我們仍會結緣。”趙不瓊笑問:“然則你就不會故意落榜了?”李一杲笑道:“那也未必。若當日初見有緣,或許我們仍會走到一起。”
趙不瓊含笑而言:“然則,夫君便不會故意落榜,以避世俗之目,對也不對?”言罷,她似有所悟,眼神一亮,續道:“夫君,我忽然似有所覺。你且看看,我身畔可有毒蝎子之影?”
李一杲聞言,即環顧四周。但見白茫茫空蕩一片,了無他物,更無毒蝎子之蹤。他心中一動,似有所悟,乃道:“夫人,莫非汝亦在夢中與吾相會耶?”趙不瓊頷首微笑,曰:“正是如此。夫君,汝初見妾時,何物最令汝難忘?”見李一杲眸中光芒閃爍,趙不瓊續道:“若言吾與子初見之時,有共通之物,那又是何意?今既在夢中相逢,夢境能否令吾與子共創一物,以為紀念?”
李一杲頓開茅塞,贊不絕口:“夫人慧心妙語,如醍醐灌頂。”乃伸手入心,取出一小物,似種籽,呈于趙不瓊曰:“夫人識此否?”趙不瓊亦探手心中,取出一物,與李一杲手中者無異,含笑對曰:“妾心中亦生此物。”
李一杲復探手心中,再出一物,較前更大,笑問:“夫人又識此否?”趙不瓊依法炮制,亦取出一物,歡喜答曰:“妾心亦有此物長成。”二人將心中所取之物合而為一,竟化為兩顆種籽,再合之,則成一顆晶瑩剔透之大種籽。二人驚喜交加,趙不瓊詢之曰:“夫君以為此何種籽?”李一杲思及昔日問無問仙所修之道,若有所悟,答曰:“或乃吾與子共同孕育之道形。”趙不瓊笑問:“可得長生否?”李一杲頷首肯定:“此必吾與子百年后之長生道種。”
言猶在耳,忽地動山搖,爆響連連。李一杲從夢中驚醒,卻見枕畔已立一人,乃是趙不瓊。兩人相擁而泣,歷久方止。趙不瓊取石自枕上,遞于李一杲曰:“夫君視之!”李一杲接石細觀,但見石中毒蝎清晰可見,而毒蝎身上竟生出一株嫩芽,嫩葉兩片,青翠欲滴。二人相視共嘆:“此乃愛情之真諦也。”
遂攜手重上無問山,至無問道觀。陸靜早已恭候,見二人笑謂曰:“恭喜師兄師姐,老師已等候多時,請隨我來。”二人隨陸靜入觀,拜見無問仙曰:“弟子參見恩師。”無問仙招手,趙不瓊懷中之石飛出,落于掌中觀后,復還之,笑道:“善哉!汝二人同修此道,當矢志不渝,否則天誅地滅。切記,切記。”
二人受命受教,自是無問山中開始了新的生活。從此夫唱婦隨,共修大道,以期長生不老之境。故事至此,已近尾聲,然其愛情之真諦,將永傳于世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