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固,大殿安靜得只剩呼吸聲,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不寒而栗。
佟太師閉上眼睛,耳朵變得格外靈敏,似乎能聽到厚厚的雪花壓在屋頂的瓦片上,瓦片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丟臉嗎?當然丟臉。
兩兵交接,敵方自己啥也沒干,己方卻出現如此可笑的失誤。
佟太師勾起嘴角,卻笑不出來。
他想起太祖皇帝打天下時,大周軍隊橫掃四合,用一句征途萬里風正勁,轉首關河氣象新來夸贊也不為過。
從何時起,大周軍隊給眾人的印象,只剩下徒有其表的禁軍以及亂哄哄的廂軍?
這樣的大周軍隊,真的能護住大周河山嗎?
殿內的氣氛如拉滿的弓,一觸即發。
李閣老環顧左右,察覺到其他人打定主意絕不當這個出頭鳥,長長地嘆口氣,不得不站出來,柔聲勸慰。
“陛下,云國公一直未曾出兵,想必是不想跟我們決裂的。您既然已經派兵試探過了,不如就此作罷?”
把年輕皇帝興師眾眾,想要攻打北面的行為美化成派兵試探,給雙方一個臺階下。
這是李閣老想到的最好的借口了。
年輕皇帝雙眼中燃起一團火焰,臉色蒼白,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鋒利而憤怒。
這個搞笑的失誤,好像一個巨大的巴掌扇在自己的臉上,而且是當著全天下的面。
他完全聽不到李閣老在說什么,腦子里只有顧南夕,顧南夕一定在嘲笑自己吧?笑自己不自量力,笑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想到顧南夕坐在屋子里,對著眾人嘲笑自己,甚至有可能還會把這事刊登在《云州周報》上,年輕皇帝腦海中名為理智的一根弦瞬間崩斷。
他猛地站起身,重重拍桌:“打!給我狠狠地打!不就是沒帶艨艟嗎?!把廣德府的艨艟給我全派出去!趙俊是不是已經到廣德府了?讓他守好廣德府!廣德府的那些兵也全給我派出去!”
兵部尚書哐當一下跪在地上:“陛下三思啊!”
這是在弄啥勒?!
河南郡的那群兵是啥樣,官家心中真是沒一點逼數啊!
抽調河南郡的兵力去守廣德府,一旦前線失利,這兩郡根本就擋不住云國公的進攻,最終只能抽調京都精銳和相州軍隊前去救援。
牽一發而動全身。
這根本不是一郡一州的戰士,鬧不好又是一場大戰!
如今是冬季,又恰逢百年難遇的寒冬,完全沒有天時。
在這種時候,挑起戰端,實屬不智。
年輕皇帝哪里能聽得進去?
他的眼前浮現的是顧南夕囂張的嘲諷,恨不得自己親自過去,一拳打在顧南夕的臉上。
見年輕皇帝心意如此堅定,兵部尚書向佟太師和李閣老投去求助的目光。
奈何,佟太師依舊閉著眼睛,只能從他緊緊抿著的嘴角,能判斷出他對此事的不贊同。
李閣老連連唉聲嘆氣,但也沒試圖勸阻明年輕皇帝。
兵部尚書還能怎么辦?
上司把自己的話當屁一樣放了,勸也勸不動,帶也帶不動,愛他么誰誰誰吧。
反正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自己大不了辭官回鄉不干了。
殿中的諸位將軍們,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一個個氣呼呼的,卻沒人主動請纓,要去扭轉戰局。
沒人阻撓,年輕皇帝的命令自然下發了下去。傳令兵們騎著快馬,迎著凜冽的寒風,一路奔騰。
接下來的幾日,前線戰場并沒有傳來新的消息,但各地的奏表像雪花一樣,紛紛朝朝廷飛來。
極端天氣帶來的挑戰徹底引燃各地的矛盾。
大周朝廷前期憊懶的救災態度,在這一刻,迎來了苦果。
“淮南積雪深五丈,凍死者十之有一二。糧價上漲至于四千文一石。淮南方面奏請節糧二十萬漕糧平抑。”
年輕皇帝大手一揮:“準奏!”
“瓊州冰凍嚴重,漁民出海受阻,整個州內,糧價突破五千文。奏請二十五萬石漕糧平抑。”
瓊州那地方,水稻產量本來就不高,每年都要靠糧商從別的郡運糧過來,才能滿足需求。
然而這一次的雪災不是一州一縣的雪災,而是大范圍面積的雪災。
各州郡保自身都困難,更別提支援瓊州了。
年輕皇帝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沉著臉道:“準奏!”
“相州……”
“廣德府……”
“荊湖一帶……”
年輕皇帝批的爽快,他堅信,在自己的英明領導下,大周一定能挺過難關。
但是,戶部尚書整個人都要暈過去了,他雙手顫抖,兩腿發軟,如果不是旁邊的同僚扶他一把,他肯定會跌落在地上。
“陛下,常平倉沒有那么多糧啊!”
年輕的皇帝雙眼一瞪,銳利的眼神幾乎要射穿戶部尚書:“你什么意思?為何會不夠?!我們大周有上千個常平倉,如何能不夠?!”
兵部尚書苦著一張臉,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件事。
雖然有上千個常平倉,但不是每個倉都按規定儲藏了差不多的糧食。
常平倉是在糧食價格低的時候,以高于市場價的價格買進,不讓谷物太賤,再在糧食價格高的時候低價賣出,抑制米價。
推行常平倉這個概念以后,大周每年調度的糧食大概在三百萬石。
如此穩定的數據,自然讓一些人有了做手腳的空間。
在糧食價格高的時候,他們會從常平倉借一些糧食出來,放在市場上高價售賣。
等到有機會的時候,再還回去。
今年從夏天開始災害不斷,洪澇不斷,糧價自然節節高升。
朝常平倉借糧的人多不勝數。
都是一些不能得罪的人,戶部尚書只好死守三百萬石底線。
這三百萬石底線在入秋時,用來平抑糧價已經花掉了將近兩百萬石。
今年的秋收又不怎么樣,收不上來多少糧食,自然也就沒有人能用糧食交稅。
常平倉只進不出,當然不夠用了。
年輕皇帝聽到這事兒后,大怒,要求徹查此事。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
雪災情況很嚴重的河南郡爆發民亂,原本只是滎陽縣下面的幾個小村落有動靜。
一群烏合之眾,本不該造成什么危險。
奈何,滎陽守備空虛,竟然被這幾個村落的村民們攻占了縣城。
得到物資和糧食補充的他們,在休整了一日后,又攻向了密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