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升官了?”
廢墟之中,并未被炸毀的忻縣公署內,許朝陽高坐上手位,袁福珍坐在旁邊,丫鬟給端過來寡淡的茉莉花茶,而她,手里端著現吊的雞湯。
許朝陽喜歡喝點釅茶,不是挑剔,主要奔著有味兒去的。
如果誰家里有在這個時期當過兵的老人,可能在聊天中會得知他們都喜歡重油重鹽的食物,其原因是體力透支太大,需要補充;而這樣的生活久而久之,就會變得口兒重,口味一旦養出來了,那味道飄輕的茶葉就會顯得寡淡。
所以他喜歡喝釅茶,還喜歡往茶缸子里一放就是半茶缸子茶葉,尤其是熬夜寫教材大綱那段日子,濃釅的紅茶從不離手,連茶葉都是上邊特批的。
而聽到許朝陽說自己成了整個217軍區大拿,最高興的反而是李萬朝,他那笑容掛在臉上完全收不回去了,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老楊,說說部隊情況。”
楊靜宇點了點頭,打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個紙皮兒的小日記本,翻開之后念叨著:“咱217目前還剩1732人……”
許朝陽給眼皮一撩起來,直接問出了質疑聲:“多少?”
“老楊,你可不能跟我藏著掖著,咱們從忻州撤回去的時候,可是帶出來兩千多人,這怎么結個婚還給人結沒了?打石嶺關外的鬼子,那也是688團當的主力,咱們沒什么損失啊!”
“老子跟上頭瞞報編制,是想讓大家伙都好好過個年,都跟剛娶的媳婦團聚團聚,哦,你翻回頭來也糊弄我是么?”
楊靜宇當時就不樂意了:“放屁!”
“我糊弄你干嘛?”
“沒糊弄我,人呢?”
“716、688兩個負責協助你許朝陽的主力團不是人啊?你是不是拿宋十輪和韓顯楚都當自己手下了?眼下115師和120師都已經被分拆了,人家可不就得帶著兵回原部隊么。還好意思說,給兩個主力團打的剩下不到一千人,人家不來找你麻煩就不錯了!”
許朝陽一揮手:“那也不對!”
他就跟光管掙不管花、家里錢花完了就開始和媳婦對賬的臭老爺們似的,耍上混了。
“怎么不對?”
“是,打完團城口,咱們三千五百人的隊伍被老師長補滿了編制,可接下來的忻口戰役打沒打啊?”
“鬼子240毫米的大口徑榴彈炮給忻口的地皮兒都炸得比我親手翻的地還透,噢,光挨炸,不死人啊?”
“那王天浩誘使鬼子沖上陣地和那群一米半半拼刺刀的時候,手里就剩下了兩個營,一個營在罐裝壕里,另一個營埋伏在身后,對其進行前后夾擊,大個兒打到最后孤零零的站在成堆的尸體中,拎著一桿長槍守護軍旗的事,你都忘了?”
“那一戰,新二團就剩下了半拉,是誰扯著脖子夸王天浩‘打得好,就得這么干小日本子’?誰?”
“不要個逼臉!”
楊靜宇一扭頭,像是給自己說心疼了似的:“緊接著,旅部搬家,你率軍親自守被機械化部隊進攻的陣地,沈拐子差點在炸坦克的時候把自己崩死……”
“再往后,滾筒式撤退,于鬼子身后重新搭建的兩道防線,哪一戰少死人了?”
“這他媽得虧老子記著了賬,要不然還說不清楚了呢!”
“要不你上我被窩里找找,看看能不能翻出來兵!”這話說的,真成八百標兵進被窩了。
倆人吵的面紅耳赤,他和袁福珍都沒吵成這樣過。
聽到這兒許朝陽還爭呢:“忻州那些難民不是還有不少報名當兵的么?”
“那些人沒上過戰場,在咱們極度缺乏彈藥的情況下,更是連實彈演練都沒參加過,上了戰場有什么用?不打一場硬仗,讓這幫小子一個個的都血葫蘆似的在尸山血海里滾一遭,能算是兵么?夠格扛著217的名號么?”
話說到這兒,許朝陽不爭了,沖著楊靜宇揮了揮手,在嘆息中結束了這次爭吵。
這就是外邊都打亂套了,許朝陽依然還窩在忻州的主要原因!
他們217的血脈都換了幾茬了,幾乎一場大戰就損耗一批、一場大戰就損耗一批,盡管總有兵源補充,可那近乎無休止的戰爭卻依然毫不停歇的吞噬著他們的生命。
是,打到今天,他們終于有了自己的地盤了,問題是在擁有了地盤之后,也失去了大部隊對其兵源的補充,當封疆大吏的首要工作是你得能自給自足……這兒可是十八集團軍,不是國府。
“說說武器裝備的損耗情況吧。”許朝陽有氣無力的說出了這句話,那幫小子鮮活的身影仿佛還在他眼前晃悠。
楊靜宇生氣的翻動了一下日記本,給紙張翻出了‘咔咔’聲,明顯還在生氣:“H34Y、MG30損耗殆盡了,如今咱們的兵所使用的,是鬼子的三八大蓋和需要泡在油里的歪把子、野雞脖子;炮方面,除了最早帶過來那些炮都扔在了延安,眼下用的都是九二步兵炮……鬼子手里那些240毫米的大口徑炮,讓那個姓陳的,就是眼下代115師的師長給卷包燴了,我在戰場上那么找都沒找著!”
“另外,咱們手里還有裝甲車、坦克,但數量不多,尤其是缺油,在這種情況下,往忻口和石嶺關運送軍糧,我都不敢用汽車,都改成了手推車和騾馬車,目前咱們手里的油,只有從鬼子手里繳獲的那二十筒,平推忻口的時候還沒少消耗,可這點玩意兒根本頂不住那些油耗子喝啊。”
“本該是戰爭利器的玩意兒,眼瞅著都快變成了鐵疙瘩,現在,只能做訓練教學使用了。”
聽到這兒,許朝陽都有點犯愁了,再問:“戰士們的情緒怎么樣?”
“咱們217那些老兵們情緒一般,畢竟趁手的家伙沒了,改用三八大蓋有點別手,訓練時還有忘了拉槍栓不停扣扳機的;從115師過來的那些,倒是還挺興奮,他們是從遼13式換成了三八大蓋,還處于新鮮階段;”
“另外,大家伙都等著過年呢,這又是一大筆錢。”
楊靜宇和他說了這么多,其實只說了一個字兒,錢!
許朝陽點了點頭,在他心里眼下錢不是最重要的,而是……
“老楊,等過完了年,你先組織戰士們給兵工廠的廠房搭建起來,領人給從延安運過來的機械都組裝上。”這是他下達的第一道命令。
扭過頭,許朝陽又看向了李萬朝:“美子可以生產了么?”
李萬朝點了點頭:“沒問題,機械、墊板、技工,全都到位了,試生產出來的十萬我找專人驗過,和真錢一模一樣,北平那幫人真下了心思了。”
那千百年的古董他們能都能給你仿出來,更何況是一張紙票子了!
“廠里的人,可靠么?”
“都是家里人,如今袁家、李家的下人都在工廠里,楊將軍還派了專人看守,這兩波人互不認識,也不交流,一波住在院里,一波守在院外。”
許朝陽再次看向楊靜宇的時候,他只說了一個名字:“阿爾泰。”
這許朝陽就徹底放心了。
“川軍那兒是個什么章程?”許朝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了李萬朝椅子后面,趴在了他所靠著的椅背上。
李萬朝回答道:“那就得看你是怎么想的了。”
許朝陽伸手在李萬朝肩膀上拍了拍:“我缺人。”
李萬朝點了點頭:“要是想讓川軍出力,其實很簡單,管吃管穿就行,等兵工廠的武器生產出來,頭一批就拉著姓鄧的來看,我就不信那姓鄧的吃咱們的、拿咱們的,鬼子來了他不出力。”
“那,我要是想讓川軍穿這身兒衣服呢?”
許朝陽在回過頭的李萬朝身后,扥了扥自己身上的軍裝。
“那就得只字不提。”
“啥?”
“朝陽啊,溫水煮青蛙才是上策,只要他們還在忻州,在替忻縣打鬼子,一場大戰之后,你說他們是川軍還是十八集團軍?”
“剩下的就是等候時機。”
許朝陽沒給他捧哏,李萬朝差點下面的話都沒順出來,最后才自己扭回了身子沖楊靜宇說道:“這個時機啊,是咱們的要求和國府的命令發生沖突的時候,只要這個時機來了,那川軍,就能穿上八爺灰了。”
許朝陽沒明白,他是真沒明白:“怎么說?”
“你看看……”李萬朝操著北平口音說道:“咱們是又給吃喝又給武器,除了抗日還沒別的要求,國府是滿天下的調他們南征北戰、東討西殺,你是鄧西侯不也得琢磨琢磨么?”
“在哪兒都是抗日,你是愿意挑選可以信任的對象鉆進一個戰壕啊,還是選一個坑過你的?”
許朝陽問出了心中的最后一個問題:“那他鄧西侯要是真走了呢?”
“你得送,絕不能挽留,得跟劉備送徐庶一樣……得哭的撕心裂肺……”
“那徐庶可沒回來。”
“那是徐庶的老娘讓曹操給抓了。”
楊靜宇前邊聽得還挺清楚,到這兒有點聽不懂了:“不是,鄧西侯的家人也在四川啊?”
“可鄧西侯卻不是徐庶!”
這回連袁福珍都聽明白,跟楊靜宇解釋道:“舅的意思是,不能用對付徐庶的招數來對付吳三桂,只要在鄧西侯離開之前,讓他知道自己家人出事了,那為了抗日出川的川軍,就是咱們的了。”
好像,哪不對……
楊靜宇覺著要是這件事真的發生了,他能接受,川軍為了和他們一起抗日,被誤認為染了紅,家人被抓也好、被怎么樣都好,最終,真的加入了十八集團軍,這個結果直接發生,他是可以接受的,還會替川軍惋惜;可要是你們把這些事都預料到了,還什么都不干,他有點接受不了。
“那為什么不把川軍的家人都接出來?”
李萬朝樂了:“我的楊將軍,川軍那么多家屬,少說也得幾十萬人,怎么接出來?”
“即便是咱們能做到,那咱們不成曹操了么?這時候你和川軍說,為了你們家人的安全,給他們從四川接到了忻縣,都不管這事能不能成,放你身上你有好眼神兒沒有?這不成了威脅了么?”
“哎!哎!你們這幫人的心眼子都怎么長的?!”
楊靜宇一抬手,從屋里出去了,他得透口氣兒去,要不然太憋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