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跪!”
午夜,一聲槍響震蕩在石嶺關外災民聚集處,而這聲槍響,讓所有想要屈膝的災民,全都愣住了。
這還是許朝陽第一次使用師長給的配槍,如今槍這東西對于許朝陽來說,裝飾的意義大于使用,可今天,這把槍用的應當應份。
十五分鐘之前……
許朝陽率領川軍超載歸來,幾乎每一輛卡車都嚴重超載,超載程度達到了需要在頂上使人壓著的地步,車上的糧食比駕駛室足足高出了半個身位還多。
他給那列火車上能帶走的糧食全帶走了,不僅裝滿了所有卡車,除此之外的每一名川軍,幾乎都是連扛帶抱的扛著糧食……
許朝陽那名通信兵還在此刻說出了一句至理名言:“我么打小就不會撒謊,首長,這玩意兒背著抱著一邊沉。”
那給許朝陽樂的,伸手就在這個滿腦袋是汗的通信兵腦袋上胡擼了一把,這通信兵要是生在他那個時代,準是個網紅,一嘴易于傳播的屁話,還半點實質作用都沒有,這種網紅還不惹禍呢,不會讓人動不動就給封了。
石嶺關。
當他們再回來的時候,那些災民看這群人的表情全都變了,從最開始的注視、到不受控制的起身、再到雙眼直勾勾的望著,身上似乎被什么東西驅使著要做出某種行為似的……
他們要搶!
即便是這群難民已經餓到了腦子里沒有任何思緒,可從動作上來說,這幫子人就是要搶。
“警戒!”
鄧西侯冷靜且殘忍的喊出了這句話,無數川軍戰士將糧食堆積在大野地里,重新端起了槍,一時間,災民和川軍在石嶺關外形成了對峙的局面。
噠噠噠噠噠噠!
此時,石嶺關城關處機槍聲突然響起,打斜沖著天空射出的子彈,震蕩在即將躁動的空氣里,一瞬間,令所有災民都在震懾之下停止了正在進行中的動作。
朱融在城關上放聲嘶吼:“讓俺們老頂過來!敢輕舉妄動,老子都他媽給你們‘突突’嘍!”
朱融覺著自己挺牛逼呢,可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了饑餓是什么,因為擋著路的災民,就沒有一個肯讓開的!
槍聲震蕩下的災民只是回頭看了一眼,有些,不過是象征性的扭了扭頭,可緊接著,所有災民都再次看向了許朝陽他們所攜帶的糧食方向。
餓,能讓人變成鬼。
但,在變成鬼之前,白天和許朝陽有過交流的老人,出來了。
“軍爺……軍爺……”
那老頭腿腳變輕快了,樹枝拐杖好像是他的第三條腿一樣,在兩條腿之間不斷輪換著,等他站在了所有災民身前,望著川軍手里的槍械,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
“軍爺!”
他踮著腳沖許朝陽揮手,生怕對方看不見,聲音的尾音兒都喊出了顫音兒。
“您,這是得勝歸來了?”
許朝陽往裝滿糧食的麻包一坐,身前,是端著仿捷克式輕機槍的川軍,就這輕機槍,剛才搶糧車的時候四挺里有兩挺都啞火了,也不知道成都兵工廠是怎么造的,反正是故障頻繁。
“啊!”
他一只腳踩著麻包,半轉身回望著那老頭。
“您,把糧食帶回來啦?”
老頭看著許朝陽腳踩這些糧食的動作,直咽口水,像是在幻想中,已經聞見了香味兒。
“能不能分給我們點兒?”
那可憐的動靜、渴望的眼神,和凌空伸出去的手!
讓人在這種時候根本就顧不上什么禮義廉恥……
可許朝陽,卻在此時此刻看著他問了一句:“憑啥!”
這回連鄧西侯都側目了。
他們出來不就是……給這群災民搶糧食來了么?當時跟忻縣那間小屋里,幾個人就是這么商量的,你許朝陽口口聲聲的說災民如何如何可憐,實在看不下去了,這怎么在眨眼之間全變了?
“咱都是人……”老人剛說出四個字,許朝陽立即打斷道:“鬼子也是人,他們遭了災,老子也得救啊?”
“您作為父母官……”老人還能有什么招?使勁給許朝陽往高了抬唄,可萬萬沒想到,許朝陽還就不吃這一套:“我是忻縣的父母官,不假!可至今為止,我217可沒讓一個忻縣的老百姓餓著,更沒讓從察哈爾過來的災民餓著。”
此時,這要是碰上一個還能思考的人,下一句肯定得說:“察哈爾的災民你們都救了,也不差我們這幫人了。”可老人都餓懵了,好半天都沒張開嘴,許久才說了一句:“軍爺,那要我們干什么,你們才肯給點糧食?”
許朝陽不是要在這群災民面前說上句兒,他在這幫人面前說上句兒能有什么快感?這幫人已經活不起了!
他是想讓這幫人有規矩、聽教化,不能等石嶺關大門敞開的時候,招進去一批任嘛不干的大爺吧?這些人要是吃便宜飯吃上癮了,有一天你讓他們自己掙飯吃的時候,那你可就成全民公敵了,所以,在接受難民之前,必須將一切都想好,絕對不能馬虎。
收容災民,從來都不是給糧食了事那么簡單,這是一個系統工程,否則某地災民遍布歐洲的時候,出現了多少麻煩?連強……這種事都干得出來!
大災如虎、災民亦如餓虎,如果此時此刻你拿捏不了他們,那等這只惡虎吃飽了,就該盯著你甩舌頭了。
這時,老人身邊一個還算年輕的小伙子站了出來:“軍爺……俺能說話不?”
“俺有氣力,吃哩也不多,只要讓俺吃飽了,俺可以干活!”
他剛開始說話的時候,話音極小,可越往后就跟越能找著調似的,聲音越來越大!
那一秒,所有災民都像是知道了該說什么,一個個在人群中高舉著手喊道:“俺也能干活……”
“俺有氣力!”
鄧西侯看了許朝陽一眼,他這回明白眼前這個人為什么能統領217,甚至治理忻州了。
“別喊了!”
許朝陽在人群中一伸手,將所有災民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剛才說話那個小伙呢?站出來!”
小伙戰戰兢兢的站了出去,看向許朝陽。
“知不知道你把話說到最后的時候,為什么會聲音越來越大?”
小伙搖晃了幾下腦袋,許朝陽這才繼續說道:“因為你有底氣!”
“你愿意干活換取糧食,而不是堵在忻縣門口伸出手來跟我要!”
“你想靠著自己的氣力干活掙嚼谷兒,這話在哪說出來也不丟人!”
許朝陽起身看向了所有的災民,緩步走出了川軍的保護,孤身一人站到了所有災民面前,他沒怕,更不覺著有誰會傷害自己,這就是我黨麾下軍人的自信,換身軍裝你試試!
“可,在自己掙飯之前,肚子里得有點食兒吧?”
“所以你們在受了災之后,找地方收留、期望獲得援助,這些,我許朝陽都能理解,可退一萬步講,天底下哪有白給的晌呼飯?”
“這一個小小的忻州,哪養活得起你們過萬的災民?”
“現在,你們明白我為什么不能白給你們糧食了么?”
這是許朝陽第一次演講,第一次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演講,同時,他也才知道原來那些大人物的演講不僅僅是演講,絕不是為了展現自己的口才而展現口才。那些慷慨激昂的話在說出來的時候,每一句都有目的!
“兵災、洪災、饑餓……這天底下所有不好的環境幾乎都讓你們趕上了,你們有資格抱怨,有資格痛罵‘蒼天不公’,有資格祈求別人的可憐,更有資格在獲得別人同情的同時,接受施舍。”
“可你們要清楚的知道,在你們祈求別人的時候,主動權在誰手里?”
“在誰手里!”
許朝陽的用意是要告訴災民,只有自己有了改變思想的想法,才能去尋求改變,可有那個災民比他悟得還透,伸手一指川軍手里的槍:“誰有家伙就在誰手里!”
不是啊……
咱不是這個意思!
許朝陽也不知道為什么,只要自己和思想工作粘上邊兒,總有人會被帶跑偏嘍,那一個個就沖著軍閥割據的思想道路狂奔下去,連頭兒都不帶回的。
許朝陽趕緊給他往回掰:“在別人手里!”
“你們想這么活著么?”
“就不想挺直了腰桿了的活著!”
他往正路上引領這些災民的時候,沒人回應他,就跟餓過勁了似的。
可許朝陽嘗試著往另外一個方向稍微一偏,頓時引起了一片呼聲……
“就不想自己當家做主,每天能不能吃上飯都由自己說了算?”
“告訴我,想還是不想!”
依然是那個年輕人,他就跟徹底想明白了似的,沖著許朝陽直接伸出了手:“給我槍!”
一時間,周遭的所有人都傳了鬼哭狼嚎般的喊叫聲:“給我們槍!!”
“我們愿意跟你去搶!”
“嗚!!!”
“嗚”
許朝陽一把就給這小子的嘴捂上了,還在人群前不好意思的回頭看了一眼鄧西侯……
這話能說啊?
這話是能說的?
咱許朝陽現在是正規軍!
帶著你們出去搶,像話么?
或許,美術生就是煽動的三德子吧?
原來利用人心底的裂縫,比讓一個人通過學知識、學文化而覺醒,竟然簡單了這么多,怨不得美術生會不斷的這么煽動他們國民的情緒。
鄧西侯還嫌不夠亂的站在后邊沖著許朝陽豎起了大拇指,還跟旁人說了一句:“這得學啊,看看人家十八集團軍……”
許朝陽都快哭了!
“安靜!”
當他再次將雙手舉起來,這群災民就跟受過訓練似的,陸續安靜了下來,一個個眼睛里冒著火般看向了許朝陽。眼下,許朝陽怎么擺弄他們怎么是,他手里不光有糧,還有槍!
“都聽著,當兵,不是那么簡單的事,眼下忻州兵源充足,也不需要你們上戰場上去玩命;但,忻州的建設還十分缺人,如果你們愿意,明天天亮,我會在石嶺關外設下粥棚,我愿意管你們的第一頓飯!”
“可第一頓飯吃完之后,還想吃下一頓的,我會讓人在石嶺關內設置學堂,學習通過的,可以進入忻州,下煤礦掙自己的第二頓飯,當然,在此之前,還有大夫給你們檢查身體,身上有傳染病的,得經過治療之后,才能進入忻州。”
“但是,我得提前和你們說好了。”
“這忻州,進去容易,出來可難!”
“想要在這兒站穩腳跟,房子,你得自己建,糧食你得自己種,得服從管理,聽明白沒有!”
這些災民哪喊得動啊?
可許朝陽卻突然瞪起了眼睛,大聲喝問:“聽明白沒有!”
“聽明白了……”
“明白了……”
一個個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但,起碼他們已經在努力學習什么叫‘規矩’了。
那老人目光閃爍的看向了許朝陽,問了一句:“軍爺,那我們這些歲數大的,已經干不動活的了呢?”
“挖不動煤,還織不了布么?織不動布,還納不了鞋底子?就算是眼神兒不濟了,精神兒也不夠,還看不了孩子?”
“我就不信,這么大個忻州,還不能給你們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另外,女人也得工作,忻州不光有煤礦,還有火電廠、醫院、待建的被服廠、軍糧加工廠,總之,我每天只管頭一頓粥,而且只管一個星期,要是在一個星期之內你們都不能在忻州找到讓自己活下去的營生,無論男女老少,都給老子下井挖煤!”
他還拿下井挖煤當苦難呢,可在這群災民眼里,能下井挖煤已經是恩賜了……
老人按照自己的習慣‘噗嗵’一聲就跪在了許朝陽面前,高舉雙手的呼喊:“青天大老爺!”
許朝陽一看其他人也要跪,連忙給槍掏了出來,沖著天空扣動扳機喊道:“不許跪!”
那即將彎曲的膝蓋都被這一聲槍響阻止了,許朝陽知道這時候自己得說點什么,得說點什么激動人心的話作為結束語,于是,他給當初那句非常著名的網絡用語想起來了,可是,許朝陽還是緊張了……
許朝陽看著眾人注視向自己的目光,為自己第一次演講而激動萬分的喊道:“前途未馬,你我皆是黑腚!”
說罷,美滋滋的走到了石嶺關城下,沖著朱融喊道:“開門,借糧!”
通信兵捂著屁股捉摸了半天啊……他害怕了,自己腚黑這事,首長到底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