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爺,外邊天冷,進屋歇著吧。”
長安,鴻臚寺驛館,今年尚未及冠,還是個少年的完顏洪烈,站在門廊下,看著遠處天空,心情與這冬日的陰天一樣陰沉晦暗。
他自幼文武雙全,足智多謀,雄心勃勃,有振興大金、伐滅弱宋、一統天下的壯志。
可沒想到,還沒等到他執掌權柄,實現抱負,這天下,突然之間就變了。
自大金無力觸及的遙遠西域崛起的白駝山歐陽氏,就像大金當初崛起于鴨子江邊一樣,以小凌大,先據高昌,后滅西夏,積聚幾年,竟又悍然攻入關中。
占據關中還不滿一年,便又兵分兩路,再度伐金。
其軍勢如洪流、似野火,不可阻擋,無法抗拒。
數場會戰,大金每戰皆全軍覆沒。
想仰賴堅城抵抗,可再險要的關卡,再堅固的城池,在那恐怖的飛龍騎士面前,也堅守不了半日。
從當今形勢看來,決定大金存亡時限的,竟然只是大雍軍團推進的速度!
到現在,大金雖還有著廣闊的領土,以及千萬級別的人口,卻已拿不出像樣的軍隊。
因幾場大會戰,加上連場守城戰,再加上去年大雍攻略關中,以及金國反攻關中時的損耗,大金原本的精銳軍隊,已差不多全部拼光。
即使還能再拉起數十萬大軍,也是既拿不出足夠的軍械武裝,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操練。
若把這等倉征召的烏合之眾拉上戰場,飛龍一口火噴下來,或是狼騎隨便一沖,再多的軍隊也要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或是干脆全員跪地請降。
戰,已經毫無希望。
大金只能寄希望于求和。
可哪怕大金不顧顏面,屈辱求和,勢如破竹的雍國,又豈會放過已經窮途末路的大金?
作為求和使團的重要一員,完顏洪烈來長安之前就知道,這場和談恐怕不會有任何結果。
但他還始終存了一分幻想。
可來到長安之后,完顏洪烈的幻想,很快就徹底破滅了。
大雍果然沒有和談的意思。
金國使團抵達長安后,除了第一天來了個禮部小官接待使團,安排他們住進鴻臚寺驛館之外,之后一連數日,便連一個稍微夠份量的官員都沒有出現,連那個禮部小官都消失了,與使團打交道的,只剩下幾個禮貌但冷淡的鴻臚寺吏員。
倒是不曾短了他們吃喝,可大金使團遞上去的國書,卻如泥牛入海,毫無回應。
使節們終日哀聲嘆氣,愁眉不展,渾無出使宋國時的威風跋扈。
完顏洪烈也覺自己像是變成了一頭困獸。
只能坐困在這小小驛館當中,滿心憤懣,卻無從發泄。
當身邊親隨再次請求完顏洪烈進屋避風,完顏洪烈終于忍不住說道:
“稱臣求和不應,難道這雍國,還要與我大金約為叔侄甚至父子不成?”
親隨瞠目結舌,不敢回應。
完顏洪烈怔忡一陣,忽然搖搖頭,心灰意冷地深深一嘆:
“易地而處,換作是我,若擁有大雍這般軍勢,若說叔侄、父子,就算約為爺孫,我也不會答應罷兵休戰,非得一鼓作氣,克滅敵國不可。”
這句話說出口,他心中忽地一陣輕松。
求和這條路已經絕了。
使團繼續呆在這里,已經毫無意義。
“我要回去。”
完顏洪烈咬了咬牙,眼中透出一抹決然:
“不管使團其他人怎么想,我都要回中都,與中都共存亡!”
作出決定后。
完顏洪烈問過使團其他人意見,只有兩人愿意與他一道回去。
其他使團成員,則或許還抱有僥幸幻想,或許只是逃避現實,竟都打算繼續等下去,直至大雍給出正式回應。
“不會有回應的。”
完顏洪烈冷冷道:
“你們唯一能等到的,或許只有中都陷落,雍軍在中都過年的消息。”
他帶著親隨與兩個愿隨他離開的使團成員,找到鴻臚寺吏員,道明意圖,本以為鴻臚寺會刁難他們,不放他們離開,卻沒想到很快就拿到了通行文書。
完顏洪烈一行當即離開長安,一路快馬加鞭,東行而去。
然而盡管他們晝夜兼程,緊趕慢趕,等趕到中都時,那兀自殘留著烈焰熾烤痕跡的城頭,已然換了旗幟。
完顏洪烈猜錯了。
還沒等到過年,雍軍就已經拿下了中都。
至于大金朝廷,早在雍軍兵臨中都十日之前,就已經匆忙逃離,逃到了東京遼陽。
完顏洪烈有使節身份,又有大雍朝廷開具的通行文書,順利進入中都。
但現在中都已不是大金的都城,他的王府,也已不再屬于他。
來不及悲痛緬懷,完顏洪烈在城中逗留休整一天,打探了些公開消息,便與隨行幾人快馬出城,向遼陽而去。
他要告訴已遷都遼陽的大金朝廷,寄望大雍對遼東苦寒之地不感興趣,是萬萬不行的。
因為大雍志在一統天下,復現漢唐雄風。
遼東乃漢唐故土,大雍豈會放棄?
苦寒之地的冰雪,也擋不住大雍那橫行無忌的龍騎與狼騎!
當去年大雍攻入關中,與金國大打出手,會戰殲滅金國數以萬計的大軍時,得到消息的宋國可謂歡欣鼓舞、彈冠相慶。
當時甚至還有人提議,遣使向大雍道賀,并約為盟友,聯雍伐金。
雖然“聯雍伐金”的提議,被大多數朝臣以昔年“聯金伐遼”的教訓否了,但對于大雍的強勢崛起,宋國上下還是樂見其成的。
畢竟大雍吞并的是金國的關中,并未侵犯大宋一寸土地。
而以女真蠻子的脾氣,吃了這么大的虧,當然不可能咽下這口氣,肯定是要整軍備武,狠狠報復的。
接下來雍金兩國之間,必將連年大戰。
宋國只需安居江南,坐山觀虎斗便是。
待兩國斗得筋疲力竭,甚至說不定還有坐收漁利,收復故土的希望。
然而。
當今年秋收之后,大雍居然再次主動出兵伐金,勢如破竹、秋風掃葉般攻城略地,且幾場大會戰每戰皆數萬數萬地殲滅金軍的消息傳來。
宋國朝堂開始惶恐不安,乃至驚懼交加。
他們終于意識到,那崛起于西極,滅亡了西夏的雍國,并不會滿足于三足鼎立。
他們是想要鯨吞天下、渾一宇內!
更可怕的是,雍國,好像真有這個實力!
醒悟過來的大宋,也被迫開始修筑關卡、整軍備戰。
數十年不曾運轉的戰爭機器,終于艱難地開始了重啟。
可惜他們不知道,雍國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甚至即使給宋國留下足夠的時間又如何?
金國抵擋不住大雍的降維打擊,宋國哪怕有著山川河流眾多的地理優勢,不像大半國土一馬平川的金國那般好攻伐,這點優勢,也遠遠無法抵消雍國那絕對碾壓的軍勢。
再如何努力整軍備戰,也只能死得稍微體面一點罷了。
過年之前,除了遼東,金國故土已盡被雍國占領。
因為季節關系,雍國暫時休兵,今年不再攻打遼東。
不過王武還是與馬躍、董蕓等龍騎頂風冒雪,飛到了金國東京遼陽,用龍焰把遼陽城頭統統洗了一遍。
這令逃至遼陽的金國朝堂幾近崩潰。
不少女真貴人舊話重提,提議躲回鴨子江邊,乃至躲回深山老林。
但這提議就算通過,也無法實行。
已在中原享受了百年,被富貴泡酥了骨頭的女真貴人們,哪個還能像完顏阿骨打他們一樣,過那臥冰嘗雪、搏虎獵熊的漁獵生活?
女真貴人們普遍陷入絕望,開始破罐破摔,抓緊這最后的時機,日夜宴飲狂歡,用醇酒美人麻痹自己,醉生夢死地等待著最后時刻到來。
完顏洪烈倒是想要振作,想要戰斗到最后,哪怕死,也要有尊嚴地死去。
可是他已經找不到志同道合的同伴。
已被戰無不勝的大雍軍隊殺破了膽,被無可阻擋的龍騎狼騎駭掉了魂的女真貴人們,已經沒人想要抵抗。
連皇帝都已絕望,躲在后宮醉生夢死,朝會也不開了,國事也不理了。
哪怕完顏洪烈很輕松地就拿到了遼陽軍權,可時至如今,不僅女真貴人絕望,還有勇氣與雍軍接戰的金軍將士,也已找不出幾個。
在這上下一心,集體頹廢等死的絕望氛圍中。
無力回天的完顏洪烈,在大大那天,自刎于遼陽宗廟之內。
他不想被龍焰燒成焦炭,死得沒有半點體面,也不想投降茍活,眼睜睜看著大金滅亡。
所以他選擇了這種死法。
臨死之前,他甚至希望,自己的死,能稍微激起一些朝堂上下的血性。
但他注定失望。
完顏洪烈死后,大金朝堂上下,依舊醉生夢死,完顏洪烈那噴灑在祖宗牌位上的鮮血,沒有激起一絲波瀾。
而完顏洪烈的死,也是大金最后的,象征性的抵抗。
次年開春,當大雍揮師遼東,兵臨遼陽城下時,金帝服毒自盡,皇親宗室、女真權貴、朝堂百官皆未作抵抗,開城投降。
金國就此徹底滅亡。
洞天福地,忘憂山莊。
“你倒是逍遙。”黃藥師漫步于姹紫嫣紅的花林之中,欣賞著那溪環廊繞,頗具匠心的雅致庭院,“我漚心瀝血運籌帷幄,軍政一把抓,一年覆滅金國,你倒好,竟不聲不響在此建起了如此雅致的園林庭院,過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歐陽鋒含笑道:
“這倒不是我建的,我也只是坐享其成。”
“等到天下大定,我也要在這洞天福地建一座園林庭院。到時你可得給我挑個好地方。”
“當然。不會少了你的地方。”
黃藥師滿意頷首,說道:
“今年秋收之后,就該攻略漢中、巴蜀了。”
“才滅了金國,占了那么大的土地,幾千萬的人口,不到一年的時間,能治理得過來?”
黃藥師傲然道:
“我既為丞相,一年時間,不說大治,至少也能保證各地秩序井然。新占領地縱不足以征兵出戰,至少也不會鬧出亂子,影響征伐。”
頓了頓,又道:
“當然,若有洪澇干旱等災情,你還是得出手扶一把。”
歐陽鋒頷首道:
“理所當然。我聽洪七說,宋國已經在整軍備戰了?”
黃藥師不屑一笑:
“現在才想起來整軍備戰又用何用?幾十年不動刀兵,宋國軍中,連披得動步人甲的猛士都找不出多少,有本事帶得動大軍的大將也沒有,憑什么抵擋我軍兵鋒?今年克漢中、巴蜀,明年即可滅宋!”
他看向歐陽鋒,鄭重道:
“天下重歸一統,復現漢唐雄風,你當年與我說的狂想,我們就將實現了!”
歐陽鋒含笑頷首:
“不錯。但天下一統也只是起步,未來,還有更長的路要走。”
次年秋。
大雍再次動兵,渡渭河,攻大散關。
金興之初,欲圖漢中、巴蜀,數次進攻大散關,卻在大散關堅壁之下屢屢撞得頭破血流,始終未能得逞。
大散關這一雄關,也多次出現在愛國詩人們的詩詞之中。
后來宋金議和,大散關已多年未經戰事,軍備漸漸廢馳。
直至宋國意識到大雍的野心,這才全力整軍備戰。作為直面大雍關中,且為漢中、巴蜀屏障的第一線,大散關自然得到了全力加強。
憑借宋國強大的生產力和富足的人力,短短一個冬季,大散關又變回了一座看似堅不可摧的鐵壁,關城上下,床弩石砲陳林如林。
只可惜,如今已沒有了當年吳玠兄弟那等百戰名將,也沒有了久歷戰火的鐵血雄兵。
最重要的是,大雍的兵鋒,也遠非金國可比。
那是完全不講道理,任何雄關天險都無法阻擋的天將神兵,古往今來,沒有任何軍隊能夠與之相比。
當飛龍從天而降,頂著宋軍神臂弩攢射,噴吐出足以融金鑠鐵的烈焰,將大散關城頭洗成一片火海,宋軍霎時崩潰。
半日不到,從金興之初便屹立至今,牢牢鎮守著漢中、巴蜀門戶的大散關,便宣告陷落。
其后,雍軍勢如破竹,攻陷漢中,旋又攻入巴蜀。
蜀道雄關沒能阻擋雍軍的腳步。
在歐陽鋒前世歷史上,在抗蒙戰爭中表現極其英勇頑強,甚至令“上帝折鞭”的巴蜀軍民,對大雍的到來,并未表現出太強烈的抵抗意志。
畢竟大雍不是蒙古,不僅不屠殺、不搶掠,反而有著極得民心的政策。
冬至之前,大雍盡占巴蜀之地。
次年治理一年,巴蜀民心大定。
而喪失巴蜀的大宋,也進入了滅亡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