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神獸中,青龍護衛東方,而玄武鎮守北方,乃是北俱蘆洲的護洲神獸。
而今,那神圣尊貴的玄武之血,竟然流淌于巴掌大小的壽龜體內,這也讓葉桀十分意外。
神獸之間,興許是血脈獨特的緣故,相互存在著某種聯系,青龍既然這樣說了,便不可能在這件事情上弄錯,同為護洲神獸,自然能看出更多東西。
見狀,葉桀如實回答,道出壽龜的來歷:
“它們是不會長大的壽龜,每一只都有著常人難以企及的萬年陽壽,不僅如此,他們產下的小壽龜,也能活上大幾千年,乃是萬壽仙子贈我的禮物。”
青龍了然:“萬壽仙子?你說的,可是北方萬壽國的國主?如果這壽龜是她之物,倒也說得通了,她正是玄武圣君的后人。”
葉桀一怔,他只知壽龜是萬壽仙子改良而成,但玄武后人這一點,倒是不曾聽萬壽仙子提起。
仔細想想,玄武又稱龜蛇,乃是龜蛇一體的神獸,以前聽壽發提起過,萬壽仙子不吃龜蛋,更對龜蛇忌口,興許也有這樣的緣故在里面。
兩人身旁,那位身披露袖法衣,面色莊嚴祥和的男子也展露笑意,俯下身來,壽龜似得到感召,爬到他的面前,任由他撫過龜殼背后的紋路。
葉桀也想清關鍵,感慨道:
“原來那位仙子,竟然是玄武后人,說起來,不久后我便要去往北俱蘆洲,有機會一定要去萬壽國拜訪她。”
青龍沉吟片刻,搖了搖頭:“萬壽國……那里可不是什么善地。我聽說那里的人,生來就要上交身上所有的陽壽,只能留下一天的壽數在身。他們日復一日的勞作,只為了獲得明天活下去的陽壽,一旦不干了,或是逃走,等待著他們的,都將是陽壽耗盡的死期。”
“什么……”
葉桀微微一愣,他倒沒聽萬壽仙子提起過萬壽國的情況,只知道那里也解鎖了陽壽貿易,沒想到情況比這里糟多了。
“玄武壽數悠久,后人中步入歧途的也不在少數,你若到了萬壽國,務必要留意那里的情況。”青龍提醒道。
閑談之際,那位把玩壽龜的男子如今也站起身來,壽龜也通人性的露出幾分依依不舍的模樣,他正了正法衣,對壽龜輕聲吟誦道:“智慧廣大深如海,內心清凈絕塵勞。”
葉桀看了他一眼,見遠方伙伴正對著自己招手,便對青龍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也準備啟程了,便不遠送圣君了,若圣君還有什么需要,便自取所需好了。”
青龍點了點頭:“不勞紫薇殿主相送。”
說罷,便與那位男子一同離去,從升至天空的紫薇殿邊緣躍下,身形消失不見。
與同伴匯合后,沈清歌也瞥見遠方的青龍圣君,說起來,她得以提早飛升成仙,還是多虧了青龍圣君相助,本想上前道謝,卻被身旁的蘇妙死死拉住。
沈清歌有些焦急,困惑道:
“蘇妙姐姐,我能得以順利飛升,多虧了青龍圣君贈與貯魂法器,好不容易再見,出于玄女傳人的禮節,于情于理,都應該上前道謝才是,為何要攔住我?”
蘇妙眼瞳收縮,目光凝重,語調隱隱發顫:
“不是我要攔住你,而是現在根本不是道謝的時候。你看到了青龍身旁的那位男子嗎?”
謝心雨也見到了此前的那位男子,聳了聳肩:
“那位男子又是誰?感覺起來氣息也不怎么樣,我們可是連天王,還有星君都見過了,又怎么會被不知道從哪來的人嚇到?”
蘇妙深吸口氣,這才道出那人身份:
“你有所不知……不論是天王,又或是星君,都比不上那人的身份。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人正是平等殿主,世人尊稱其為平等王,他也是閻羅十殿中,唯一一位有能耐與魔羅殿主抗衡的人。”
“什么……”
葉桀一愣,沒想到剛剛與自己打照面的那人,竟然是平等殿主。
與尊貴無上,凌駕眾生的魔羅殿主相比,平等殿主可謂沒有任何架子,甚至會俯下身來,撫摸池塘中的壽龜,傳出去的話,定會引得驚嘆連連。
這下就連任長虹,也徹底無法維持冷靜:
“等等……你說他是平等殿主?平等殿主為何紆尊降貴,來到這里?”
葉桀沉吟道:“聽青龍圣君說,是玉帝讓他來此,收拾此方大洲的爛攤子的,也不知他究竟要做些什么,明明眾生飛升,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他們卻不這么想。”
“收拾爛攤子?難道說……”
藥音也聽聞此言,她與蘇妙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極為可怕的可能性。
沈清歌略顯不解,急忙詢問:
“平等殿主究竟為何來此?可有什么事情,是我們不知道的嗎?”
蘇妙顧不上回答,連忙抓住葉桀的手,對他尖聲道:
“我們沒時間繼續留在這里了,必須盡快駕馭陸地行舟,離開此方大洲才行,若是晚了的話,再想走可就麻煩了!”
見她一臉嚴肅,眉宇間甚至滲出幾滴汗珠,葉桀也明白此事絕非說笑,平等殿主造訪此地,定會有大事發生,便回答道:
“知道了,我們現在就出發。”
隨著葉桀心念一動,由紫薇殿化作的陸地行舟,如今也以一種相對平緩,但絕對不慢的速度在天際穿行,朝著遠方的大洲駛去。
行舟出發之際,沈清歌四下環顧,不禁焦急起來:“等一下,你們看見蛾兒了嗎?從剛剛開始,就沒有看見她,她究竟到哪去了?”
說著,沈清歌忍不住內心一緊,要是行舟出發,卻把李飛蛾丟在原地,不知所蹤,那才算是糟了。
葉桀似乎想起什么,提醒道:“不用擔心,蛾兒和其他人,正在孟姨酒鄉參加餞別宴呢。此行去往北俱蘆洲,不知前方會有什么樣的挑戰等待我們,不吃飽喝足可不行,餓著肚子的話,可打不了勝仗。”
聞言,沈清歌這才松了口氣,她還真擔心以李飛蛾貪玩的性子,一個人被丟下了還不知道。
“行舟出發,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抵達北俱蘆洲,酒鄉中的餞別宴那么熱鬧,我們也去看看好了。”
在葉桀的提議之下,眾人很快便找準方向,準備去往酒鄉大快朵頤,唯獨蘇妙與藥音,仍舊望著平等殿主消失的方向,眼底泛起揮之不去的擔憂。
隨著紫薇殿化作行舟離去,原先所處的冥府,如今只剩一片廢墟。
寂靜無聲的廢墟之下,仍舊矗立于此的,唯有那時刻不歇,轉動不休的轉金輪,那是葉桀特意留下,維護此地輪回往復的重要建筑。
平等王站在轉金輪前,將經筒之中令人眼花繚亂的圖案看在眼里,眼瞳深處似乎倒映出世事興衰,萬物生滅,不由深深一嘆:
“昔日金輪殿主,本是平等殿的護法,卻叛教出逃,轉投魔羅殿主麾下,連金輪殿主帳也被他交了出去,說起來,我還得感謝紫薇殿主……”
青龍圣君面色肅然,沉默不言,許久之后,這才長吁口氣,想起未來的情形,有些不忍道:“一定得如此嗎?”
“玉帝也說了,這是唯一的辦法。”平等王語調平淡的回答。
“可是……世間的生靈怎么辦?還有那些龍……倘若此法得成,有朝一日,此方大洲的龍都會徹底消亡,究竟有多少生靈,會在此法之下一蹶不振,莫非等待著他們的,終將是仙運斷絕,淪為凡庸的結局嗎?”
說到最后,就連青龍,龍瞳中也泛起幾分失神,不敢想象那一日的情形。
平等王面色肅然,周身有寶光匯集:“這是為了保護他們,不論是從盛怒的天道手中,又或者從……天魔手中。”
“但愿如此……”
仿佛是想起什么,青龍用力咬牙,龍瞳深處也多出了幾分埋怨:
“都怪紫薇殿主,若不是他們篡改封神榜,觸怒天道,犯下這等彌天大罪,令整個大洲的秩序蕩然無存,我們斷然不至于走到這一步!如今他們是走了,可此方大洲的仙運,都因此而徹底斷絕!”
平等王搖了搖頭,卻不這么想:“禍福相依,你怎么知道,他們此舉不是做了一件好事呢?”
青龍瞪大了眼,龍瞳中似要噴出怒火:“好事?這算哪門子好事?他們的確逞了一時之快,可卻留下無窮禍患,以至于需要讓你出手,徹底斷絕此方大洲的仙運,從今往后別說成仙了,就連修煉都成了一個大問題,你告訴我,這算是哪門子好事?”
平等王笑了笑:“你聽說過這樣的故事嗎?從前有一位商人,準備運一批新鮮水果去另外一地售賣,卻因為與妻子吵架,延誤了時辰,過了城門放行的時間,將所有水果都放壞了,賠了不少錢,當時他心想,自己一定是世上最倒霉的人,過了幾日他得知,路上有賊人劫道,所有去往該地的商人都沒能活下來,那時他又想,自己一定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青龍撇了撇嘴:“所以呢?”
平等王道:“若是用不同的角度來衡量,壞事說不定也是好事,好事也可能變成壞事,只有經歷了足夠的時間,事情的好壞才會真正顯露。至少在我眼里,紫薇殿主的所為,并不是件壞事,相反,它提供了一個契機,讓我達成多年以來的夙愿。”
青龍默然不語,深深看了他一眼:“開始布陣之前,讓我最后再看看,此方大洲雞犬飛升的盛況。”
平等王側過頭,將視線落在前方的轉金輪上,隨著他指尖撫過,轉金輪上迸發出炫目金光,光芒直上云霄,表面的圖案一變再變,而他語調平緩,聲音仿佛發自天際,緩聲吟誦:
“世尊無上士,正法無人及。
世尊天人師,法王亦無比。
佛法世第一,圣道滅苦集。
佛法天第一,圣教無上密。
沙門眾中尊,轉輪度諸疑。
沙門天中尊,真言超群義。”
他嘴唇微動,聲音卻洪亮如鐘,每一個音節都飽含神力,朵朵蓮花破土而出,在這片廢墟之中盛開。
轉金輪上,璀璨的梵文真言浮現而出,在這一刻,轉金輪不再只是冰冷的器物,當中充盈著十足的靈性,宛如沉睡的雄獅,在平等王的呼喚下徹底蘇醒!
悠遠的天際,一座宏偉的城池應聲浮現,令抬頭望見這一幕的眾生驚嘆不已,不明白那只是曇花一現的海市蜃樓,又或是真有這樣一座金碧輝煌的城池。
就連紫薇殿內的葉桀,也發現了天邊的異樣,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不過很快,葉桀的注意,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過去。
酒鄉召開的餞別宴上,有鬼喝多了酒,相互之間爆發沖突,附近非但沒人阻止,每個人都是一副看熱鬧的姿態。
如今眾鬼皆成鬼仙,難免會產生一較高下之心,見狀,葉桀也不阻攔,只是道:
“爭斗可以,誰若是打翻其他桌的菜肴,糟蹋糧食,可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
聞言,眾鬼爭斗的動作,也變得小了許多,大家知道,殿主此言,可不是開玩笑的,紫薇殿中最忌諱的,便是浪費糧食,根據小道消息傳言,殿主以前就是餓死的,因而最看不慣此事。
酒鄉中,葉桀也順利的找到了李飛蛾,她坐在餐桌前,一邊觀賞著下方眾鬼的爭斗,一邊大口扒飯。
葉桀瞥了她一眼,實在忍不住提醒道:“吃飯的時候,一定要用左手護著碗,時刻不離,不要將手放在桌子底下。”
李飛蛾吐了吐舌,一臉無奈,將桌下的左手拿出來,向葉桀招了招:
“手放在哪不都一樣,有什么關系嗎?莫非桀哥是怕我吃的時候太過急躁,將碗給弄倒了嗎?”
葉桀干咳一聲:“那倒不是,只是我擔心,有人會來搶你的碗……”
“哈?”李飛蛾眨了眨眼,旋即豎起兩根手指,指尖有雷光繚繞,肩上幽蝶騰飛而起,瑩瑩發光,“我倒要看看,誰敢來搶我的碗!”
葉桀無奈而笑,進而抓起李飛蛾的左手,好生將其放到碗的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