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縣令不是縣尊您,若是您,即便是楊稷再勢大,我也敢試一試,但當時是吳縣令,我哪敢出聲?”
潘筠摸著下巴沉思:“不對啊,九年前,當時先帝還在?”
“不不不,先帝已經不在了,那會兒是正統元年,”李老爺趕忙道:“當時楊首輔被托孤,滿朝的事都是三位楊閣老做主,吳縣令隔三差五的到楊家去給楊稷請安,當時楊家權勢盛著呢。”
潘筠挑眉,似笑非笑:“楊士奇縱子攬權,的確罪大惡極。”
縣令不由皺眉。
李老爺張了張嘴,沉默片刻還是小聲道:“我倒是聽說了一點,當時大明的擔子都落在三位楊閣老身上,新帝年幼,西北、西南和沿海都不安定,聽說楊首輔常常忙得一日三餐都不能按時吃,又怎能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吉安的事呢?
楊稷常用此事炫耀楊首輔盡忠職守,得太皇太后和新帝倚重,但也因此,我等知道,楊稷在吉安做的事,楊首輔多半不知。”
潘筠立即迫近,低聲問道:“那你們怎么不和楊首輔告發他?”
李老爺苦笑:“疏不間親,楊首輔固然清廉,可他也是權臣,還是父親,事到臨頭,他真能舍棄兒子,為我們做主?
他若不為我們做主,我們又把事情告上去,豈知他不會滅口?”
潘筠明白了:“權衡之計,只是坑里那么多人死得悄無聲息,十多年下來,竟無人得知。”
縣令則是懷疑起來,問道:“只有這一個尸坑嗎?”
李老爺一抖,連忙澄清道:“大人,我只知道這一個,還是偶爾碰到的,其他的我就不知了,是真不知啊。”
縣令哼了一聲,問道:“然后呢?你發現尸坑之后做了什么?”
李老爺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我,我后來就叫人悄悄的盯著尸坑,后來順著痕跡摸到了楊稷的一個別院里,就在三井村的那個別院。”
縣令知道那個別院,楊稷還在的時候,他也受邀去那個別院做過客。
一想到自己曾在一個殺人現場與人飲酒賞樂,他就混身發寒。
“我本來還想拿著這個把柄,關鍵時候可能用得上,但我盯的時間長了,便發現每次出現尸體,都是三井別院秘密舉辦酒宴的時候,頭一天晚上,有好幾個和楊稷玩得好的老爺公子進去。
一開始是每年的八月十五舉行一次,后來是每年的中秋和冬至舉行一次,連府上都有官員趕來參加,我就不敢再讓人盯著。”
縣令:“把柄成了燙手山芋。”
李老爺也苦笑:“我恨不得把腦子摳了,只當不知道此事。”
縣令和潘筠同時冷哼一聲。
縣令就拿出一張紙,沉聲道:“把你知道的,參加過酒宴的人的名字都寫下來吧。”
李老爺老實的提筆寫下來。
縣令這才看向縣尉:“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知道多少的?”
縣尉跪地,低頭道:“正統三年,柳溪村一戶姓柳的人家來報案,說他們的女兒被一個姓趙的客商帶走,只怕遭遇了不測,我帶人去查。
那姓趙的說是客商,以前卻是福建寧化的一個小吏,他姐夫在福建水師中任職,跑到吉安來,嘴上說是做生意,實際上是來給他姐夫和楊稷牽線,那柳小紅是他從萬春樓里贖出來,要送給楊稷的禮物。”
縣尉說得很詳細:“柳小紅長得極好看,還是清倌,萬春樓的老鴇子想推她做下一個花魁,所以捂在手里不出,那個姓趙的出了一大筆錢才把她從萬春樓里贖出。
他和柳家父母說要納柳小紅為妾,柳家父母和柳小紅都信了,誰知道柳小紅后來就失蹤了,一連三月不見人影,他們上門去找,姓趙的直接說不認識他們。
本來他們要是不想認這門親,柳家也能理解,不打算糾纏,可姓趙的說不認識他們,他們就覺得有些不對,所以就暗中跟了姓趙的一段時間,懷疑他把柳小紅給殺了。”
縣令:“然后呢?”
“下官只查到姓趙的帶柳小紅去過三井別院,查到這兒就不能再查下去了,”縣尉低頭道:“不過,下官對此事好奇,私下留意過,便……便發現,往年中秋前后三井別院進過一群青樓女子和小倌,但出來的人數總是不符,總會失蹤一兩個人……”
縣令見他不說了,就沉著臉問:“然后呢?”
“底下的人辦事不牢靠,盯梢的事讓吳縣令知道了,然后下官便被調走了。”
縣令這才想起,縣尉是他來吉安當縣令后才重新提拔上來的,在他來前,他已經落魄到在一個破爛驛站里當站長了。
是因為他遇到了一樁跨縣的強盜案,他經一個老衙差提醒,把人從驛站里提出來,破了此案,又抓了盜賊,這才升任鋪頭,又快速的升職為縣尉。
縣令:“得,看來這次不僅我要完蛋,你也要完蛋了。”
作為前縣令一手提拔起來的縣尉,他即便沒事,往后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縣尉心中有愧,磕頭道:“大人,是下官失職,楊稷出事時未曾提醒您此案。”
縣令面無表情:“當時為何不說?”
只是相差兩個月,當時要是趁機把這案子扯出來,他就不是有罪,而是立功了。
李老爺寫完了名單,顫顫巍巍的遞過來,小聲道:“可能是因為這個。”
縣令伸手接過,看到上面全是熟悉的名字,他渾身一涼。
潘筠探頭去看,暗暗記下名字后問:“這些人有什么特別的?”
縣令面無表情的折起來塞進袖子里:“也沒什么特別的,除了兩個已經被楊稷連累下獄的之外,其余人都安然無恙,其中一個是吉安府同知,還有兩個是承宣布政使司的官員,這一次楊稷出事,連布政司都被降職查辦,而這倆人竟一點事也沒有。”
潘筠:“他們是什么官職?”
縣令沒說話。
潘筠摸著下巴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左不過參政、參議這些三四品官員,要不然就是經歷都事這些六七品小官,總不能是照磨、司獄這些八九品小吏吧?”
李文英:“好家伙,你干脆把整個布政司的官吏都算上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