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靜婉低低的“哦”了一聲。
似乎是因為眼前這個人太過于好說話,她放松了些精神,有一搭沒一搭的詢問著關于祭品的事情。
“既然如今,你已經確定,我就是桑氏一族送上來的祭品,那你是要殺了我嗎?”
“或者把我送去什么地方?”
“我還不知道,我這個祭品究竟是何歸宿呢?”
“我的族人,沒有跟我說是來做祭品的,冷不丁知道這樣的真相,還怪有些接受不了的。”
她故作痛苦,苦笑道:“就算是要死,總也該讓我做個明白鬼吧。”
“否則我真的是要死不瞑目了。”
謝驚鴻“唔”了一聲,略顯遲疑。
“你剛剛說恭喜我……”桑靜婉抬起頭,露出幾分黯然傷神來。
“我覺得,這話實在是不合時宜。”
“你該恭喜的不應該是我。”
“我的族人因為我的獻祭,獲得了未來三百年的榮華富貴、三百年年的休養生息。”
“這于他們來講,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可于我而言,這不過是場災難,是一場被人欺騙,被徹頭徹尾的欺騙,至死都不知真相的……不怎么光彩的奔赴死亡。”
她這個模樣,實在是過分惹人憐惜。
桑靜婉尤其知道,從前的謝涵,就是最最見不得她的這副模樣。
其實事隔這么多年,這么多次循環輪回,對于真相、對于欺騙、對于背叛、對桑氏一族那些虛偽狗輩,桑靜婉早就沒有了太多的情緒。
裝出這副可憐樣子,博取謝驚鴻的同情,想要從人口中,探究出更多的真相是其次。
最首要的,是她想要確定,如今的這個謝驚鴻,究竟是不是她的阿涵?
如果是的話,那現如今的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折騰來,折騰去的,事情竟然又重新回到原點了?
可又不是很說得通……如果現在的時間線,就是她第一世的時候,阿涵為何會完全不認識她?
甚至她也不是從禁地出來的。
可偏偏她出現的地點又是北苑……
第一世的時候,阿涵就是把她藏在了北苑,一個已經荒廢了許久的僻靜偏院里。
太多太多與第一是重合的細節,讓她心底不由得有了個十分大膽的猜想。
只是這猜想,還需要更多的細節來驗證。
果不其然的,謝驚鴻如第一世的謝涵那般,對她產生了憐惜。
“你也不用這樣的悲觀。”
她抿了抿嘴,似乎是在心里做出了什么糾結又艱難的決定,輕嘆了一口氣:“我會盡力為你爭取的。”
“說來,我也覺得每百年一次的獻祭,太過于殘忍無情。”
“雖然這也不過是你情我愿的互相更換利益,可這樣只犧牲某一個人,換來更多人可以享受的資源,對那個被犧牲掉的人,實在是太不公平。”
“更不要說,這其中指不定混雜著多少像你這般,根本不知內情真相,只是稀里糊涂的被族人騙過來犧牲的人。”
謝涵似是有些感同身受:“尤其是,歷經了不知道怎樣的艱難險阻,才好不容易從那吃人的境地中逃生出來,最后卻發現,自己不過是被全族放棄,被迫去送死的那一個。”
她實在是有些不敢想,身處于當時的那個環境,人該有多么的絕望,多么的百念俱灰。
桑靜婉有些愣愣的看著人。
“阿涵……”
她輕聲呢喃,淚眼朦朧。
從前,阿涵也與她說過這樣類似的話。
桑靜婉一時有些分不清,此時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是不是我執念過深,所以才會看到你?”
這一切一定都是她的想象吧。
再次聽到人喊出“阿涵”這個名字,謝驚鴻心神恍惚震顫。
她現在已經可以非常的肯定,桑靜婉就是那個知道“謝涵”存在的第三人!
“你認識我?”
她語氣有些著急,但卻十分的肯定。
桑靜婉低垂下眉眼,想要否認。
“你認識謝涵的,對不對?”
熟悉的名字,讓桑靜婉無法在低頭逃避。
她目光直視著謝驚鴻,眼睛一眨不眨,想要把眼前的這個人看清楚,分辨明白。
這究竟是阿涵還是謝驚鴻?
為什么與她的阿涵如出一轍的人,會成了謝驚鴻呢?
也許是太過于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謝驚鴻坐在床邊,抓住了人的手:“說來你可能會覺得是無稽之談,但我的確擁有著兩份記憶。”
“我此時的身份是國師府的少主謝驚鴻。”
“可我依稀還記得,我是國師府的少君謝涵!”
聞言,桑靜婉登時瞪大了雙眼,滿是不敢相信。
“你說什么?”
她、莫非真的是謝涵?
兩份記憶又是怎么回事兒?
“我知道這話說來荒謬,你可能也不會相信,其實連我自己有時候也分辨不清楚,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我是謝驚鴻,所有人都認為我是謝驚鴻,沒有人記得謝涵這個名字,就仿佛這世間從來沒有謝涵這個人存在。”
“可我很清楚的記得,我是謝涵……”
謝驚鴻微微有些哽咽,似是積壓了多年的心事兒,一瞬間猶如洪水般傾瀉而出,沖刷的人難以冷靜。
“明明前一天,所有人都還記得我是謝涵,結果一覺醒來,我仿佛是換了一個世界,沒有人再記得謝涵,而我也從國師府的少君謝涵變成了國師府的少主謝驚鴻。”
“好像什么都沒有變,但又什么都變了。”
“我身邊隨侍的人,甚至還記得我前一天說過的,早飯的時候,想吃薺菜餛飩。”
“他們準備了薺菜餛飩,也按照我的喜好,放了蝦皮、榨菜跟芫荽碎。”
“明明他們記得的,一切有關于我的事情,我的喜好,甚至是我說過的每一句話,卻獨獨忘記了我是謝涵。”
她無聲的落下一滴淚來:“這個世界上,仿佛就只有我還記得我自己。”
“好在后來,我發現在我之外,還有另一個人也記得我。”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敢確定下來,那個叫謝涵的我是真的存在過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忽然間消失,之后有關于她所有的一切,都被謝驚鴻所取代了。”
謝驚鴻目光炯炯的看著桑靜婉:“如今,你是我碰到第二個,喊出阿涵這個名字的人。”
“所以,你是認識我,認識謝涵的,對嗎?”
桑靜婉忽然間就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想過很多的可能,從沒想過……兩個本該平行的時間線,居然交叉了。
可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一切的發生。
以及……
桑靜婉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去相信她說的話。
更不知道該怎么接受,阿涵成了謝驚鴻。
那豈不是說,阿涵從此真的就要不存在了?
被謝驚鴻取代了人生,從此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里。
這根本就不公平。
但似乎,于謝驚鴻來說,也沒有多公平。
謝涵失去了名字,謝驚鴻卻連活著存在的機會都沒有了。
哪怕……
桑靜婉抿了抿嘴。
哪怕真要說起來,謝涵其實就是謝驚鴻,謝驚鴻就是謝涵。
可她實在是沒辦法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混亂感。
就仿佛前世與今生……真的還是同一個人嗎?
桑靜婉實在是不知道該怎么回應謝涵。
甚至連與人相認的勇氣都沒有。
更何況,即便謝驚鴻還記得自謝涵這個身份,可如今,她的記憶里,只怕是還沒有她的存在。
否則又怎么可能會認不出來她呢?
“我不知道……”
桑靜婉搖了搖頭,語氣十分微弱,顯得不怎么堅定:“我只恍惚間,好像是看到了一張,跟你一模一樣的臉。”
她低垂下眼眸,掩飾情緒:“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我的夢還是什么。”
“當時,我剛從禁地出來,你過來接我,將我藏在了一處偏僻沒有人的院子里。”
“你跟我說,你是謝涵。”
桑靜婉收拾好情緒,抬起頭來,看著謝驚鴻:“你讓我相信你,安心的住在這里。”
“之后呢?”
謝驚鴻不知道是不是信了桑靜婉所言,語氣急切的追問。
桑靜婉搖了搖頭。
“不記得了,當時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再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說多錯多,少說少錯。
一點兒不說,肯定是不行的。
既然她喊“阿涵”的時候被聽見了,不解釋幾句,只怕會引起懷疑。
更不能說假話。
不然這會兒說完,等下忘記了,到時候對不上嘴,反而不妙。
倒不如實話實說。
謝驚鴻果然沒有懷疑什么,反而為多了一個線索感到高興。
既然,又找到了第三個還記得謝涵的人,那就還可能會找到第四個、第五個的吧?
兩人各懷心思,倒是十分和諧。
提及關于“謝涵”的記憶,謝驚鴻少不得就要帶著桑靜婉去見見另外一個知情人——謝玉桐。
想到要去見從前的師尊,桑靜婉還是有些忐忑的。
擔心會被看出來什么。
她曾經跟隨著修習過國師府的秘術。
哪怕她當時的修為,已經遠勝過國師府中的大多數人。
可與這位師尊比起來,仍舊還是差上了許多。
她實在不知道,這位師尊的修為,究竟是深不可測到何等地步。
最重要的是,會不會看出來她的不對勁兒?
似乎,她的身上,還寄生著國師府的靈物王蠱。
桑靜婉有心想要拒絕,可看謝驚鴻的樣子,多少也知道,這事兒只怕是拒絕不得。
就算她以身體還沒恢復好為借口,拖延了些許時日,只怕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
早晚得要面對上這一遭。
更別說,她是“病著”,謝玉桐可沒有病著。
真想見她的話,怎么都能過來見她的。
想明白了這些,桑靜婉索性也不糾結了。
躺平,擺爛。
謝玉桐看見桑靜婉的第一眼,記憶就增多了起來。
她微皺了下眉,打量著這個約摸、也許是她徒弟的天外來客?
“你身上,有我國師府的王蠱。”
謝玉桐直接開門見山的說了一句。
桑靜婉震驚的瞪圓了眼睛。
但很快,她又壓下的情緒,露出迷茫之色:“王蠱?那是什么?”
這個時候她,理應不明白王蠱是什么才是。
說來也是奇怪,第一世的時候,謝玉桐可沒有說她身上有王蠱什么的。
怎么這回……
謝玉桐沉默不語,面無表情。
倒是謝驚鴻十分熱情的跟人解釋起王蠱來。
“……這是我們國師府最大的倚仗。”
上輩子早就已經聽過有關于王蠱之事兒的桑靜婉,再聽了一次并沒有多意外。
只不過適時配合著露出幾分驚訝的神情。
卻不曾想,自己的偽裝,早就已經被一旁沉默不語的謝玉桐給看穿。
攜帶前世記憶的人嗎?
這個徒弟,似乎有點意思。
“既然王蠱選擇了你,說明你與我國師府有緣。”
“我瞧著你天資還算不錯,便拜入我門下,給我做個弟子吧。”
雖然看似是詢問桑靜婉,實則根本就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謝玉桐靜靜的看著桑靜婉。
明明她什么話都沒有說,桑靜婉卻感覺自己仿佛是被看穿了一樣。
仿佛她心里頭所有的小秘密,都在此時無處遁形。
“我……”
桑靜婉其實很想拒絕。
給人做過一世徒弟的她,可真是太了解這位師尊的性格了。
在阿涵的眼中,這位師尊是溫柔似水的。
是對名下弟子們愛護有加的。
可實際上……
她的這位師尊,腹黑的很。
看似如高嶺之花般不可靠近,實則私下里,十分的喜歡捉弄人,且趣味兒惡劣。。
她第一世的時候不知道被人捉弄了多少次。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還真就不想拜人為師。
不過……
尚且還不知道這一次是否還會繼續循環,便是認下了也無妨。
若是這一世,能夠僥幸不再循環,那她就當是提前倒霉一下,換往后余生的幸福安穩。
若是這一世還會繼續循環……
就算這人想要壓榨捉弄她,也得意不了多長時間。
桑靜婉眼眸微斂,心里盤算著,這一次,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去殺桑氏一族。
由她親自動手肯定是行不通了。
從上一世來看,由國師府的人動手,也是行不通的。
那么究竟,是無論任何人對桑氏一族動手,都會讓她陷入循環,再次復活桑氏一族,還是,總有什么人,是可以打破這個規則的呢?
桑靜婉想要再試試。
而這世間,除了與桑氏一族有滅門之仇的,能夠再一次名正言順誅殺桑氏一族的,約摸就是天子了。
不如這一次,她去殺個皇帝玩玩?
就是不知道,這樣會不會牽連到國師府。
桑靜婉心里還是不愿意給國師府惹禍的。
這么一想,她就也不想答應謝玉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