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寶郡城。
郡守官邸。
大玉朝秉承某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向來有‘官不修衙’的傳統,無論官府衙門多么破敗,搞得和鬼屋一樣稀爛的,為了自證清廉,官兒們哪怕在破洞、漏雨、四面透風的衙門里辦公,那衙門基本上也是無人修繕的。
靈寶郡城的郡守官衙,就是這般,到處破破爛爛,雜草叢生,搞得和亂墳崗一樣。
院子正中更有幾顆千年的老槐樹,上面滿是烏鴉窩,數千支大小烏鴉整日里‘嘎嘎嘎’的叫得熱鬧,那氣氛,嘖嘖,沒治了。
但是郡守大人的私人官邸么,就在官衙隔了一條后巷的大街上,那叫做一個富麗堂皇,占地千畝大小,其規格,比起刑天鯉前世所見的故宮博物館,卻也不差了。
就在這富麗堂皇,頗有僭越嫌疑的官邸,按照江南風云打造的小湖精舍旁,刑天鯉居中而坐,嬴武、朱雕蟲、羋湘君、趙青苘,還有他們帶來的一群老怪物,好似討債鬼一樣,面色嚴肅的分作兩旁。
被殷忻鬼上身的小太監,帶著詭異的笑容,靜靜的站在精舍正中,不緊不慢的朝著眾人拱了拱手:“原來,碣石公不是大夏的這一代甲子行走啊?不過,卻也無妨。諸位在,也是一樣的。”
“嗯,見到諸位,朕還能再退一步!”
“江南,給碣石公。江北,給諸位。”
小太監厲聲道:“朕只要玉族的祖地老家,還有東北的三十八省、二百二十七郡、三千二百四十五縣。朕,退讓如此,諸位以為呢?”
刑天鯉眸光閃爍,他絲毫沒有為小太監的話而動心,他冷淡的問道:“條件呢?”
小太監微笑,他向頷首道:“朕需要諸位立誓,在那三十八個行省的地盤上,朕,要像個真正的皇帝那樣,生殺予奪,予取予求。朕要去青樓,就能去青樓;朕要叫葷堂子的戲班子唱戲,他們就能安安心心的給朕唱戲。”
“沒人能管朕,沒人能指責朕,沒人能約束朕。”
小太監高高舉起雙手,朗聲道:“東北那一片土地啊,肥啊,東西六萬里,南北三萬里,嘿嘿,三十八個行省,可供養子民數以萬萬億計,好生開發,其富饒不差于江南。”
“朕,只想在那一方,學學后主阿斗,‘此間樂、不思蜀’,有問題么?”
刑天鯉冷聲道:“那么,太后?”
小太監極燦爛的笑著:“隨你們嘍。朕只求真正的當皇帝,其他的嘛!”
嬴武等人帶著微妙的笑容,冷眼看著小太監的表演,他們的眸光中,充斥著太多莫名的意味。刑天鯉察覺到,事情的味道有點不對,但是究竟哪里不對呢?
突然,嬴武手一揮,大片云氣噴薄而出,一片鐵血色的江山社稷法力沙盤,就懸浮在了云氣上。這一座沙盤上,江河盡是血色,山巒城池,盡是鐵黑色,所有線條,都充斥著凌厲剛猛、極端逼人的煞氣。
嬴武手指頭朝著沙盤一點,頓時偌大的東國神州東北方向,一座座城池,一條條江河,一根根細細的疆域分劃線,紛紛閃爍出粘稠的血光。
他看著小太監,獰笑道:“你們玉族,憑什么吃下這么大的一塊?”
刑天鯉瞪大眼睛,看著這幅山川社稷法力沙盤,這幅沙盤覆蓋極廣,比南潯鎮刑天氏祖宅地下大殿中,那副巨大的地理圖冊囊括的疆域還要廣闊得多,在這份沙盤上,甚至標注出了圣羅斯,乃至英吉士等國的詳細地理。
刑天鯉看了看這幅沙盤,緩緩點頭。
東國神州,東北方向,除了極東、極北之地,是兩座綿延超過十萬里,人字形交叉的巨型山脈之外,整個東北,都是一片極平緩的平原,且水系發達,有十幾條綿延萬里的大水系縱橫交錯,無數支流滋養著整個巨大的平原。
東北三十八行省,那可是地位堪比山河四省更重要的糧倉寶地。
如果不是玉族龍興之后,因為某些特殊原因,傾力限制大玉朝的子民遷徙、開發東北諸省,使得上面的百姓數量極其稀少,人口密度不到江南的百分之一的話,那三十八座行省一旦全力開發,所謂的‘糧倉’之名,哪里還有山河四省的份兒?
饒是如此,那三十八座行省,其自然資源豐厚至極,是讓所有人都流口水的寶地。
根據大玉朝官方公開的資料,若是將東北整個開發出來,其糧食產量,將占大玉朝糧食總產量的七成以上!
所以,嬴武才譏誚的詢問殷忻,就他殷忻,一個空殼子皇帝,憑什么吃下這塊寶地。
刑天鯉看向了嬴武,他手指輕彈座椅扶手,沉聲道:“所以,你們這些甲子行走,這一次,是想要對大玉朝下刀子,搶地盤嘍?”
他看著朱雕蟲,原本刑天鯉以為,只有朱雕蟲背后的朱明在蠢蠢欲動,沒想到,嬴武居然也再打大玉朝的算盤,而羋湘君既然也出現在了這個場合,毫無疑問,他的最終目的,和嬴武等人一般無二。
趙青苘雙手捧著細瓷茶杯,正認真的端詳著茶杯上那一塊山巖旁,幾縷線條疏朗蒼勁的細竹。聽得刑天鯉這般問,趙青苘輕聲道:“碣石公居然不知道?呃!”
趙青苘眼珠亂旋。
朱雕蟲雙手合十,兩顆眼珠子同樣賊兮兮的亂轉。
嬴武扭頭,朝著刑天鯉齜牙咧嘴的笑著,眸子里滿是譏誚之意。
羋湘君則是把玩著他那枚雙螭龍造型的玉玨,很有君子風范的說道:“哎,也不是什么緊要的消息,遲早要和刑天兄說明的嘛。”
“刑天兄,你想來是,不知道各家老祖宗們簽署的秘約,也就是,所謂的大道圣約?”
“你肯定,也對這東國神州的朝代更迭,頗有點不解罷?”
“畢竟,刑天兄這些日子,攻下了這么多的城池,多少也繳獲了一些朝堂秘檔,一些事情,也都見過,當有疑問。”
“比如說,大玉朝之前,是朱明,朱明之前,是趙宋,趙宋之前,是李唐……如此朝代更迭,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刑天鯉眸子驟然一亮。
他的確覺得奇怪。
他已經弄清楚了,這東國神州,歷朝的帝王將相,盡是某些不可思議的大能,從他前世出身的地球,一代一代的引渡而來。
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啊,那些青史留名,或者遺臭萬年的人兒,不管忠奸,不管好壞,但凡有一技之長,有特殊才能的,悉數被某種可怕的,延續千萬年的機制,引渡來了這里。
而東國神州的歷史,也就完全是按照前世地球上的東方歷史,在不斷的重復更迭。
比如說,虞朝之后就是大夏,大夏之后就是大商,大商之后就是大周,一代一代的,就這樣的延續了下來。甚至,每一代的皇帝人選,都和刑天鯉所熟悉的歷史一般無二。
但是呢,可能是這一方世界和前世地球的大道法則有所不同,導致了,東國神州的朝代更迭,時間間隔很久。
比如,東國神州,祖龍始皇帝,他在位足足三千八百年,這是民間話本,以及官府秘檔上,都有記載的事情。
祖龍始皇帝在位三千八百年后,扶蘇和胡亥,這才接踵而來,才有了始皇帝暴怒,親自拔劍追殺胡亥、趙高、李斯等人,結果一群混賬直接投靠東云徐福的名場面。
也就是始皇帝追殺未果,憤然頒發祖龍令通緝胡亥等人后,嬴秦對東國神州的統治戛然而止,劉漢輕輕松松的就接管了天下,甚至雙方之間,并沒有爆發全面戰爭!
刑天鯉就奇怪了。
這些帝王將相啊,他們成仙,得道,飛升,來到這一方世界,哪怕是最不成器的亡國之君吧,他們在前世地球,已經有了一番‘身死國滅’的經歷,他們到了這東國神州,就算是再蠢的家伙,也不會再犯之前的錯誤了吧?
他們肯定會勵精圖治,他們也定然能分辨了身邊的忠臣、奸臣。
他們有著足夠漫長的時間,積攢國力,積攢兵力,制定諸多應變的方略、方法。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居然還讓國朝一代一代的更迭。
憑什么?
比如說,朱明的崇禎帝,前世死得那般狼狽,他得了造化,成就仙道,來到這一方世界,更有朱明歷代先皇的大力襄助,麾下雄兵億萬,金仙、天仙級的戰將數以千百計,他是如何讓大玉朝奪了這天下?
“族中秘典記載,最早來到這一方天地的虞朝先祖們,和傳說中的圣人,簽署了圣約。”羋湘君溫和的笑著:“諸圣主持的天道盟約,由這一方世界的天道監督朝堂的更迭。”
羋湘君伸出了一根手指,朝著刑天鯉晃了晃。
“天道監督下,其實,東國神州的國朝更迭,更像是……禪讓罷。”
“下一朝的開國皇帝飛升來了,那么,上一朝的亡國之君,無論將這天下治理得如何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如何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無論你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得讓位。”
“這是天規,容不得違逆的。”
“當然,圣人也是體憫‘滅國之恨’難消,是以在圣約中,也有約定。若是哪位心有不服,也可以打一場。”羋湘君那根手指狠狠地左右晃了晃:“但是,兵丁總數,不過一億;金仙大帥,只容一人;天仙大將,不超十人;戰爭期限,不過三年。”
“而且無論勝敗,時限到了,這江山,你要讓出來。”
刑天鯉恍然大悟。
他問道:“那么,若是不從的?”
羋湘君輕輕點頭:“若是不從,天譴降臨,當即飛灰,誰敢不從?”
羋湘君身后,一名面如冠玉,生得極其飄逸瀟灑的中年男子輕嘆道:“圣人慈悲呀,這是唯恐諸朝鏖戰,將這一方天地打得崩碎,最終倒霉的,不都是那黎民百姓么?”
一眾人等紛紛點頭。
這些古三家的精英,提起‘圣人’的時候,一個個無不肅然、慎重。很顯然,在他們的認知中,‘圣人’有著太特殊的意義。
刑天鯉心中,又是一縷疑問冒了出來,他猛地看向了朱雕蟲——前面說了,朱明被大玉朝取代之后,朱明在西北邊疆之外,還屯扎了大軍,在北疆的群山中,更是建造了諸多的山寨,以‘山賊土匪’的名義,蓄養了無數的兵丁!
其他古三家都沒這么干,你朱明偏偏這么做了。
怎么著?
就你朱明特殊,你朱明就能罔顧天道圣約不成?
“朱明是特例。”趙青苘也按捺不住賣弄之心,打斷了羋湘君的講述:“朱明崇禎大帝,御駕親征,統轄大軍,打得滿清軍隊死傷狼藉。三年期限到來之時,他正準備發旨遜位,突然發現,天地末法降臨,已然影響到了圣約對他的約束。”
“天道圣約的約束力,僅僅局限于他必須退位,朱明必須讓出東國神州的統治,否則依舊要被誅殺。”
“但是除此之外,天道圣約的約束,已然削弱到了極致。”
“崇禎大帝,咳咳。”
趙青苘也看向了朱雕蟲:“他老人家,硬頂著被削弱的天道約束的壓力,以自身被重創為代價,將原本三年的大戰期限,硬生生拖延到了三十年,更在這三十年中,連續重創了滿清所有的開國帝王和文臣武將。”
“殺呢,是不能殺的。六百年前,天地剛剛陷入末法,若是大開殺戒,違逆了圣人意志,怕是朱明也為之殉葬了。”朱雕蟲雙手合十,輕聲笑道:“但是重創,就沒問題了。”
“所以,朱明之后,是玉族建立的大玉朝。”
朱雕蟲的面皮抽抽,看得出來,寶相莊嚴,渾身佛光縈繞的他,好容易才控制住了沒有抱著肚皮在地上打滾狂笑。
他輕笑道:“可憐滿清的那群倒霉催的,他們飛升來東國神州時,第一時間就從冥冥中,感受到了天道圣約的存在。他們當即興致勃勃的糾集大軍,張牙舞爪的準備取代朱明,更是沖著崇禎皇爺,說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話語。”
“結果呢?一番鏖戰下來,嘿嘿,天地大道莫測,這天地的時間流速很是有點讓人費解……總之我朱明在這一方世界,經營了兩萬余年積攢下來的勢力,將他滿清一眾野豬皮打得屁滾尿流,一個個重傷瀕死。”
“甚至,有幾個家伙,神魂都被打成了兩片,只能沉睡不起。”
“結果,他們選中,準備做炮灰的玉族,聯同玉族歷代共生契約的那些妖魔反戈一擊……嘿嘿,崇禎皇爺也已經到了極致,再也承受不住天地壓力,順勢帶著朱明勢力扯呼。滿清,就此嗚呼,大玉朝橫空出世。”朱雕蟲眉開眼笑的看著那臉色近乎透明的小太監:“有趣不?真有趣。嘿嘿。”
“看看現在大玉朝官方刊印的史書,哪里有他愛新覺羅氏的半點痕跡?”
“堂堂大玉太祖玉猞猁啊,英明神武啊,于亂世拔劍而起,統轄億萬大軍,經歷三十年苦戰,將前朝統治推翻,從此海晏河清,黎民得享太平!”
“大玉朝的史書,是不是這么寫的?有趣不?哈哈哈!”
朱雕蟲實在是按捺不住笑意,抱著肚皮瘋狂大笑起來。
趙青苘幽幽道:“正是末法之世,天地約束緩慢削弱,朱明固然讓出了皇位,但是他們在西北、北面的偏遠邊荒地帶,取巧以馬匪、綠林的名義,屯扎了無數兵丁,也只是讓崇禎大帝的傷勢無法愈合,僅此而已。”
嬴武輕咳了一聲:“但是事情,又有了變化。”
朱雕蟲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緩緩站起身來,掏出一串雪白的菩提子佛珠捏在手指上急速轉動著,輕聲道:“但是事情,又有了變化。過去大半年中,六百年來,崇禎皇爺被壓制而無法愈合的傷勢,開始愈合了。”
“皇爺察覺到自家傷勢開始愈合,他的第一道諭旨,就是出動了十八座山寨的數萬兵馬出山,連破北疆五十四座大小城池,擊殺大玉朝貪官污吏數以萬計,卻并沒有再受到任何的天道懲罰。”
朱雕蟲輕聲道:“小僧,還有一些族人,則是清晰感受到了上師遙空灌頂之力,修為大進,更是覺醒宿慧,明悟天地巨變,就在眼前。”
“古三家簽署的天道圣約,既然已經沒有了任何約束力。”
朱雕蟲輕聲道:“末法時代,諸多老祖宗們,是不好出手的,但是讓世俗凡人的兵丁打一打,讓各家上下,都認真、仔細、確鑿、明白的看看,敢問這一方天地,究竟誰主沉浮!”
刑天鯉瞳孔一縮。
“你們,要開打?”他很認真的問朱雕蟲。
“積怨太深嘛。”朱雕蟲輕咳了一聲:“就小僧得到的消息,劉漢那邊還沒吭聲呢,曹魏中,已然有人發話,要平了司馬家的祖墳。”
“這些話,就不要呱噪了。”嬴武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各家的仇怨,呵呵,說不完的。廢話了這么多,言歸正傳罷,你區區殷忻,狗一樣的東西,憑什么和我們談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