旒旌氣急敗壞。
刑天鯉謹小慎微。
他看看面皮通紅的旒旌,再看看那看似嬌弱,好似風一吹就能如蒲公英一般散去的高挑少女,干咳了一聲:“尊敬的圣女殿下……”
高挑少女笑了:“叫她三矮子就是。還有,不要給她什么尊稱。你聽她的聲音這般老氣橫秋的,實則這丫頭虛歲還沒滿十六呢!”
刑天鯉瞪大了眼睛。
這就有點嚇人了,旒旌的修為么,暴露在外的修為,是天仙之境,但是她虛歲還沒滿十六歲?也就是說,她實歲也就十四五的模樣?咳……這就有點,恐怖了。
雖然刑天鯉自己,這一世年齡也不大,但是他身上有多少掛啊!
就那一柄青銅古劍給他的遺澤,他到現在,還沒消化萬分之一!
旒旌氣得眼珠通紅,她頭發絲里,兩條小銀蛇猛地人立而起,朝著高挑少女氣急敗壞的狂舞著身軀。旒旌的聲音,也變了,從那沙啞、蒼老,好似墳墓中萬年老僵尸一般的聲音,變得清澈、清甜,更帶著幾分軟綿綿的天真勁兒。
“排骨精,暴力女,你給姑奶奶我閉嘴!”旒旌狠狠揮動著右拳:“年齡小怎么著?年齡小怎么了?年齡小,也不妨礙我把你那群不成器的兄弟姐妹,揍得滿天飛!”
高挑少女不緊不慢的笑道:“他們不成器,被你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哎,好了,好了,既然都來了這里,就聯手合作罷,都是自家姐妹,總不能真個見面就打打殺殺的,沒來由讓下面的狗腿子看了笑話!”
刑天鯉悻悻然的抖了抖臉皮——狗腿子?咳,你是在含蓄我……不,含蓄‘朕’么?
高挑少女干脆就不理睬暴跳如雷的旒旌了,她俏生生的向刑天鯉雙手結印,微微欠身,行了一個極標準的古巫禮:“小女子旒瑆(xing),見過這位貴人。嗤,嗤,我就知道,讓旒旌這鬼丫頭先過來,她總是不吃虧的。”
“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旒旌最是貪嘴,最是不肯吃苦頭,她來到這家鄉舊土,別的且不說,一應吃喝用度,她肯定會籌措得極好。偏偏她又是個除了打打殺殺,沒什么經營籌措能力的。”
“所以呢,她眼巴巴的從長老那邊,敲詐了一顆不死百龍丹,肯定是用在這家鄉舊土某位位高權重的貴人身上,如此一應的衣食住行,就有人管飯了。”
“敢問貴人,尊姓大名?身居何位啊?”
旒瑆的聲音清澈、清靈,如春天山谷中剛剛融解的冰川溪水,跳躍靈動,極其悅耳。但是她卻修煉了極可怕的幽冥一脈的至尊巫法,她的聲音中,蘊藏了直透神魂深處的拷問之力。
一如有罪的靈魂兒,站在十殿閻羅的面前,面對地府天道法則的拷問。
一切隱私都無法隱藏。
一切秘密都必須吐露。
甚至,她的聲音宛如狂雷,一波波的滾過刑天鯉的神魂,宛如巨靈神舉起燒紅的天柱,要在刑天鯉的神魂上,直接烙印屬于旒瑆的奴隸烙印!
相比旒瑆的這般手段,旒旌居然在不死百龍丹中,融入了大銀、二銀的毒液精血煉制的蠱毒,以此來操控刑天鯉——這,這,這,這兩個女人的手段,差距有點大啊!
刑天鯉‘極其倉皇’的望了旒旌一眼,然后瞳孔‘迅速擴大’,雙眼‘無神’,語氣‘呆板’的喃喃道:“在下……在下……黑鴉帝國,開國皇帝,阿爾郎德……”
旒瑆眉頭一挑,笑了:“你國土多大?子民多少?”
刑天鯉喃喃道:“黑鴉帝國,繼承法璐仕國土,在西陸,有行省二百二十二座,每一座行省,最小者方圓近千里,最大者方圓三千里,子民總以百億計。在西陸之外,有成熟的殖民大陸十二處,方圓十萬里,子民數以百億計。”
“其他未成熟的殖民大陸,總數過三十,正在開發戰爭中,遷徙移民以千萬計,殖民軍團同樣以千萬計。”
刑天鯉將黑鴉帝國賬面上的數字一點點的報了出來,旒瑆滿意的點了點頭,朝著旒旌拋了個媚眼:“果然,我就知道,讓三矮子你先過來,總是不會出錯的。你居然控制了一尊皇帝?嘻,千億子民?他們的出產,卻是極大豐富的!”
旒瑆笑了幾聲,然后皺起了眉頭,她很不解的看著站在一旁,極其平靜的旒旌:“三矮子,你怎么不動手?你看,我正在用‘幽冥煉心’之法拷問你的狗腿子,更是在他神魂中打下奴役烙印,你知道我的手段,你今天居然沒動手?”
旒旌冷然道:“姑奶奶我這幾日,正在血脈凝轉的緊要時刻,不和你打打殺殺的。只不過呢……我和你還能好言好語的,總有人和你是死對頭!”
旒瑆的臉色微微一變。
‘嗤’!
一支燃燒著熊熊烈火,火焰純青,近乎青藍色,散發出可怖高溫的纖細玉手,猛地擊穿了那一條紫色光痕,強行撞入了這一方世界。
‘呵呵、呵呵’,甜美但是極冷厲的冷笑聲從那光痕中不斷沖出:“巫殿掌握的天地通道,一共二十三條,其中十九條過于細小,只能稍稍投放一些巫蠱、毒蟲,查勘消息,還盡都有去無回。其他四條通道,有三條被那些賤民嚴防死守,除非爆發大戰,否則根本難以通過。”
“僅此一條,過于狹小,兇險無數,吾正琢磨著,哪位勇為人先,試探一番……沒想到,三矮子,還有暴力女,你們兩個居然都沖過來了?”
“三矮子做事,一摜沒心沒肺、沒頭沒腦,她冒冒失失冒險撞過來,情有可原。可是老大你固然暴力,但是一貫陰險怕死的,你們兩個,究竟是誰先過來的?”
旒瑆嘆了一口氣,雙手捂著心口,呈西子捧心狀,有點幽怨的看著旒旌:“你給老二傳信啦?真是小氣,不就是和你聯手,控制了你的這條狗腿子么?何必呢?”
旒旌咬著牙。
狠狠咬著牙。
她極力咬牙,牙齒磨得‘嘎嘎嘎’直響,隱隱可見牙齒縫隙里有火星亂閃,顯然是恨到了極致,但是她并沒有向旒瑆出手的意思。
那支燃燒著可怖烈焰的手掌一點點探進了這一方世界,紫色光痕瘋狂震蕩,狂躁的熱風呼嘯著吹了過來,和旒瑆制造的可怖寒意中和,讓這一片山谷變得溫煦如春,倒是舒服了不少。
很快,一個身量介于旒瑆和旒旌之間,不高也不矮,極其溫潤勻稱,容貌也頗為溫婉俏麗,乍一看去,就好似一汪泉水一般,有著女子一切應有的柔和美感,讓人莫名一見,就好似見到了夢中情人一般感覺的黑袍少女,微微喘著氣,掙扎著竄了過來。
“唷!鬧著呢?”少女剛剛落地,身上火焰稍稍收斂,眸光如烈日巡天,迅速在刑天鯉身上掃了一眼,就笑了起來:“三矮子的手段還是這樣,直接給人下毒,也太殘暴了一些……大姐你居然用了‘幽冥煉心’印?哎,你又搶三矮子的東西,她怎么沒給你一拳?”
精巧柔和的鼻頭抽了抽,少女向旒旌笑了笑:“唷,血脈凝煉的關頭了?恭喜呀,三矮子,這次巫血凝煉成功,你能長點個子么?你這么矮小干癟的,以后可不好嫁人呢!”
旒旌再一次的暴怒,震怒,狂怒……怒氣化為絲絲黑綠色的霧氣縈繞身邊,好似一個極大的墨玉盤子,中間托起了她這么個嬌小可愛的俏麗少女,倒是格外有幾分美麗。
新來的少女突然身軀一閃,她一閃就到了刑天鯉面前,右手如電,食指帶著可怖的高溫,在刑天鯉的眉心、心口、小腹處狠狠點了三指。
高溫入體,好似三根燒紅的鐵釬子狠狠扎進血肉深處,刑天鯉很配合的‘嗷嗷’慘嚎了一聲,他踉蹌著后退了兩步,面無人色的看著少女:“這位尊貴的小姐,我做錯了什么?”
少女微笑,輕聲道:“我是旒爧(ling),你做錯了什么?呀,你沒做錯什么,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你能做錯什么呢?”
“但是,既然暴力女和三矮子,都在你身上做了禁制,我總要摻和一手的。我們從小就這樣,你以后習慣了就好。嗯,你會習慣的……嗯哼!”旒爧深深、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她張開雙臂,原地轉了三圈,極陶醉的感慨道:“啊,這里的空氣,真是很好。”
“這陽光,居然這么溫暖。”
“這清風,居然毫無臭氣。”
“這山巖,居然干凈如斯。”
“唷,看看那些小可愛,居然身上一點膿包、污穢都沒有……哎!”旒爧‘咯咯’一笑,她手指一點,里許外,一頭站在山崖上,正呆頭呆腦朝著這邊張望的巖羊就怪叫一聲,驟然被巨力吸附到了旒爧面前。
旒爧手指一點,巖羊皮毛脫落,肚皮裂開,五臟六腑悉數崩解,她一團烈焰從掌心升騰,繞著巖羊龐大的身軀一陣灼燒,就將這頭百來斤重的巖羊烤得油脂四溢、芬芳撲鼻。
旒爧從烤熟的巖羊大腿上,輕輕扯下一塊焦黃的大肥肉,塞進紅潤的小嘴中‘咔嚓咔嚓’的咀嚼著。沒有任何鹽巴,沒有任何調味料,旒爧卻好似吃到了世間最美味的食物,眼角居然有兩點淚水輕輕的滑落。
旒旌在一旁冷笑。
旒瑆微笑,指了指刑天鯉:“二黑子,這位是三矮子挑選的‘糧草總管’,此方的一位帝王,治下有子民千億,國土廣袤無邊,盡是這般肥沃、新鮮、毫無污染的桃源田土……你擺出這么一副沒吃過、沒見過的模樣,可丟人哩。”
旒旌在一旁冷笑,她袖子一甩,就甩出了上百瓶圣泉宮珍藏的皇家御釀,以及數十盆法璐仕高手御廚精心調制的美食——肥鵝、乳豬、火腿、大魚、熏雞、干兔……所有菜肴,且不說法璐仕御廚的手段如何,起碼各色調料一應俱全,尤其是那些來自海外殖民地的香料,更是卯足了力氣砸了下去。
所有彩色都濃香四溢,端的只是嗅著,就讓人口舌生津。
旒旌啥也沒說,她只是將這些美酒佳肴丟了出來,然后雙手抱胸,斜眼看著旒爧。
但是她似乎什么都說了,她面前的美酒佳肴,對比旒爧倉促炮制出來的那頭沒有任何鹽巴和香料的烤巖羊,她似乎在說——‘喂,看這個茹毛飲血的瘋婆子’!
旒爧柔和、柔美的面皮驟然將領。
她掌心一縷純青火焰噴出,那般大的一頭巖羊,頓時化為一縷青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緩緩轉過身,皮笑肉不笑的沖著旒旌點了點頭:“三矮子,長心眼了啊?哎,大棒子,剛剛是三矮子給我通風報信,捏死了她留在我這里的一支同命蠱,我才知道你居然火急火燎的趕了過來。”
旒瑆笑得極甜美:“這也不算什么大事,通風報信什么的,從何說起?我們姐妹三人,自當同心協力,在這家鄉舊土,創出一番基業來……嘻,等那些老鬼從棺材里掙扎出來的時候,一定要讓他們刮目相看。”
刑天鯉瞇起了眼睛。
這三個女人。
大棒子?
二黑子?
三矮子?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綽號?
三個生得各有風韻,俏麗甜美的少女,被別人起了這么惡劣的外號,居然還能囫圇個的站在這里,居然還沒相互下死手將對方坑死……她們是真的有感情啊!
三人相互看了看,‘咯咯咯’的齊齊笑了起來。
她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笑顏如花,旒瑆收起了身上寒氣,旒爧收起了那滾滾熱浪,三女就坐在了山巖上,就著旒旌灑出來的那些佳肴,掰開一瓶瓶美酒的瓶塞,開始大快朵頤。
呃……果真是塑料姐妹啊!
刑天鯉看著三女‘大吃大喝’的模樣,眼角都在亂跳。
他這輩子,主攻巫族的根本大道,就是強悍的肉身,強絕的巫力……巫族其他的諸般輔助秘法,他還真沒上手實踐過多少。
但是他靈臺紫府上,有一部《原始巫經》啊,這是太古巫族的大百科全書,只要外界出現任何跟太古巫族有關的蛛絲馬跡,都能刺激這部恢宏巨著,從中蹦跶出大量相關的資料。
三女在那里大吃大喝的時候,《原始巫經》就好像一座儲存煙花的倉庫爆倉了一般,無數光焰升騰,無數巫紋瘋狂冒出來。
綜合歸納一下,就是一頓飯的功夫,旒旌不動聲色的,在酒水和美食中,連續動用了一百七十三種手段,下了四百五十九種千奇百怪的巫毒、巫藥。其中九成九的巫毒、巫藥,不致命,但是可以讓人‘社死當場’。
剩下的那幾種巫藥,那真正是勾魂奪魄,直奔著將人打得魂飛魄散去的。
刑天鯉不方便用神魂之力窺探,他只能用肉眼觀察,他硬是只發現了旒旌七成的小動作,還有三成下毒的手段,他都沒能發現旒旌是如何做到的。
而旒瑆和旒爧么,她們看似風輕云淡,實則也是手段盡出。
旒瑆施展的是幽冥、玄冥、燭九陰三大巫脈,悄無聲息的,將旒旌釋放的諸多巫毒凍結,挪移,從食物和美酒中剔除,悄然無聲的丟去了數十里外。
旒爧則是以祝融巫脈為主,輔佐以四時時令中的夏正巫脈,以及天地巫脈中的風伯巫脈,將美食、美酒中的諸多蠱毒悉數焚毀。但是不知道旒爧是有意的,還是對力量的操控沒有旒瑆這般圓潤純熟,她的巫力涌動時,諸多異象迭出。
就能看到,旒爧手上的美食、美酒,時而火光閃爍,時而風浪吹拂,時而酷暑升騰,赤陽之氣彌漫四方……好幾次,旒爧手上的美食中,巫毒的濃度太高,她動用的力量太強,直接將什么鵝腿、豬頭、兔子屁股之類的美食,一閃就燒成了一縷飛灰。
而旒旌也發狠了。
她起初下毒的時候,還是風輕云淡的,不留什么煙火氣。
到了后面,看到旒瑆、旒爧兩女將她丟出來的美食美酒吃喝了個干凈,居然還是面皮粉嫩白皙,不見絲毫中毒的征兆,旒旌冷哼一聲,甩出了一塊上下九層,底座有六尺方圓的奶油蛋糕。
‘嗤嗤’聲中,旒旌的指甲上縷縷七彩之氣彌漫,她堂而皇之的,毫不掩飾的,將這奶油蛋糕染得五顏六色,就好似打翻了顏料鋪一般。
好可憐的蛋糕。
色彩變了,也就罷了,還有一縷縷刺鼻的臭氣、腥氣撲面而來,那味道,比三百年沒淘洗過的茅坑還讓人難以忍受。
《原始巫經》極其亢奮,‘嘩啦啦’一下子,給刑天鯉蹦出來了數千道提示!
旒旌這小丫頭,居然在短短呼吸間,在這一塊奶油蛋糕上,下了三千六百種巫毒、巫蠱,而且相互之間,毒性契合,遙相呼應,組成了一座無比古怪、玄妙絕倫的‘蠱毒大陣’。
以蠱毒,化大陣!
刑天鯉的面皮劇烈的抽搐著,源自青銅古劍的遺澤中,一篇篇關于陣道的法門又洶涌而出,不斷和他的神魂相融。大量陣法知識涌入神魂,一時間弄得他頭昏目眩。
“好了,大棒子,二黑子,請吧!”
“多少吃一塊,不然,我可翻臉!”
“憑什么啊?我辛辛苦苦找到的狗腿子,要讓你們兩個也來驅遣?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我先找到什么好東西,發現什么好機緣,你們就來占便宜……呵呵,一次兩次也就罷了,這次如此緊要的大事,你們兩個做姐姐的,還在后面占便宜?”
“乖,張嘴,一人吃一塊,我就允許你們共享黑鴉帝國!”
“否則,休怪我一拍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