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蒸汽車頭呼嘯、咆哮,前后各三個車頭,齊齊噴吐著濃厚的煙氣,帶動長龍一般的列車,在鐵道上狂奔。
刑天鯉坐在專列車廂里,靜靜欣賞著窗外的景象。
戰爭,是可怕的。
無論多鼎盛的繁華,戰火過處,盡成廢墟。生靈涂炭,百姓哀鴻遍野,甚至白骨覆蓋原野,千里不聞雞鳴,這都是歷史上,對于戰爭最殘酷的描述。
但是在易多利王國進行的這場戰爭,四方大軍已經將圣西蘭城合圍,王國幾乎面臨滅頂之災啦,鐵道兩側的景象,依舊是田園風光,依舊靜謐安寧。
碧綠的田野,微風吹過,莊稼掀起了小小的浪頭。
農人扛著農具,帶著狗,或者步行,或者騎著牲口,在田埂上愜意的穿梭著。鐵道旁,有頑皮的孩子,興奮得狂呼亂叫,緊跟著專列撒腿狂奔,甚至有孩童朝著專列熱情的揮舞雙臂,高呼‘黑鴉帝國萬歲’的口號!
遠遠近近,一座座村鎮完好無損,除了那些高聳的村鎮小圣堂的塔樓上,懸掛了黑鴉帝國,又或者英吉利、圣諾曼、碣石領的旗幟外,這些村鎮幾乎毫無變化,正在進行的戰爭,對于這些易多利的子民簡直有如夢幻。
刑天鯉皺起了眉頭,手指頭輕輕的戳了戳自己的太陽穴。
易多利人的民族性啊!
這是好事?
還是壞事?
是不是只要躺平了,任憑人魚肉,任憑人欺凌,只要將魚肉和欺凌甘之若飴,就能這樣躺平著,‘安寧祥和’的過下去?
看啊。
他們的村莊,完好無損。
他們的田地,生機盎然。
他們的百姓,安寧幸福。
刑天鯉看向了坐在自己對面的鬼王分身,低聲問出了自己壓在心頭的問題。
這尊鬼王分身的原主兒,是鰲拜的那位同胞兄弟穆里瑪。作為被通天御靈幡煉制的鬼王,他無法反抗刑天鯉的任何念頭。
面對問題,他必須說出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輕咳一聲,穆里瑪輕聲道:“所以,主子,才有了揚州十日,才有了嘉定三屠呀……為何要屠殺呢?就是想要將那些硬骨頭,全部調教成這種軟骨頭嘛。”
“變成軟骨頭了,我們才能為所欲為,肆意享受嘛。”
“我要你的錢,你給我送上來。”
“我要你的地,你給我送上來。”
“我要你老母,你給我送上來。”
“我要你老婆,你給我送上來。”
“我要你兒子,你給我送上來。”
“我要你女兒,你給我送上來!”
“軟骨頭嘛,順民嘛,咱們這些做主子的,最喜歡了……主子們還有得吃喝拉撒,還能榮華富貴的時候,你侍奉得主子開心了,主子還可以賞你一根兩根骨頭啃啃的嘛!”
“但是呢,人心,總是不知足的。”
“主子拿了你的錢,總會想要更多的錢。”
“主子拿了你的地,總會想要更多的地。”
“但是呢,你有多少錢,多少地,可以源源不斷的孝順主子,讓主子開心的?”
“再個,主子享用了你老母……哎,你沒有老母了,主子不開心了,你咋辦?”
“老母如此,老婆如此,兒子、女兒,都是如此。人心貪婪無窮盡,而你的身家,你的性命,總是有窮盡的……更可怕的是,主子是要生兒育女的,主子的兒女,是你的小主子,小主子也要你的錢,也要你的地,也要你的老母、老婆、兒子、女兒……”
“嚇,一個小主子,你尚可應付。”
“嚯,兩個小主子,你勉力維持。”
“嘿,十個、百個小主子,你拿性命熬成了油渣,你也滿足不了啦……你被主子們敲骨吸髓,自家、自家兒女子孫過得比牲口都不如的時候,你會不會后悔,當年,是不是應該扛起刀槍,和現在的主子拼命呢?”
穆里瑪極其殘酷的笑著,他本身就是鬼王之軀,他的笑容中,更是陰氣四射,邪氣沖天,整個車廂都變得陰風慘慘,讓人莫名的渾身發冷。
“后悔有用么?沒用!”
“所以,您看啊,外面這些易多利的傻子們,現在他們嘚瑟,他們樂呵,嘿……按照這些玩下去,最多六十年,一甲子的時間,如果他們不能復國,他們就得滅族!”
穆里瑪嘆息道:“當年哪,咱大清,還懂點蓄養民力、恢復天下元氣的小手段,咱大清,就把天下百姓當牲口一樣蓄養,但是起碼咱大清,那時候還一樣的,都是人……咱們起碼知道,就算是牲口,也要給他們吃飽嘍!”
“但是您看看,現在的那什么英吉士,什么圣諾曼,他們背后的什么委員會,什么萬神殿……他們是人嘛?他們和咱們,可不是一般的族群啊……他們是,真個要吃人的!”
“這些易多利人哪,好日子還在后面呢!”穆里瑪輕聲道:“咱大清,維持了數百年的國運……到了后期,百姓也是生不如死啦,咱大清這才亡了。”
“可是這些易多利人么,那些異族的手段,嘿嘿,一甲子,他們就得后悔得哭天喊地的。”
刑天鯉緩緩點頭。
他看了看窗外那些安寧祥和的小村鎮,幽幽道:“是啊,異族……哪怕,其實,他們的反抗沒有任何意義……總要試試的,是不是?”
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穆里瑪,刑天鯉嘆了一口氣:“這場仗啊……”
穆里瑪瞪大了眼睛:“這場仗,怎么了?”
刑天鯉看向了東方,輕輕的搖了搖頭。
何西大步行了進來,遞了一份電文:“尊上,英吉士那邊詢問,您還有多久可以抵達前線。他們希望,我們能加強對圣尤圖城的進攻。”
猶豫了一會兒,何西冷然道:“他們的措辭,很不客氣,有點氣急敗壞的樣子。”
刑天鯉都懶得接過電文,他輕笑道:“哦?圣尤圖城,易多利人的空軍,又進攻了幾輪?英吉士和圣諾曼,這是損失慘重了呀!”
沉吟片刻,刑天鯉點了點頭:“回電,就說,黑鴉帝國將發動全力,進攻圣尤圖城……告訴他們,懷疑在圣尤圖城方向,發現了圣羅斯人的軍隊,進攻不利,錯不在我!”
“要么,給我們更多、更先進、更強大的軍械,要么,就讓他們的主力入場。”
高空,低沉的‘嗡嗡’聲中,十幾架雙引擎的螺旋槳戰機,極其囂張的從離地不到百丈的高度高速逼近。他們發現了這一列規格顯然超乎尋常的專列,火光一閃,伴隨著低沉的轟鳴聲,大片彈雨如火鏈一般席卷而下。
刑天鯉左手張開,五指靈巧的結印。
專列四周,空氣鼓蕩,無形的風凝成了堅固如鋼鐵的屏障。密集的子彈打在風墻上炸成粉碎,漫天火星四濺,十幾架戰機根本來不及反應,也都一頭撞上了屏障。
巨響聲中,戰機爆開,碎片墜落,落在了鐵道邊的一座小村子上,二十幾座民宅被燃燒的碎片命中,土木結構的精巧小樓當即爆燃。
刑天鯉目光冷冽的看著那起火,燃燒,冒出滾滾黑煙的小村子。
“祥和,安寧,幸福的生活,其實就是夢幻罷……貧道果然算不得一個好人。”刑天鯉微笑道:“為了不讓這樣的場景發生在東國神州,我就跑來西陸禍害這邊的百姓了……我真正是,一個虛偽的人啊!”
穆里瑪諂詞如潮,急忙笑道:“哪里的話?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易多利人,能夠為我東國子民的幸福安寧獻出性命,這是他們的功德呀!”
“您哪,您一看就是大慈大悲、胸懷天下的大圣人!”
“哎,以您的手段,以您的道行,今時今日的您,居然還惦記著東國神州那些賤民的生家性命……哎,奴才可真正是,都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了。”
穆里瑪站起身來、‘咕咚’一聲,朝著刑天鯉磕了一個頭,極其認真的說道:“您啊,您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太善了……可是,您的心善,這也是咱們奴才們的福分不是?唉喲,奴才可得跟您多磕幾個!”
穆里瑪‘咣咣咣’的連連磕頭。
刑天鯉和何西齊齊打了個寒戰。
“得了,得了,起來罷……你這廝……得了,廢話少說了,你扮演好黑鴉皇帝這個角色,別給貧道出簍子就是……總而言之,一個宗旨,將易多利變成一個絞肉機,能坑死多少,就坑死多少吧!”
“那些異族!”
刑天鯉冷笑了一聲:“還有英吉士人,圣諾曼人,法璐仕人,易多利人,尤其是圣羅斯人,哎,能坑死多少坑死多少吧。他們在這里死得多了,就沒精氣神去東國神州禍害了不是?”
“還有,艾美聯邦!”
“還有,那三個丫頭……”
“還有,蘇菲,瑪索,和她們背后的存在……”
“頭疼,還有,瑪利亞,以及那些不是人的家伙……”
刑天鯉的面皮一陣陣的抽搐,只覺得渾身無力。哪怕他如今已經有了堪比金仙的戰力,修行的速度更是一日千里,他依舊從肉身到靈魂,都感到了極度的無力。
敵人太多。
敵人太強。
敵人,太復雜了。
刑天鯉站起身來,朝著穆里瑪、何西等人叮囑了幾句,他的面皮一陣變幻,變成了一個極其普通的,有著典型的易多利人特征的中年男子,徑直化為一道流風,從車廂縫隙中竄了出去。
或許,他真的是,太心善了罷?
按照穆里瑪的說法,他今時今日,戰力可比尋常金仙,已然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存在,他若是找個角落茍活,他能夠茍到地老天荒,他完全可以憑借《天地熔爐一炷香》根本法,將自身提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境界!
為什么,還要折騰這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
或許,只是為了小龍湫鎮上的那些老鄰居?
或許,只是為了……
為了……
“古董啊,你們懂不懂?那塊碣石上,有祖龍始皇帝,有桃園三兄弟,有岳老爺,有朱皇帝他們的親筆……前世的那些玩考古的老先生,若是見到那塊碣石,當場能心肌梗塞死給你看你們信不信?”
“就算是為了那塊石頭上,留下了題詞的那些人罷。”
“我這個后生晚輩,得護著那一塊土地,護著那一方生民……可是為了護著他們,就只好對不起你們了!”
一縷流風,直奔圣尤圖城前線。
與此同時,東國神州,山海關。
前些日子,圣羅斯遠東軍團悍然轟炸,整個山海關被可怕的武器夷為平地,關內關外,密密麻麻,上千個直徑里許的彈坑重疊密布,已經蓄滿了雨水。
也不知道圣羅斯人的這些大殺傷性武器,究竟是什么設計理念。
這些彈坑中,核輻射的殘留強得恐怖,雨水都被染成了淡淡的綠色,彈坑方圓數十里內寸草不生,就連泥沙都變了顏色,一到晚上,這些土地都隱隱放出綠色的熒光。
大夏刑天氏,相柳氏組織的軍隊,因為這些可怕輻射的關系,沒能靠近山海關廢墟,而是在西部、西南、南面三個方向,相隔三百里的地方,構建了堅固的防線。
這些日子,占領了山海關的圣羅斯遠東軍團,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他們并沒有繼續大舉進攻,而是整日里派遣一些小規模的隊伍,進行試探性的侵襲。
大雨傾盆。
電閃雷鳴。
刑天睚眥一聲大吼,猛地騰空躍起,重斧劈下,將一名身披少將軍服的圣羅斯壯漢當頭劈成了兩片。刺耳的撕裂聲中,這壯漢的身軀被劈開,體內噴出了大量細碎的電火花,零碎的金屬構件四散,黑紅色的粘稠汁液帶著高溫噴出,落在地上,哪怕大雨傾盆,也在瘋狂的燃燒。
幾個刑天氏兄弟罵罵咧咧的湊了過來,尤其有一人的左肩,赫然被洞穿了一個拳頭粗細的窟窿。他大聲問候著這些圣羅斯人的先祖,傷口內肉芽急速蠕動,伴隨著骨骼、筋腱的生長聲,他的傷口在三個呼吸間就已經完全愈合。
“大兄,你說,這些圣羅斯的雜種究竟在想什么?”
名為刑天狻猊,體格和刑天睚眥相當的壯漢將大斧頭重重的杵在地上,沉聲道:“要么,干脆的帶兵打過來……這整日里,稀稀拉拉派出三五十個散兵游勇來討死,他們這是拿咱們取樂呢?”
刑天睚眥抿了抿嘴,皺著眉頭看了看山海關方向,回頭朝著西面看了一眼。
“記得那個叫做刑天鯉的小子么?”
刑天狻猊冷哼了一聲:“平遠堂的那個旁系?嘿,算得了什么?區區旁系,能有多少修為?能有多少能為?不過,他倒是賺了一份大家當……也不過是占了末法時代,各家不出的便宜。”
“換成咱們兄弟,任憑誰,都能比他做得更好吧?”
刑天睚眥撇了撇嘴:“那可不一定,那小子或許戰力不如我們,但是比咱們有腦子……聽兩位長老說,那小子跑去了西邊禍害,如今圣羅斯人,在西邊全力猛攻極西百國……雙線開戰,或許他們力量,都投入了那邊?”
搖搖頭,刑天睚眥蹲下身體,翻弄起地上被他劈成兩片的少將軀體。
“又或者……”
“嗯,你們有沒有覺得,這些日子,這些來送死的圣羅斯雜碎,他們的身子骨,比之前的那些,要強了許多?骨頭更硬,速度更快,噴出的那些見鬼的極光,殺傷力也更大了?”
一群刑天氏兄弟同時一呆。
他們相互看了看,然后同時看向了那個肩膀之前被洞穿的兄弟。
兩個月前,同樣是這種規模的侵襲小隊,這些圣羅斯人體內噴射出的極光,還只能破開他們的皮膚,在他們的胸膛上燒出一些水泡之類。
那時候,兄弟們隨意一拳,就能將他們的身軀轟成碎片,屠戮起來,簡直猶如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而現在,雖然他們依舊可以輕松的屠戮這些潛入的圣羅斯小分隊,可是這個穿著少將制服的圣羅斯漢子,刑天睚眥已經要動用重斧劈砍,才能將他劈開了。
甚至,他們的極光已經可以將在場兄弟們當中,實力最弱的那個的身軀,直接貫穿。
若是這樣發展下去……
山海關方向,尖銳的警報聲響起,伴隨著凄厲的警報聲,一縷縷流光從數百里外沖天飛起,在飛上一個可觀的高度后,伴隨著尖銳的破空聲,那些流光劃出一道流暢的拋物線,不斷加速朝著這邊俯沖了下來。
刑天睚眥冷笑一聲:“又來了,嘿!”
一票兄弟齊齊回頭,看向了身后二十里外,一座凸起的小山。
小山的半山腰處,千多名身形高挑,面容精悍,雙臂、雙腿頎長,發髻上插著數量不等的大鵬翎毛的漢子,同時拉開了幽光繚繞的巨弓。
一聲呼嘯,千多張長弓齊齊震蕩,一支支幾乎六尺長、胳膊粗細,純粹用金屬鍛造,表面銘刻了大量巫紋的箭矢沖天飛起,一個閃爍,速度驟然加快到了比山海關方向射來的流光更快十倍不止的驚人高速。
‘轟’!
百多團蘑菇云在高空冉冉爆開,光和熱瞬間蒸發了雨云,狂暴的撒向了大地。
幾個呼吸后,強光消失,大量輻射驚人的粉塵被雨水卷著,劈頭蓋臉的淋了下來……刑天睚眥等人心痛得面皮直抽搐,又是一大片土地完蛋了,起碼未來三五十年內,這一片土地上,一根草都長不出來。
“這些雜碎……兄弟們,得想辦法,給他們一點教訓才對!”
刑天睚眥氣急敗壞的咆哮著:“多肥的地啊,被他們生生給毀了……”
一道飄忽的人影,悄然從雨幕中出現。
蘇菲騎著一頭矯健的銀豹,穿過雨幕,來到了刑天睚眥等人面前:“他們才不會管這么多,哪怕洪水滔天,哪怕舉世滅絕,于他們,也沒有絲毫傷害。”
“我們,聯手吧!”蘇菲也極心疼的看著那些閃爍著淡淡綠光的積水坑,輕輕搖頭道:“你們還有更好的選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