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珈這話說的刺耳,蔣氏眼底也隱現著精光。
面前這丫頭小姐的氣派倒還是有的,可追究起來卻是成長在沙灣那樣的小地方,沒見過世面,按說不會懂什么弦外之音。
并且郭路說他們謝家過去多年被親戚欺壓,這丫頭若是有些本事,如何能讓日子過成這樣?
可她這一路對話下來,卻處處有話茬,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她笑著牽上陸珈的手:“先進屋。”
到了廳堂,分賓主落座,蔣氏便吩咐蘇至孝家的去備宴席,又朝程夫人致歉:“實在沒想到今日喜從天降,故而一切都未來得及準備。怠慢之處,還請寬宥則個。”
程夫人回話:“珈姐兒是我們的外甥女,是我們妹子唯一的骨血,故而也算得上半個程家人。程家如何厚待她都是應該的。
“你們若要謝,當重謝這位謝大娘子,沒有謝大娘子和已故的謝先生,珈姐兒多半已經尸骨無存。”
“尸骨無存”?
這看著溫吞的婦人竟然也不是個善薦!
蔣氏將正眼朝向陸珈身后的秋娘,然后站起來,雙手拉著她,屈膝朝她行禮:“娘子恩同再造,務必受我一拜!”
秋娘慌忙起身:“這使不得!妾身此番同來并非為求回報,不過是大小姐到底由妾身撫養,如今歸家,我終須向尚書大人有個交代才是。夫人可折煞我也。”
陸珈將她按著坐下來:“俗話說生恩不如養恩重。母親雖是我的繼母,卻從小待我無微不至,與親娘無異。今日若是我親娘在世,豈不是也得拜謝阿娘么?
“父親,您說是不是?”
被陸珈點了名的陸尚書,長吸了一口氣,抻身道:“言之有理。”
于是明明已經被架起來的蔣氏,這個禮已經不得不行下去了。
從旁看了這半日的陸瓔,這時笑著上前:“母親說的對,多虧了謝娘子,我們一家才有這重聚團圓之日。
“只是相比較母親,我與姐姐血脈相連,除去父親之外,我們倆就是最親近的人了。
“所以這個答謝之禮,更應我來代行才是。”
她不由分說,已經先向秋娘拜下去。
完了又面向陸珈,也拜了拜:“總聽著父親母親念叨姐姐,今日終于得見了。到底老天有眼,讓我們姐妹還有聚首之日。”
這是尚書府的千金小姐,出面給蔣氏解了圍,若是再揪著不放,自然不合適了。
陸珈笑道:“聽說妹妹日前才與嚴家三公子定下婚約,這可是大喜事,向妹妹賀喜。愿妹妹與嚴公子比翼雙飛,白首偕老。”
陸瓔聞言神色如常,另一邊蔣氏眼里卻已經有了晦氣。
這種方式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本來指望著郭路帶人回來行李代桃僵之計,結果就是因為陸珈的突然出現,這個打算也泡湯了。
她竟偏偏還在此刻提起這茬!
她真的是無心的嗎?!
陸珈扎了這一針出去,已經懶得管她了。程夫人與秋娘已經攀談上,在座之人也順勢寒暄起來。
程文惠不過是前來履行一趟使命,并不耐煩與陸家兩子套近乎,更不要說留下來用飯。
該交代的事情交代過,他就示意程夫人一道站起來告辭。
秋娘自然更不可能留下來,她雖然對陸珈有萬般不舍,卻也明白自己留在她身邊幫不上一點忙,反倒因為不諳這些高門貴戶的規矩容易讓人鉆空子,所以這邊廂也跟隨站了起來。
蔣氏自然再三挽留,最終挽留不住,便又與陸階一道將他們送出了大門口。
程文惠回頭看了陸珈兩眼,到底喊她上前,當眾囑咐了幾句:“有什么事隨時到程家來,有我在,總歸會想辦法幫你解決。”
雖然十幾年前就當了舅舅,經驗卻乏善可陳,溫言軟語的他天生就不會,就連這兩句話,也是在來的一路上翻來覆去打過底稿,這才說出口的。
陸珈笑著行禮:“自然少不了要打擾舅舅舅母。”
程夫人嘆息著拍了拍她的手背,上了車。
程議也深深看了她一會兒,這才上馬。
謝誼看秋娘眼眶紅紅,生怕她哭出來,連忙挽著她躬身告辭,上了馬車。
帶他們全部離去,回歸安靜門庭之下,蔣氏也在陸階注目之下,一臉慈愛地拉走了陸珈:“走吧,帶你去旖霞院。”
旖霞院已經收拾妥當。
陸珈帶來的有青荷,拂曉,知暮,銀柳,以及長福。
秋娘本想讓何渠和唐鈺跟隨前來,秦舟認為謝家這邊更加需要防衛,可以不去。
陸珈自己也覺得身邊已經有銀柳貼身跟隨,到時候長福放在外院方便傳遞消息和跑腿,已經夠用。
若是再帶上兩個武功高強的護衛,恐怕還要引起蔣氏的警覺,便也贊同秦舟。
蔣氏引著陸珈到達門口:“先好好歇著,等休息好了,我再帶你熟悉熟悉家里。”
說完立刻吩咐跟隨在身后的杜嬤嬤:“立刻去找幾個機靈的人來,供姑娘使喚。”
杜嬤嬤待要稱是,陸珈卻先行道:“添人的事不著急,我身邊有這幾個人暫且夠用。”
蔣氏微微勾唇,看了一眼旁邊的陸階說道:“你是府里的大小姐,自然該有大小姐的排場,就連瓔姐兒身邊伺候的人都比你多,回頭外人知道了,豈不是要怪我厚此薄彼?
“就是外人不說,你父親也是不會答應的。”
陸珈笑得無邪:“母親這般疼我,我又豈會客氣?只是先前在廳堂寒暄之時,我已經順道拜托楊家嬸子,幫我把從前身邊服侍的人找幾個過來,如今再去退信,倒顯得輕浮了。”
蔣氏斂色道:“你竟然去拜托一個外人,也不肯接受我,難道是不信任我?”
陸珈不慌不忙回應:“聽聞母親這些年將陸家內外操持的井井有條,從上到下無一不服,女兒豈有不信任之理?
“只是父親說過,日后這旖霞院仍由我說了算。是以我先前就冒昧托付了楊家嬸子。”
她又輕輕一嘆:“說起來我少小離家,到底不像妹妹,從小到大在父親母親身邊,事事能接受規矩教導,如今冒冒失失犯了這個錯,父親母親應該不會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