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留下這句話后就離開了廳堂。
沈輕舟立在屋中,只有薰籠里的炭火在屋角不時地發出噼啪之聲。
良久之后他坐下來,信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喝到口中方知已經透心涼。
一只手把這杯子拿過去,另塞了一杯熱茶到他手上。
沈輕舟抬頭,只見陸珈正在幽幽的看著自己。
沈輕舟放了茶,伸出右手把她的手握住,攥了攥似乎還嫌不夠,左手也伸過去,雙掌將她的手全部包裹起來。
陸珈垂眼,然后把手抽了出來。“你不要糾結,阿娘只是關心我,其實能夠遇到你,讓你幫了我這么多,我已經很幸運了。
“那張婚約,你也知道只是為了用來搪塞陸家。我說過,你若反悔,我斷沒有不依的。
“當然——我的確是,是覺得你還不錯,可能是在以為你真的只是流落在外的富商公子的情況下。
“這輩子我只想過著安穩無憂的日子,你這個身份太大了,太敏感了,我可不想跟你成親。”
這番話讓陸珈說的又輕松又順暢,可她的心里卻又難過又酸澀。
因為不是這樣的,不管他是富商公子還是權貴公子,還是沈家的公子,她都喜歡他。
前世她在嚴家被嚴渠那個狗賊欺負的不要不要的是沒錯,但那跟嚴渠的地位沒關系,是他那個人壞的徹底。也是嚴家的家風敗壞的太厲害。
可是沈輕舟是好人。他哪怕掉在那泥堆里,也是個好人。
他這樣的人,她為什么不能喜歡?
可是現在她也知道了,他有苦衷。
沈博那個人從來不摻和任何矛盾紛爭,朝臣們忠也好,奸也好,仿佛與他絲毫無關。
這和陸階主動靠近嚴家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
沈輕舟去潭州,已經擺明了是要對付嚴家,而且目前看起來,他們父子關系并不好,這件事情估計沈博也不知道。
那么,拿那紙婚約去要求沈輕舟履約,無疑是在為難他。
何必呢?
大家都不容易。
陸珈自己有個蔣氏要對付,沈輕舟卻也有個憑空冒出來的庶出的弟弟。
而且看樣子,這個弟弟也在和他作對。
他也很難啊。
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看對面沈輕舟還在癡癡的望著自己,又頓了頓:“只不過暫且卻還悔不得,因為我還拿著它有用呢!”
陸瓔還沒成親呢,她可不能放松。
權且先占個沈大公子未婚妻的名頭吧!
這可是滿京城人眼里不食人間煙火的沈大公子嘞!
讓她給得著了!
這是不能說出去呀,要是能說,這不得讓她狠狠吹上三五個月?
怎么滴?
你們滿京城這么多大家閨秀都沒采下來的高嶺之花,最后還不是便宜了她這個村姑!
“對了,”想到這她又說道,“我知道你的顧慮,咱們就還像從前那樣吧,就當彼此不認識。
“這樣對我也好,蔣氏若是知道我和你有來往,不定又生出什么新的幺蛾子。那樣我反而防不勝防。”
在她時而凝眉時說話的當口,沈輕舟一直都在定定地望著她,此時他點點頭:“好。我都依你。”
——反悔?
他怎么可能反悔?
他要會反悔,當初便不會簽那個字。
在她那天出人意料的要向自己提親之后,他慌不擇路地逃回了府里。
見不到她的那幾日幾夜,他整個人已完全被她的提議所俘獲。
成親生子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可如果是跟她,一切都變得誘惑起來。
他想,他不答應她,必定會有別的人答應她。
那既然先找到了自己,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最后成不了親。可是就算成不了親,他也不會娶別的人。她若能遇到更好的人,他……自然也會替他歡喜。
可是剛剛——就在剛剛,知曉真相之后,她最先選擇的是維護自己而不是質問和責怪,他就知道,這個婚約哪怕需要藍到上天入地,無論如何他也要辦成了。
因為她值得。
只有她值得。
“我雖然喜歡騙人,但許下的諾言從來不會推翻。”他緩聲說道,“不過你也說的對,這件事情還需從長計議。”
雖然決心要辦成,但卻不知未來會如何?
他能保證自己,卻不能保證陸家那邊一切按照他所預想的來。
所以不能先把大話說出來。
既然她已經有了安排,那自己跟隨她說的行事便是。
不管怎么說,她已經讓自己知道,他們真正已經是一條心了。
陸珈點點頭:“那要不,說說你們家的事吧?你怎么跟你爹走的路線不一樣?”
說完之后她又覺得這么問恐怕不妥,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你不說也沒關系,我也不是一定要聽不可。”
“既然我今夜出現在這里,那就已經沒有什么不能說的。”沈輕舟道,“之所以去譚州,是因為嚴家突然整治河道,我猜想他們這番舉措之中一定會有貓膩,所以就聯合郭翊搶到了這趟差事。
“我得向你承認,從一開始的確我沒有想過向你坦白身份。我只是想盡可能的幫幫你,然后到事情辦完,我就離開。
“我沒有想到,后來會一次又一次身不由己地改變初衷。其實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是誰——”
“然后你就心安理得地做戲?”陸珈瞪他。
說一點不介意是假的,哼。以后她還會經常說嘞!
沈輕舟揚唇:“暗中查嚴家,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決定。這和沈家無關。我父親在我心目中雖然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他保家衛國,對得起朝廷,對得起祖宗,其實我也理解他不想插手黨爭的心情。
“因為一個不慎,沈家也要全軍覆滅。父親帶領那么多將士拼下來的功業,也有可能蕩然無存。
“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了,犧牲一個身價或許不算什么,可如果沈家出事,必定會牽連許許多多的將士,這對他們不公平。
“我不想因為我的志向,連累這些人。可是處在我的位置,又確實能夠利用許多東西,用來鏟除奸臣。
“所以我只能盡可能地隱藏自己,盡量不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