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階走出門口,就看到門下的高洪。
他點頭打了個招呼:“高公公這是怎么了?”
高洪訕訕道:“皇上這兩日氣盛,在下這差事也不好當啊,讓大人見笑了。”
陸階忙拱手:“公公受累!”
高洪點點頭別過,快步入門:“回皇上,賀平來了。”
陸階把目光從他后背上收回來,恰恰就又遇上了隨后走過來的賀平。
賀平一貫臉色平淡,與他頜首后在皇帝的允準下走進了殿門。
陸階收回目光,快步下了階梯。
楊伯農在宮門外的馬車里等他:“如何?”
“事倒是辦成了,但好像有點不對勁。”
“怎么說?”
陸階嘆氣:“高洪被罵了。皇上又傳了賀平,我猜他是不是在懷疑什么?”
楊伯農頓住:“難道是大人早前提防的那個?”
陸階看了眼他,默默點頭。
賀平進了殿時,皇帝已經挪到內室的胡床上躺下。
賀平上前幫他掖了掖被子:“皇上受累了。”
皇帝長吐出一口氣:“一眨眼,你與朕也相伴幾十年了。”
賀平微頓首后,溫聲道:“皇上有什么差遣,盡管吩咐臣便是。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是什么心腸,朕當然知道。”皇帝目光深深,“當年若不是你冒死,將我救出火場,又豈有我的今日?”
賀平垂首:“過去的事就不提了,那都是臣的本份。這些年皇上給臣的恩寵,早已遠勝于此。”
皇帝把身子支起來一些,緩聲道:“嚴述這一伏誅,我總覺得有些風向變了。”
賀平望著他:“皇上是指?”
“朕記得盛太醫一直給東宮瞧病,你去審他一審。”
賀平微頓:“具體是哪個方向,還請皇上給個提示。”
“昨日大殿之上,太子出現的太湊巧了。”皇帝半歪著身子,聲音低微,“前日夜里朕已經默許嚴家交錢贖罪,偏偏昨日節骨眼上太子就出現了,就此揭開了他們克扣宗室年例的罪行,直接導致嚴述被殺。
“嚴述雖然死有余辜,但若太子私謁大臣,且還是太尉府這樣實權在握的人家,實屬禍患。
“東宮未設詹事府,沈家向來也與文官不來往,但沈遇常年有疾,朕給了他們可請太醫的恩寵。
“朕想來想去,倘若太子與沈家有勾連,只有盛融最有可能替他們傳遞消息。
“你去審審他,是真是假,自然就知道了。”
賀平定眼瞧著皇帝,片刻才垂首:“遵旨。”隨后他又道:“除去這樁,可還另有相關之人?”
皇帝默語望著面前幾案上陸階遞來的那些折子,片刻后道:“旁人暫且不必。你先把此事辦清楚再說。”
“是。”
皇帝靠回枕上:“去吧,讓高洪進來。”
賀平傳話給了高洪,隨后走出門。
走出兩重殿宇之后,他腳步越來越慢,直至停在游廊之下,對著前方的琉璃瓦看了半晌,才又重新舉步。
高洪幾乎是揣著腦袋回到皇帝跟前,未曾說話便見皇帝伸過來幾張紙。
“去擬旨,著嚴頌照著圣旨去辦事。若是辦不好,那就等著抄家問斬。”
后面四個字讓高洪心驚肉跳,這名單仿若燙手,在手心里跳了兩下才讓他拿穩。
嚴家這邊該打點完畢之后,便關起門來一心一意操辦喪事。
嚴述死得到底不光彩,大門便閉著,只開了西角門以供家族近親進入治喪。
嚴頌上了折子告病,這幾日足不出戶留在府中,外間消息卻無一絲逃過他的耳朵。
那請罪的折子遞上之后,一夜之間幾十萬兩銀子也全都籌齊全了。只等高洪那邊傳信息出來,這邊廂立刻就可以運去宮中。
到底經歷過上次失敗,這一日下來嚴家人都有些魂不守舍,嚴渠在靈堂之中連喝完幾盞茶之后,到底忍不住又來到了上房。
“從昨日到如今,皇上至今再沒有只字片語出來,祖父心中可以把握?”
嚴頌站在窗前捋著胡須:“事到如今,很難說穩操勝券。一半得看運氣,另一半得看高洪的手段了。”
嚴渠更加心慌了:“倘若失敗,咱們又該如何是好?”
嚴頌緩慢的轉過身:“倘若失敗,就只能等著下獄了。”
嚴渠咬牙:“這就是說得等死了嗎?”
“當然不是。”嚴頌在屋中游走,“既然昨日未曾當庭問罪,自然我等下獄之后也不會立刻赴死。
“信已經去送給胡玉成了,只要胡玉成派出的人到了京城,你我自然可保安然無恙。”
嚴渠臉色稍安:“祖父對于胡將軍,倒是極有把握。”
“因為不但嚴家需要他,他也需要嚴家。”
嚴頌看了他一眼:“與其如此浮躁,不如多多派人出去打聽四方消息。宮里頭也多是些銀子,眼下咱們的腦袋可都系在皇上的手腕上。”
嚴渠咬唇稱是。
家丁從門外走進來:“稟老太爺!宮里來人傳旨了!”
一句話說畢,祖孫兩同時變了臉色。
“祖父!”
嚴渠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喉嚨口。
嚴頌伸手按住他,問家丁道:“傳旨的人是誰?”
“是司禮監的高公公!此刻仍舊在門外了!”
嚴頌神情頓松:“去更衣,接旨!”
一刻鐘后闔府凡有官身誥命之人全都穿戴整齊出來了。
“嚴頌接旨!”
高洪看了他一眼,便展開圣旨宣讀了起來。
嚴頌本來聽說是他傳旨,心下已然安定,可看他如此嚴肅心口又不又往上提了提,而等聽完皇帝不過是讓他查辦一批官員,他這一顆心終于當的落地了!
叩首戒指之后他站起來,讓著高洪往里頭去:“有勞高公公這一趟。請入內喝杯茶。”
“嚴閣老且慢,”高洪扶住他的手臂,神情復雜地指著被他卷起來的圣旨說道:“閣老先看過這份名單再放心也不遲。”
嚴頌聞言便把圣旨打開,這一看他臉色突變,震驚的看向了高洪:“敢問公公,皇上這是何意?……”
高洪欲言又止,往復幾次之后最終拱手:“閣老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