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審理好大的雅興。”
姜韶華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楊政臉孔赤紅,不得不躬身請罪:“臣忙了一天差事,一時貪杯,著實慚愧。”
其實,在簽押房喝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陳卓和馮文銘,也常在辦完差后小酌兩杯哪!以前王爺經常邀他們一同喝酒,姜韶華還在一旁執杯斟酒。楊政可沒那么大的體面。
姜韶華本就要尋他的錯處不是,今晚逮了個正著,自然沒有放過之理。
姜韶華將躬身請罪的楊政晾在一旁,叫了兩位副審理過來:“我要用刑房審人。”
兩位副審理忙應聲領命。一個去安排刑房,一個隨在姜韶華身畔。
姜韶華走后,楊政才起身,一張英俊的臉孔已經漲成了豬肝色,身體不停發顫。
不知是氣的,還是臊的。
捕快們難得見這等熱鬧,探頭探腦,暗自竊笑。
“都在這兒看什么?”楊政惱羞成怒:“差事有沒有辦完?沒辦完的今晚都別想睡了!”
捕快們立刻鳥獸散。
楊政一個人在簽押房外深呼吸,心里反復默念“不和十歲的黃毛丫頭置氣”。念了三十回,才算勉強按捺下來。然后邁步去刑房。
用來審問的刑房一共有六間,正好一排。
晚上刑房暫時都空著,姜韶華挑了最里邊的一間。這間最干凈,也最安靜。
銀珠輕聲稟報:“郡主,楊審理來了。自請為郡主審問出力。”
楊家世代都在刑部,用刑問審是行家。楊政也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姜韶華眉毛都沒動一下:“告訴楊審理,本郡主這里有兩位副審理足夠了。請楊審理回去歇著吧!”
兩位副審理悄悄對了個眼神。
銀珠應聲出去,一字不漏地將郡主的話學了一遍。
楊政被氣得鼻子都要冒煙了,硬邦邦地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銀珠不樂意了,噔噔噔追了幾步:“楊大人,你這是何意?莫非是對郡主不滿?”
郡主也就罷了。一個丫鬟也敢沖他瞪眼!
楊政猛然轉頭。
銀珠今年十三歲,身量已有少女模樣,昂著嬌俏的小臉和楊審理對視。氣勢洶洶,不落半分:“我們去郡主面前評評理。”
楊政面無表情地轉回頭,大步離去……就是落荒而逃了嘛!
銀珠沖他的背影撇撇嘴。
一個高大的少年親衛臭著臉來了,手里提溜著一個身量不高的小少年。
銀珠好奇地打量一眼:“孟三哥,這就是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子?生得還挺俊俏。”
就是頭發特別短,有些怪。
孟三寶的親娘和銀珠的親娘都是已故南陽王妃的丫鬟,兩人自小相熟。
孟三寶嗯一聲,不敢耽擱,大步進了刑房,將小少年扔到地上:“郡主,小的將人帶來了。”
姜韶華略一點頭。
孟三寶恭敬地退下。到了門外,才悄悄松口氣。
……
小少年狼狽地爬了起來。
這間屋子不大,卻透著陰冷和血腥氣。墻壁上掛著樣式不一的刑具,帶著倒鉤的皮鞭,血跡斑駁的鉤子,鋒利的鐵釘……
小少年不敢多看,竭力讓顫抖的雙腿站穩,絞盡腦汁地想著活命之道。
“你叫什么?”
端坐在椅子上的郡主,不緊不慢地問道。
小少年想答,奈何嘴張了數次,愣是發不出聲音。他焦急地用手指著自己的喉嚨。
副審理潘長青眼睛一斜,冷笑一聲:“郡主,這小子裝模作樣,請容臣單獨審問片刻。保準他老老實實什么都交代。”
另一個何副審理不甘示弱,爭搶著要在郡主面前立功。
姜韶華瞥一眼目露絕望的小少年,沖著兩位副審理笑了一笑:“本郡主先單獨審問,如果實在審問不出什么,再勞煩你們出手。”
兩位副審理恭敬地退了出去。
門開了又關上。
刑房里只剩兩人。
姜韶華依舊端坐,目光定定地落在面色慘淡的小少年身上:“現在沒有別人,只有你我兩人。你有什么不能對人言的苦衷,現在說吧!”
“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如果你不能說服我,就不必見明天的太陽了。”
這不是威脅。
這是事實。
在南陽郡,沖突冒犯了她這個南陽郡主的,下場只有一個。小少年來歷詭異,被視為刺客不算冤枉。
小少年心里一顫,目光急切地搜尋。姜韶華會意,淡淡道:“你口不能言,會寫字?”
小少年瘋狂點頭。
刑房里確實有紙筆。
姜韶華以目光示意角落處的桌子。小少年深呼吸一口氣,走過去,從桌子里尋到了一摞紙和炭筆。
他迅疾鋪好紙,握住炭筆快速寫了起來。
“你寫的是什么?”耳邊冷不丁地響起郡主的聲音。
全神貫注的小少年手下一抖。她什么時候過來的?怎么一點走路的動靜都沒有?
姜韶華看著滿紙奇怪的字跡:“你寫的字,每一個都很奇怪,少了許多筆畫。有的能勉強猜出是什么字,大部分我都不認識。”
“你到底在寫什么?”
小少年絕望得都想哭了。
嗓子不能說話,寫字對方不認識……等等!
小少年重新抽出一張紙,炭筆快速挪動。不到片刻,出現了一幅簡單的圖面。
畫上寥寥幾筆,卻格外傳神。一個高大青年,正在爬山。
下一幅,山路柵欄破裂,青年從山上掉落。
姜韶華看一眼畫,再看一眼少年的小胳膊小腿:“你是從山上掉下來?官道附近十里都沒有山。還有,這畫上的是個成年男子,你看著不過十歲模樣。”
小少年面色茫然,目光也暗淡下來。他握緊炭筆,抿緊嘴角,低頭畫了幾筆。
天空,狂風,閃電,被雷劈中的焦黑人影。
所以這是……
“你這是在立毒誓,如果有半句假話,就天打雷劈?”姜韶華有些好笑地猜測。
小少年用力點頭,心里卻一派頹然沮喪。
這些話,怎么聽都不像真的。好好的成年男子,怎么忽然就變成男童?
姜韶華收斂笑容,默默打量著眼前小少年。
這世間,怕是只有她才會信這樣荒謬的話。
畢竟,她昨日才重回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