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省,省城。
盧府。
盧文政獨自坐在書房內。
他已經在書房內枯坐一夜,一夜之間,整個人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家主。”
一位老管家快步來到書房外,“人已經都送走了。”
盧文政點點頭,聲音有些沙啞:“老宋,你也走吧。”
名為老宋的管家神情堅定:
“我宋氏世代服侍主家,豈有棄主人而走的道理?”
盧文政沒有說話,只是擺擺手。
老宋向他躬身行了一禮,然后退下了。
書房內,盧文政拿起書桌上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口飲盡。
烈酒進入喉嚨,辣得他流下眼淚。
他昨天下午就收到了大同府那邊的情報,知道了最終的結果。
于是他明白,自己大勢已去,無力回天了!
他想要掌控豐省,一靠這些年的布局和積累,二靠武力威懾。
他手中最強的武力,一個是省城的五百多名御營軍,一個是青山劍宗,還有一個是弘毅大學和大宗師許競。
結果現在青山劍宗兩位武道大師和許競都沒了。
如此一來,青山劍宗和弘毅大學,他都沒法再掌控,
僅剩下五百多名御營軍,盧文政也沒有把握能使其軍心不變。
所以武力上的威懾已經落空。
而沒了武力威懾,剩下的手段再多,也不可能再掌控住局面。
這個時候其實盧文政還有機會可以連夜逃走,北下去投奔大皇子和厲王。
但他沒有跑。
在被盧家放棄,又失去了外圍幾乎所有的勢力后,他手里唯一的籌碼就是豐省。
如今拿不下豐省,手里沒了最重要的籌碼,對大皇子來說,他的價值也就沒多少了。
盧文政可以和對方合作,以盟友的身份參與接下來的戰斗。
但身為‘十門閥’之一的家主,他沒法接受自己像條狗一樣去搖尾乞憐,奢求對方收留自己,然后茍延殘喘。
寧娶十姓女,不入帝王家!
這話雖然有些夸大,但也說明‘十門閥’這種存在時間比許多王朝還要悠久的古老家族,本就有著近乎于畸形的自尊與高傲。
所以盧文政沒有選擇逃跑,只是安排自己的家人們跑路,而他則靜靜地坐在書房里,等待最后一刻的來臨。
省城政務大樓。
一眾省城的官員也都沒睡好覺,正焦急不安地等待著。
關于大同府那邊的戰果,他們還沒得知,但盧府的動向,他們或多或少都察覺到了。
盧文政正在不斷送走自己的家人!
這可不是什么好預兆,所以一眾官員都十分忐忑。
“中樞急令!”
一名官員手里拿著一份電報,突然大喊著沖出了辦公室。
不一會兒,整個政務大樓都被這份中樞傳來的電報驚動了!
很快,電報的內容就在省城所有的官員中傳遍:
“今據奏報,豐省巡閱使盧文政,世受國恩,位列封疆,乃敢陰結逆賊,私蓄甲兵,與弘毅大學校長許競一起叛國謀逆,罪不容誅!
靖安侯已手刃逆賊許競!
著即革盧文政之職,褫奪一切封典。特令靖安侯李飛接管豐省,掌一應軍政之權,豐省所有官員,將士皆需聽令行事。
自本令頒發之日起,凡脅從附逆者,若能幡然悔悟,棄械歸順,可從輕發落。
若仍持械拒捕,毀謗天聽,則王師所指,雷霆所擊,必使逆黨齏粉,雖悔無及!
天命昭昭,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這份來自中樞的電報,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許多還看不清局勢的官員,現在徹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最強的大宗師許競都沒了,如果靖安侯帶著人殺過來,盧文政還能拿什么去擋?
難怪對方從昨晚開始就安排自己家里人跑路。
盧文政這是投子認負了!
連盧文政這個領頭的都放棄了,剩下一眾黨羽,除了管家老宋這種死忠,其余人自然也沒了抵抗的心思。
一些心思活泛的,已經開始準備迎接李飛來接管省城。
于是這些人主動對盧文政的心腹死忠們發起進攻!
當李飛駕馭黑舟抵達省城時,整個省城都亂作一團。
他駕馭黑舟飛到了盧府上空。
下方,四百多名御營軍將整個盧府團團圍住!
這些御營軍并非在保護盧府,而是將兵刃對準盧府,阻止里面的人逃走。
除此之外,還有幾十名官員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當眾人看到空中的黑舟后,紛紛招手大喊,十分激動。
李飛駕馭黑舟降落。
還沒等他下船,幾十名官員就快步朝他這邊跑來。
“參見靖安侯!”
“侯爺,我等已經將盧府上下全部圍住,沒有放走一個人!”
“侯爺,盧文政的黨羽都已經被我們拿下了!”
一眾官員十分激動地對李飛說道。
李飛沒有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他都已經做好盧文政帶著人跑路,又或者頑強抵抗的心理準備。
卻沒想到會是現在這樣。
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敵人已經被全部制服!
“來個人給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李飛問道。
“侯爺。”
一名穿著藍色官服,胸前印有日月星辰的男子上前一步,露出近乎諂媚的笑容。
他叫梁鑫,豐省止戈部的首尊,16級閣官、武道大師。
平日里,他和盧文政走得很近,是毫無爭議的‘盧黨’。
但今天,他是第一個站出來動手,拿下盧文政安插在止戈部的心腹。并且也是第一個帶人圍住盧府的人。
“這是今天中樞內閣發的電報,您看看。”
梁鑫十分恭敬地將電報雙手遞上。
他和李飛同為閣官,又同為武道大師,這樣的姿態無疑有些過低了。
但梁鑫心里清楚,眼前這個年輕人接下來將決定自己的命運!
李飛接過電報看完,于是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了。
中樞讓他臨時接管豐省,且掌控一應軍政大權。
這意味著,從命令發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掌管了整個豐省的生殺大權!
這樣的權力甚至比盧文政這個巡閱使還要夸張!
李飛看了梁鑫一眼,明白對方為什么會是這個姿態了。
他掃了一眼對方身后一臉忐忑的一眾官員,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盧文政有關聯。
如果自己要秋后算賬,這些人都是有可能遭殃的!
“諸位大人辛苦了,現在全都散了,回自己的崗位,不要讓省城再亂下去。”
李飛下達了自己接管豐省后的第一個命令。
眾人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紛紛朝李飛躬身行禮:
“遵命!”
等一眾官員散去后,李飛拒絕了御營軍的跟隨,孤身走進了盧府。
昨天那一戰,他所有血魂幾乎耗盡。
不過有血息在,沒過多久,萬血珠就恢復了50的血量。
有2000多顆血魂在身,哪怕盧府是龍潭虎穴,李飛也敢闖!
盧府內,管家老宋安靜地站在大門后。
見到李飛后,他躬身行了一禮:
“請侯爺跟我來,家主在書房等您。”
“好。”
李飛跟在對方身后。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盧府,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今天的盧府顯得十分冷清,一路上都沒看到一個人影。
穿過十幾條回廊,幾座院落后,老宋將李飛帶到了盧文政的書房外。
李飛一下就感知到,書房內確實只有盧文政一個人。
他直接大步走了進去。
盧文政抬頭看向李飛,露出釋然的笑容。
他書桌上擺放著一瓶西大陸的紅酒,酒瓶已經空了。
他臉上有些紅暈,已經有幾分醉意。
“你終于來了,如果不急著動手的話,坐下聊聊?”
盧文政對李飛說道。
李飛邁步走上前,在書桌前大刀金馬地坐下:
“想聊什么?”
殺掉許競后,他深埋心中的怨氣和怒意已經消減不少,所以現在能相對心平氣和地坐下和盧文政聊聊。
盧文政認真地看著李飛,這是他第一次如今近距離地打量這位天下聞名的傳奇侯爺。
“當初布局陷害上官筱,針對郝毅,我最終的目的是為了和許競達成合作,幫他破境成為大宗師。
否則區區兩個道基期武者,還不值得我費盡心思去針對。若是早知有你,我會放棄許競,讓你成為我盧家的座上賓。”
盧文政看著李飛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許競和郝毅之間確實存在恩怨,許競不殺郝毅就沒法根除心魔。
但盧文政和郝毅,上官筱兩人,確實沒有根本性的矛盾。
如果他早知道李飛能有今天這樣的成就,他肯定毫不猶豫地放棄許競,選擇全力支持李飛!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意義?”
李飛平靜地問道。
“是啊,已經沒意義了。”
盧文政笑著搖搖頭,“只是覺得有些冤,有些憋屈罷了。”
誰能想到殺了兩個道基期武者,最后竟能惹到李飛這樣的人?
堂堂十門閥之一的家主,最后竟落到如此田地?
“我沒跑,等在這里讓你殺,只求你一件事。”
盧文政收斂笑容,沉聲道。
李飛:“說說看。”
他確實沒想到盧文政會不跑。
對方手里肯定也有飛遁法器,如果帶著人直接飛走,他想要報仇,就還需要再費一番手腳。
“當初參與謀害你師父師母的人,你應該能輕松查到。這些人你要殺,我無話可說。但我兒子和女兒與此事無關,希望你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
盧文政說道。
李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大皇子和厲王還有什么底牌?”
除了鉤沉劍派,他覺得對方應該還藏有更厲害的牌,否則厲王不會如此輕易站隊。
盧文政搖頭,一臉坦然:
“對方確實還藏了牌,但沒有告訴我。不過我也掌握了不少對方的機密,清楚一部分對方的后續計劃。我用這些情報換我兒子女兒一條命,可以嗎?”
他知道只憑自己幾句話,很難打動李飛,所以提前就準備好了籌碼。
“只要確定你兒子女兒是無辜的,我不會針對他們。”
李飛給出了承諾。
他本就沒打算誅連。
當然了,他只承諾自己不會針對盧文政的兒子和女兒,但以盧文政犯下的罪,滿門抄斬幾乎是板上釘釘!
朝廷肯定不會放過對方。
盧文政頓時松了口氣。
他當然清楚朝廷肯定不會放過他的家人,但只要李飛不強烈要求趕盡殺絕,不出手針對,至少自己兒子女兒還是有一定機會能活命的。
“多謝。”
盧文政向李飛道謝。
接下來,兩人在書房內密談了二十多分鐘。
某一刻,李飛走出了書房,手里提著一顆人頭。
日光落下,夕陽如血,將整座盧府都映照成紅色。
7月8日。
李飛坐鎮豐省,親眼看著那些當年參與謀害郝毅和上官筱的人都被處決!
有賀簡做的前期調查,加上省城一眾官員的積極檢舉,李飛可以確定沒有漏網之魚。
“侯爺!”
政務大樓內,梁鑫一臉喜色地來到房門外,對李飛喊道。
“什么事?”
李飛看向對方。
“中樞電報!”
梁鑫說著,走進辦公室,雙手將電報呈上。
李飛接過電報一看:
“天聽雖高,或有失察之誤;宸衷雖明,難避蔽翳之瑕。今據中樞會審覆案,查原任豐省大同府興城止戈院首尊上官筱通敵叛國一案,實屬冤讞。
特昭雪其冤,復上官氏原職,追封為‘忠平伯’!
其夫郝毅,秉性端方,持身清正,雖未列朝班,然躬行教化,育才以報國。
今有靖安侯李飛,乃青史第一天驕,皆承郝公庭訓之功。特追封郝毅為‘毅侯’!
白璧蒙塵,終顯精魄之潔;青松傲雪,愈彰勁節之高。凡我臣工,當鑒茲典。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看著手中的電報,李飛重重吐出一口氣。
上官筱的案子終于被平反,還了她清白。
不僅如此,她還被追封為忠平伯。
而郝毅更夸張,不僅當初劫法場的罪行被略去,更是以一介白身,死后被封侯!
這一切,只是因為郝毅有一個名叫李飛的徒弟。
中樞內閣發布的第二份電報同樣是昭告天下的。
所以從今天起,天下人都會知道,‘毅侯’郝毅,是青史第一天驕的師父!
洪光四十九年,7月9日晚。
李飛駕馭黑舟飛回到了大同府。
他直接來到了師才明居住的那座小山之上,來到了郝毅和上官筱的墓碑前。
兩顆人頭被擺放在地上。
一顆許競的,一顆盧文政的。
李飛雙膝跪地,看著兩塊墓碑,顫聲道:
“師父,師母,徒兒為你們報仇了!”
說完,他重重將頭磕在泥土里,許久都沒有重新直起身。
不遠處,只剩一只手臂的師才明看著這一幕,有些欣慰,也有些感傷。
他轉身走回自己小院,將空間留給了李飛。
這一夜,李飛一直跪在墓碑前,說了很多很多話
當破曉后的第一縷陽光落在小山上,李飛已經重新站起身。
他面朝太陽升起的方向,看著金色的陽光突破云層,將萬物鍍上一層金輝。
此時此刻,李飛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與平和。
原本因為魔道修行,龍象神通的根基不穩,他對這個神通的掌控力明顯比其余四種神通更弱,需要用比當初蕭濤更長的時間才能將龍象之力推動到‘十龍十象’的極致。
但隨著此刻心境煥然一新,李飛對龍象神通的掌控竟也隨之增強了幾分!
他轉身看向郝毅和上官筱的墓碑,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
接下來,是新的戰斗了!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