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曉竹的姑姑叫魏亦寧,大概三十七八歲,是復旦大學的教授。
先是近距離打量一番李恒,接著魏亦寧把兩人引到沙發上,倒兩杯茶后問:
「照片帶來了嗎?我看看。」
聞言,李恒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把照片取出來遞了過去。
魏亦寧接過照片,就那樣坐在邊上看了起來。隨著時間流逝,她一時間有點忘神。
過去好一會后,魏曉竹怕李恒等得心急,主動替他問:「姑姑,想起來了沒?」
沉思被打斷,回過神的魏亦寧對著照片感慨說:「像!真是太像了!」
李恒心中一動,「老師在哪里見過?」
魏亦寧回憶往事,講:「她應該是我學妹,比我小兩歲左右,當初我在準備高考,她卻剛進我們學校。
不過她和你媽媽一樣,生的很漂亮,在學校很有名氣。我也是這樣才認識她的。」
話到這,魏亦寧停頓一下,接著繼續往下講:「畢業后,我還曾在連云港遇到過她兩回。一回是高中語文老師的葬禮上。這語文老師同時教過我們。
另一回是在火車站候車室,我們還聊過幾句。」
李恒問:「最近的一次見面,大概有多久了?」
魏亦寧第一時間沒回答,良久才想起來:「差不多8年了。」
李恒愣住:「這么久?」
魏亦寧點頭:「我在滬市工作,除了過年過節外,平常不怎么回家,能碰見的次數自然少。」
交談十來分鐘后,魏亦寧把照片放回信封,隨即擱茶幾上說:「照片我先拿著,回去幫你打聽打聽,要是有線索,我再通知你。」
「好,謝謝老師。」
李恒真誠感謝一番,然后很有眼力見地起身告辭。
見狀,魏曉竹也跟著站起身,準備一起走。
沒想到這時魏亦寧叫住了侄女:「曉竹,你等等,姑姑跟你說個事。」
聽聞,魏曉竹停住腳步,笑著對李恒說:「那你先走吧,改天等麥穗回來了,咱們再一起吃飯。」
「款!」
李恒應一聲,直接出了門。
等他一走,魏亦寧把門關上問:「你們在偷偷處對象?」
魏曉竹被問得哭笑不得:「姑姑,你怎么問這種問題,他有女朋友的。」
魏亦寧聽得點了點,轉而換個話題:「聽說很多男生在纏著你?」
魏曉竹無奈地回答:「嗯,中學就這樣,習慣了。」
魏亦寧問:「那劉安呢?」
魏曉竹疑惑:「姑你為什么問這人?」
魏亦寧說:「劉安媽媽似乎也相中了你,還托人讓我做你思想工作。」
魏曉竹面無表情說:「我比較討厭他。」
魏亦寧皺眉,在她的印象中,大侄女一般不這樣直來直去表達情緒的,看來這劉安確實惹到了曉竹。
魏亦寧說:「既然討厭,那就保持距離,咱們魏家女人不慣著對方。」
離開燕園,李恒打著傘快速在大雨中穿梭,不一會就回到了廬山村。
此時27號小樓有悅耳的鋼琴聲傳出來,他在門口頓了頓,見27號小樓大門緊閉后,又馬不停蹄回了自己家。
晚餐他懶得大費周章了,就隨意煮了一碗面條,配上壇子菜,吃得津津有味「啪啪啪.::」
就在他面條吃到一半時,一樓傳來拍門聲。
往閣樓上一探,發現門外站著廖主編和鄒平編輯。
李恒迅速下樓打開門,迎面問:「下這么大的雨,你們怎么來了?」
廖主編瞅眼他碗里的面條,「你這是晚餐?」
「可不是,人懶,不想動了。」李恒招呼兩人上樓坐。
鄒平把一麻袋讀者信放到茶幾旁,然后專門掏出一封信給他:「這是香江金庸先生的信件,特意托我們轉交給你。」
李恒下意識問:「哪個金庸先生?寫武俠的那個?」
鄒平點點頭:「就是他。」
李恒驚訝地接過信件,當面拆了開來。
里面有一張信箋,上面寫了兩段內容。
第一段,金庸表達了自己對《白鹿原》的喜愛和崇敬之情,滿是贊譽。
第二段,金庸先生說,夏天想親自拜訪李恒。
沒錯兒,就是崇敬和親自拜訪等字眼,李恒反復看了兩遍,稍后把信件遞給兩人,「你們瞧瞧。」
把信件讀完,鄒平眼里全是狂喜之色,這可是金庸啊,香江四大才子之一,
竟然把姿態放得這么低,這對于目前外面批判之詞滿天飛的《白鹿原》來說無疑是一針強心劑。
可以用作反駁的頭!
廖主編同樣驚,隨后露笑說:「挺好!看來和老師預料的一樣,《白鹿原》這樣的好書不會缺乏有識之士。」
接著廖主編問他:「那你見不見?」
想到金庸先生的名氣,想到外面鋪天蓋地的毀,想到即將推出的運動新品牌,李恒怎么可能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宣傳機會,「見!不過得等我寫完《白鹿原》以后再說。」
廖主編和鄒平互相瞧瞧,覺得應該如此。
這次兩人過來,一是送讀者信,二是因為外面批判《白鹿原》越來越兇,怕李恒想不開,怕他壓力太大,于是特意過來看看其精神狀態。
結果嘛,李恒能吃能跳,有說有笑,兩人遂放心下來。
談天說地半個小時后,鄒平離開了26號小樓。
廖主編則沒急著走,等了會才開口:「你和昭儀最近見過面?」
李恒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沉思片刻后,點頭道:「柳月出國前,
我為她踐行。」
見狀,廖主編自動腦補了后面的情景,無非就是小柳月來蠻的,把李恒和昭儀強行組了一個飯局罷了,稍后他從公文包中掏出一封黃褐色信封擺茶幾上:「這是昭儀讓我交給你的。」
信封并未拆封,李恒瞄眼道:「好,謝謝師哥。」
又聊一會,廖主編也走了,李恒打傘親自送到巷子口。
面包車走后,他并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去了一趟325宿舍。
一個星期過去,酈國義雖然已經出院,但如今主要是在舅舅家休養生息。
此時張兵不在宿舍,正在校門口賣烤紅薯。
而其他4人倒是整整齊齊,但寢室氣氛有些凝重,都圍繞在胡平身邊吸煙,沒怎么說話。
李恒進門問:「你們這是怎么了?」
見他進來,性子跳脫的李光率先開口,「恒哥,你回來了,老胡跟人打架了。」
李恒看向胡平,「和那大三學長?」
胡平深吸幾口煙,又遞一根煙給李恒,并幫他點燃,才沉悶開口:「我咽不下那口氣。」
李恒問:「很嚴重?」
胡平說:「對方的小指和無名指被我斷了。」
李恒無言以對。這得是心里多有氣,才活生生斷了對方兩根手指。
因為年歲大,一向以老大哥自居的周章明這時開口:「老李,對方勢力大,
老胡可能會被處分,甚至...」
后面的話,周章明看眼胡平,沒說出口。
但李恒卻聽懂了,怕被學校開除。
他問胡平:「你們誰先動的手?」
胡平說:「對方先動的手,但我也沒讓著。」
唐代凌說:「讓毛卵!大不了開除,是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說完,寢室氣氛又陷入了僵局。
李恒安慰道:「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咱不惹事,但不怕事,欺負到頭上來了還不還手那是孬種。沒什么大不了的,對方有錯在先,說不定不會報學校。」
聽他這么說,周章明、李光和唐代凌都松了口氣。
胡平手指搓搓卷煙,陰著臉說:「老子已經想好了,若是學校只給我一個處分,那就算了。如果開除老子,我回頭找他算賬,媽的!都別讀書。」
李恒:「
周章明:
李光:「
唐代凌舉起手:「老胡,我支持你,咱們325的男人就該這樣,可以死不能慫!到時候要幫手就喊我,算我一個。」
酈國義出了事,胡平也出了事,還都是為了魏曉竹,李恒暗暗感慨,他娘的這是傳說中的紅顏禍水映照現實啊。
為了寬胡平的心,他在寢室陪他們吹牛皮說女人,一直到晚上9點半才回廬山村。
此時夜深了,鋼琴聲也早已停止。
走在巷子中央的李恒無意識抬頭,恰巧看到了閣樓上的楚楚可憐身影,問:
「就你一個人在家?」
「嗯。」周詩禾嗯一聲。
隔空四目相視,李恒又問:「要不要去我家里坐會?」
周詩禾沉吟片刻,說好,隨后轉身下樓,沒一會就走出院門,出現在了他身邊。
見她沒打傘,李恒把手中的傘主動移過去,幫她遮住雨水:「家里沒傘么?」
「我的傘被曼寧和寧寧拿走了。」周詩禾如是說著,怕他右肩膀淋到雨,身子往他這邊靠近一小步,跟著他進了26號小樓。
關上門,上到二樓,李恒把麥穗回家的事情簡單講述一遍,然后對她說:「咱們不是外人,這里你反正熟,請自便,我先洗個澡。」
周詩未目送他進去淋浴間后,緩緩環視一圈,最后坐到了單獨沙發上,茶幾上習慣性擺有最近幾天的報紙,她隨意拿起一份報紙就看了起來。
同往常一樣,頭版頭條就是關于他和《白鹿原》的消息,一篇報道粗略讀下來,沒一句好話,全是批評作家十二月自甘墮落、寫黃書不自愛、不知所云的文學評論。
換一份報紙,還是。
再換一份報紙,又是。
換到第4分報紙,周詩禾翻了翻,依舊有數落他的新聞。
到這,她抬頭望了望淋浴間,隱隱替他擔憂,這么大的倒「作家十二月」浪潮,總感覺有人背后組織搗壞一樣。
十多分鐘后,李恒走出淋浴間,見她看著自己,李恒問:「怎么了?」
周詩禾溫婉問:「這些報紙你看過嗎?」
李恒秒懂她的意思,不以為意笑道:「嗨!我還以為是什么,你別擔心我,
我這人心大呢,區區幾個臭屁爬蟲還惡心不到我。歷史自有公論,以后自會分出高下的。」
說著,他坐過去問:「我記得還欠你一首《最后的莫西干人》沒吹給你聽,
都快耽擱小半年了,要不現在兌現?」
周詩未有些意動,但抬起右手腕看看表說:「今天有點晚了,會吵到其他老師,要不明天吧。」
「行,也可以。」李恒只是突然想起這回事,然后心血來潮問問,見她如此冷靜,也就不再強求。
周詩禾問:「你小姨的事情,有著落了嗎?」
李恒把在燕園紅樓的事情講了講,「目前還不好講,魏老師已經有8年沒見過她了,如今她在哪里?是不是還在連云港?都是未知數。」
就著小姨的事情聊了會,周詩禾臨了開口:「能不能把《白鹿原》后續的稿子給我看看?」
李恒聽笑了,饒有意味問:「剛才你是不是一直在想著怎么開這口?或者讓我主動開口?」
面面相對,周詩禾巧笑一下,沒否認。
她今晚之所以來他家,就是奔著《白鹿原》后續稿件來的。前段時間她一直很想看,可見他那么忙,好幾次又把到嘴邊的話給按了回去。
「你等下,我這就去拿。」
說罷,李恒起身去了書房,沒一會把又來到沙發跟前:「給!前面12章你在雜志上已經看過了,這里從第13章開始。」
「嗯,謝謝。」周詩禾道聲謝謝,接過稿子翻閱了起來。
周姑娘做事很專心,很快就沉浸到了書中世界。
李恒今晚沒急著看書寫作,而是靜坐在沙發上想了會事情,等待心緒徹底沉靜下來后才拿起茶幾上的黃褐色信封。
信封上沒有任何字跡,一片空白。
李恒捏了捏信封一角,觀察一會后,緩緩撕開。
有些意料,里面就一張信箋,內容非常非常少,就兩行字。
第一行字是一個地址,位于楊浦的房產地址。
第二行字則更簡潔,一串號碼,座機電話號碼。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它痕跡。
李恒品味了兩遍,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那位大青衣在楊浦新買了房產?
暗示自己有空可以過去?
隨時可以去找她?
而一個男人單獨去找一個女人,還是發生過關系的女人,且這女人對男人有情,就算是傻子也能讀懂其中的深意了吧。
至于電話號碼,李恒隱隱覺得有兩層意思:一是她隨叫隨到;二是自己有困難可以通過電話求助于她。
其實他還真猜對了。
距離發生關系已經過去一個禮拜,這段日子里,黃昭儀哪里都沒去,還推脫了兩場京劇表演,怕的就是他忽然想找自己而找不到人。
但苦苦等待一個星期,結果是一廂情愿,她有些小失落,但失落之余明白這才是現實。
畢竟李恒對她沒有感情。
而他身邊又不缺女人,就算想女人了,也有其他地方可去,
于是黃昭儀思索再三后,鼓起勇氣寫了一封信,托廖主編轉交給他。
信中的房產是她新買的,離五角廣場不遠不近,方便他過去的同時也是替他保守秘密。
黃昭儀的心思十分簡單,沒想過獨占他,也沒想過把這段關系曝光,只希望能再續前緣,將來若是有機會待在他身邊就是最好的結局。
其實理智告訴她,李恒短時間內來找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還是心存僥幸、帶著憧憬新買了房。
又掃一遍房產地址和電話號碼,李恒把信箋沿著舊痕跡疊起來,打算塞回信封。
里面還有東西?
當他拿起黃褐色信封時,他驟然發現信封中還有東西,倒出來一瞧,竟然是一把鑰匙。
是哪里的鑰匙?
鑰匙是用來干什么的?
不言而喻好嘛...
鑰匙掉落在茶幾上,同玻璃接觸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盡管這聲兒不大,但卻在落針可聞的客廳中顯得十分打眼。
這不,書中世界的周詩禾被驚醒了,她下意識抬起頭看了過去,正好看到李恒拿起鑰匙的一幕。
「打擾到你了?」李恒問。
她輕輕搖頭,純凈透亮的黑白跟他眼神相接的一瞬間,就速度退了回去。
此時的周詩禾面色微微紅暈,有些許異常,很明顯是受了書中關于兩性情節的影響。
兩世為人的李恒何其敏銳,幾乎沒動什么腦筋就想通了前因后果,「你看到第幾章了?」
周詩禾靜謐說:「15章。」
得咧,15章他有印象啊,里面有一大段床事描述,難怪平時心理素質極好的周姑娘也會生出波瀾。
實在是!
實在是她往常基本不接觸這類東西,頭一回碰觸,頓時被毒害到了啊。
被他定定地盯著看,饒是經歷過眾多異性目光洗禮的周詩禾也有些不自然。
她清楚自己的異樣應該是被他察覺到了。聯想到在京城和他同居一間房時,他偶爾也會這樣安靜地欣賞自己,她心要時亂了幾分。
以前,對于他的這些舉動和春夢,周詩未都會在潛意識中把它們歸咎于在一間房同住太久的原因。
而對于自己的魅力,她從小到大就有著深刻認知,且他又是一個正常男人,
就算時時刻刻抑制,也難免有打盹的時候。因此她一直沒往心里去。
心想著等離開京城后,這些事情就會隨著時間流逝而煙消云散。
事實也確實如此,這小半年來,李恒由于太忙,很少把注意力放她身上。以至于讓周詩未誤判為他忘掉了京城發生的一切往事。
這也是她今晚放心跟他來26號小樓的緣由。
就怕空氣突然安靜,兩個當事人處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一時都沒開口。
周詩禾是不敢,她怕打破平衡引來相反的效果。
而李恒則純粹處在局中不自知,直到過去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盯著人家看有些失禮了。
深吸兩口氣,李恒站起身,然后轉身進了書房。全程干凈利索,不言不語。
聽到關門聲,周詩未緩緩抬起頭,視線在他剛坐的沙發位置停留一會,隨后又在緊閉的書房門上停留一會,局促的心這才漸漸平穩下來。
經過剛剛的攪局,她看不進去書了,先是腦袋空空地對著屋外的夜色發了會呆。
接著她站起身,猶豫再三,還是把手中的稿件放到了茶幾上,并把客廳所有的門窗關好,以免被風吹走了稿件。
做完這一切后,周詩禾再次掃眼書房門,往樓道口走去。
蹭蹭蹭下樓,穿過一樓正屋,沒過多久就出現在了外面巷子里。
此時依舊下著大雨,還刮著東南季風,僅僅十來米的距離,她跑過去全身竟然濕了一半。
回到自己院門口,周詩禾回望一眼二樓亮著燈的書房,右手掏出鑰匙,打開門,輕步走了進去。
屋子有些冷清,遠沒有隔壁小樓溫馨,周詩禾在屋子中央靜立半響才上二樓。
換好衣服后,她并沒有去臥室,而是去了琴房,端坐在鋼琴前,她腦海中時不時回響《白鹿原》的片段情景,目光一會落在鋼琴左邊的位置,一會落在鋼琴右邊的位置。
曾幾何時,這是他和余老師固定的地方。
這個晚上,李恒熬了個通宵,一直到第二天早上9點才睡。
雖然疲憊,但收獲也是喜人的,他寫完了《白鹿原》第37章,并精修了一遍。
這個晚上,周詩禾沒怎么睡,第一次在自己熟悉的床上失眠了,腦海中滿是京城同住和東北滑雪的場景、以及他那種看向自己不可描述的眼神。
第二天,李恒到下午三點過才醒。
周詩禾不湟多讓,也補了一覺,中午才離開廬山村,回了9號女生寢室樓。
至于說好的彈奏《最后的莫西干人》,再一次放了鴿子,她沒問,他也不提。
接下來幾天,325寢室都在等學校的通知,結果同李恒預料的一樣,胡平屁事沒有,學校根本沒來找麻煩,學校教務處也沒有任何風聲,風平浪靜,好似什么都沒發生一般。
5月25號,星期三。
今天碧空如洗,在連續幾天雨天過后,難得地迎來了晴天。
下午5點左右,余淑恒回來了。
聽到動靜的李恒迅速跑出去問,「老師,麥穗呢?
余淑恒看了看他,糯糯地開口:「去屋里說。」
Ps: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