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韜拿起赫斯塔的手機細看。
他反復查看郵件的發出信箱和時間,以確認這不是赫斯塔騙人的把戲。
“……你還給校長辦公室發郵件了?”
“發了。”
“都寫的什么?”
“和你拿到的投訴信一樣。”赫斯塔輕聲道,“我的要求只有兩點,一,學期末你對我的考核打分需要經過陳北祎老師的評估審核;二,你需要在課堂上對你之前的行為進行道歉,承諾此后不再將學生隨意逐出課堂。”
左文韜笑了起來,“……你大可以試試!”
他站起身,把赫斯塔的手機丟回她手中,自己快步離開,摔門而去。
赫斯塔的視線始終追隨著這人的背影,直到大門轟然合上,她才有些驚奇地向成曉淑抱怨:“這種人也能在大學里當老師?他和街邊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區別?”
成曉淑沒有應聲,只是默默摘下了眼鏡,喉間微動……想起剛才左文韜話里暗含的威脅,她有些口干舌燥。
她拿起赫斯塔的投訴信,看著信封上的名字,不禁低聲喃喃,“……你竟然實名?”
“他本來就知道我是誰,”赫斯塔答道,“那天離開教室之前我就說了我會向督導組和校長辦公室投訴。當時你們已經都出去了,可能沒聽到。”
成曉淑笑著搖了搖頭,“你膽子真大……”
“可當初他問你叫什么的時候,你也直接報了姓名——”
“不一樣的,”成曉淑望著桌上自己打印出的投訴信,“我已經把他的課退了,他不能拿我怎么樣……但向校方投訴他的行為就是另一回事了。”
成曉淑拿起赫斯塔的手機,再次將剛才的郵件看了一遍。
“而且莫利竟然回復了……”
“我周末發的郵件,今天都周四了。”
“我是說,她竟然肯管這件事。”
“她為什么不管?這是她的職責。”
“但我聽說她的任期明年三月就結束了,”成曉淑抬起頭,“她完全可以拖著。”
“……她不會的。”
“你怎么能肯定呢。”
“這是她的職責。”赫斯塔再次重復了一遍,“她一定會管的。”
成曉淑自覺難以三言兩語同赫斯塔解釋清楚,便不再堅持。她拿起自己的兩封投訴信,輕聲道,“太荒謬了……我當初確實注意到了那邊有攝像頭,但我沒想到它真是這么個用法……”
話音未落,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打開,陳老師拄著拐杖,在克謝尼婭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見赫斯塔兩人仍坐在辦公室里,陳老師有些驚訝,“……你們怎么還在這兒等我?我剛才讓左老師過來幫我和你們說一聲……他沒來嗎?”
“他到了,不過沒提這件事。”赫斯塔輕聲回答。
說著話,赫斯塔的目光又落在了克謝尼婭的身上——對方始終帶著好奇而友好的微笑望著自己。
四目相對的時刻,克謝尼婭微笑的弧度迅速加深,又很快恢復。
赫斯塔撓了撓臉,移開目光。
陳老師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邊,用鑰匙打開抽屜,取出了幾分文件,“我下午臨時要出趟門,很著急——”
“您能撥十分鐘的時間給我們嗎?”赫斯塔望著她,“不需要太久,就十分鐘。”
“但我現在就得——”
“我們倆今天下午都沒課,您要去哪兒,我們跟您一塊兒走,路上說也行。”
“好。”陳老師欣然點頭,“就邊走邊說。”
一路上,赫斯塔與成曉淑終于得以向陳北祎說明了來意——她們倆希望能在下次陳老師的課上用大約二十分鐘的時間,做一個關于月經羞恥的討論。陳老師問及緣由,兩人便將上周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聽得她一時錯愕。
“……我有印象,”陳北祎低聲道,“前兩天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聽到過有人在議論……竟然是發生在左老師課堂上的事?”
“我們都覺得這件事不應該悄無聲息地過去,”赫斯塔輕聲道,“不過曉淑她們已經退了課,所以這件事由我來做應該最合適,如果您覺得什么地方有風險——”
“沒有什么風險,”陳北祎若有所思,“這個話題很適合拿來作課程的引入討論,你去準備就是了,需要我做什么配合嗎?”
“您給出許可就行。”
陳北祎笑了笑,“我許可。”
幾人一路來到學校的停車場,早已有車等在了那里,克謝尼婭扶著陳北祎上了車,而后自己從另一側車門上車。
汽車啟動前,陳北祎望著赫斯塔:“期待你們下周的分享。”
兩人在原地目送陳老師的車遠去,成曉淑輕舒一口氣——無論如何,今天至少有一件事是順利的。
“去配眼鏡嗎?”赫斯塔突然問。
“現在?”
“是啊!”赫斯塔挽起成曉淑的胳膊,“現在怎么著都得重配一副了!”
在來到十四區之前,赫斯塔對錢并沒有太多實感。她既不像迦爾文那樣,對一個帶后花園和地窖的獨棟之家充滿渴求,也不像圖蘭,幾乎是從離開預備役的時候起就深深地融入了宜居地的生活,不得不面對普通人生活中的柴米油鹽。
基地解決了她的大部分生活需求,從飲食到醫療,無一不妥善覆蓋。那種童年時期體驗過的匱乏已經成為某種遙遠的記憶,它們在她身上留下的,似乎就只有“欣賞不了帶回甘的苦味食品”這一點無關緊要的痕跡。
而今她終于體會到暢快花錢的快樂,她立刻意識到這種快樂是多么強烈,尤其是當她能夠用錢去解決某些人面臨的實際問題……這個過程里唯一的難點是如何勸服對方收下自己的好意。
“我去驗光了。”成曉淑指了指驗光室,“……你真確定我的這個鏡片可以走你的醫保報銷嗎?”
赫斯塔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小點兒聲。”
成曉淑謹慎地朝驗光師那邊看了一眼,“……那我去了。”
赫斯塔倚在柜臺上,她懷著一種輕松的心情,漫不經心地看著玻璃柜里的各式鏡架——倘若能回到三個月前,回到和尤加利初遇的時刻,或許她能做得再聰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