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芊芊去了柳傾云的屋,同樣的問題也問了她一遍。
她的回答與陸沅的并無二致,外祖母或許能解商長樂的毒,但巫山有規矩,不醫治外族人。
孟芊芊與陸沅成了親,可以算是本族人,可商長樂無論如何也是與苗疆扯不上半點兒關系的。
“能讓外祖母通融一下嗎?”
孟芊芊問。
柳傾云慵懶地摘下發髻上的珠釵:“難啊,我娘那個人油鹽不進,又守死理,不然也不至于一直不離開巫山了。”
孟芊芊暗暗皺眉。
看來陸沅沒有騙她,巫山的確有這么個規矩。
孟芊芊低頭看了看自己肚子,半晌,撥浪鼓似的搖頭。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孟芊芊拿著燕娘子的藥去了商長樂房中。
商無憂仍是守在床前。
方才燕娘子的話,給他造成的沖擊極大,他需要時間去梳理、去接納。
孟芊芊沒有逼迫他,只是緩步走到床前,輕聲說道:“無憂的高熱會反復三五日,我會留在這里照顧她,你可以回房歇息,白日里來換我,若你不放心,我讓人給你支張竹床,但只能支在外屋。”
一會兒她要為長樂擦身,無憂雖是親哥哥,也得避避嫌。
商無憂低聲道:“給我支張竹床。”
孟芊芊讓下人給商無憂在外屋支了竹床,鋪了被褥。
商無憂在妹妹床前受到天黑,然后就自覺去竹床上躺下了。
他沒有睡著。
他就那么睜著眼,腦海里不斷重復著燕娘子的話。
他和妹妹不是爹娘親生的,他們是商家的后人。
妹妹被那個他喊了十幾年父親的男人下了毒藥,而他也的命也被拿去藥王谷換藥。
“這不是真的……不是……”
他閉上紅腫的眼眶,一點點捏緊了手指。
夜里,半夏拎著食盒進了屋。
她先是看到了在竹床上睡過去的商無憂,走過去把掉了一半的被子重新蓋回商無憂的身上,隨后輕手輕腳地打了簾子進里屋。
孟芊芊剛給商長樂施完針。
半夏將食盒放在桌上:“小姐,二小姐好些了嗎?”
孟芊芊收好銀針,目光柔和地看了眼熟睡的商長樂:“好些了。”
她給商長樂喂了燕娘子給的藥,她體內的慢毒暫時控制住了,眼下困擾她的是風寒。
半夏打開食盒:“小姐,你晚上沒吃多少,杜娘子煮了餃子,你趁熱吃點兒。”
孟芊芊這會兒確實餓了,走到桌邊坐下。
半夏把餃子端出來,又端了水盆讓孟芊芊洗手。
孟芊芊洗了洗,問道:“無憂呢?”
半夏小聲道:“少爺睡了,要叫醒少爺一塊兒吃嗎?”
孟芊芊道:“不用了,他這會兒應當沒胃口,醒了再讓杜娘子給他做些吃的。”
“誒。”
半夏應下,遞給孟芊芊一方干凈帕子,待孟芊芊擦完,將帕子與水盆一塊兒端了下去。
孟芊芊將一盤餃子吃得干干凈凈,吃完自個兒都納悶了。
“這么能吃的嗎?”
“……也是,累壞了。”
她低聲說完,默默放下了筷子。
孟芊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商長樂三日。
其間,商無憂一直待在外屋,只有妹妹醒了才進去坐一小會兒。
妹妹一睡,他立馬出來。
仿佛是一刻不愿與孟芊芊多待。
若是從前的孟芊芊,或許會對弟弟的疏離感到難受,可自從被苗王開導過后,孟芊芊便覺得龍鳳胎能活著,她就知足了。
沒有多余的期望與要求,反倒令她輕松自在了許多。
第三日夜里,商長樂的高熱退了,胃口好了。
“好餓。”
她躺在床上,望著孟芊芊說。
孟芊芊微微一笑,將她臉頰的秀發拂去:“長樂想吃什么?”
“湯圓。”
商長樂說。
孟芊芊笑了笑:“芝麻餡兒,紅豆餡兒,花生仙兒,各來一點兒?再窩個蛋?”
商長樂乖乖點頭。
或許是知道這幾日在床前照顧自己的人是孟芊芊,心中對孟芊芊的陌生幾乎消失不見了。
她此時看向孟芊芊的眼神,與寶姝是一樣的。
孟芊芊突然理解為何閨女總是比小子招人疼了,瞧瞧這帶著依賴的小眼神,誰看了不想捧在掌心疼著?
孟芊芊捏了捏她臉蛋,比你哥哥可愛。
杜娘子很快把湯圓煮好了,給商無憂也煮了一碗。
“我的為何與妹妹的不一樣?”
商無憂問。
孟芊芊道:“你又不愛吃甜的,你的湯圓是肉餡兒。”
商無憂驚訝:“妹妹,你告訴她的?”
商長樂搖頭。
孟芊芊淡淡說道:“觀察你,很難么?”
商無憂噎住。
商長樂吃湯圓,吃著吃著,眼眶紅了。
孟芊芊見狀,柔聲問她道:“長樂,怎么了?”
她坐在燭臺左側,暖黃的燭光落在她的側臉上,商長樂的視線被淚水模糊,恍惚間,透過孟芊芊看到了埋葬在記憶深處的身影。
孟芊芊溫柔的聲音,孟芊芊關懷的語氣,都令她感到熟悉。
“我……我小時候吃過。”
商長樂哽咽地說。
商無憂道:“你當然吃過了,我們在千機閣每年都吃湯藥的。”
“不是湯藥……”商長樂看著勺子里咬了一半的糖心蛋,“糖心的……”
孟芊芊鼻尖酸澀。
她爹常年在軍營,她娘又待她十分嚴苛,又讓她習武,又讓她學醫。
她想偷懶時就裝病躲去二嬸屋。
二嬸就會讓人給她用紅糖水煮溏心蛋。
她愛吃溏心蛋的習慣,重生后也未變過。
杜娘子一直是按照她的喜好煮的。
二嬸在世時,想來也給兩個孩子煮過,沒想到長樂記住了這個味道。
商長樂是流著淚把湯圓吃完的。
商無憂慌得不行,他怎么被人挾持都沒關系,可他萬萬見不得妹妹受苦。
若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心甘情愿赴死,那么這個人一定是長樂。
孟芊芊等到商長樂情緒平復了些,才斟酌著說起了正事:“長樂,既然你醒了,有件事我想跟你和無憂商量。”
商無憂冷聲道:“有什么事,你跟我說就夠了,不必扯上我妹妹!”
這孩子,對自己仍充滿了警惕。
孟芊芊正色道:“你妹妹有權知道真相,也有權利為自己的將來做選擇。”
商無憂刷的站起身:“我不許你在她面前胡言亂語!”
“哥哥。”
商長樂拉了拉他的袖子,輕聲道,“燕長老過來那日,和你們說的話,我聽到了。”
商無憂狠狠一驚:“長樂你……”
商長樂虛弱地笑了笑:“你不用瞞著我,我沒關系的。”
商無憂皺眉道:“妹妹,燕長老說的未必就是真話,燕長老與都督府關系匪淺,興許她也是被收買了,才會幫著都督府挑撥我們與千機閣的關系。”
商長樂笑著說道:“哥哥,我被人下藥的事,我早知道了。”
商無憂怔住:“你……你何時……你為何不告訴我?”
商長樂道:“我不想哥哥有危險,只能裝作不知道。”
孟芊芊深深地看了商長樂一眼,若有所思地問道:“長樂,你是不是求過千機閣閣主,讓他不要給你哥哥下藥?”
商無憂如遭雷擊:“長樂,她說的是真的?”
商長樂低下頭,沒有回答。
商無憂一個踉蹌,身子晃了晃,不敢相信自己的妹妹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而作為哥哥的自己對此竟一無所知。
孟芊芊正色道:“無憂,你現在明白了?你口中的父親不給你下藥的真相,是因為你的親妹妹背負了所有,你還要繼續冥頑不靈,繼續認賊作父嗎?”
商無憂只覺頭頂的天塌了。
他狼狽地跌坐在了凳子上。
孟芊芊的話,他可以不聽。
燕長老的說辭,他也能不去相信。
可長樂是他妹妹呀!
孟芊芊平靜地看向商無憂:“你冷靜下來了嗎?冷靜下來了,我和你說說醫治長樂的辦法。”
商無憂捏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打擊與情緒壓回心底:“你說。”
孟芊芊道:“燕娘子給了我三顆藥,可保長樂三月無虞,我打算帶長樂去苗疆,找苗疆圣女為長樂解毒。”
商無憂蹙眉:“苗疆神女從不醫治外族人。”
小子,知道的還不少。
孟芊芊睨了他一眼:“我會想辦法,如果三月之期到了,仍無法治好長樂,我會送長樂回千機閣。”
什么退路都想到了,商無憂想挑刺也沒的挑。
孟芊芊又看向商長樂,輕聲道:“長樂,此去苗疆,天氣寒冷,路上會很辛苦,你愿意跟我去一趟嗎?”
“嗯。”
商長樂點頭。
孟芊芊寵溺地摸了摸商長樂的腦袋:“那好,就這么說定了,等我處理手頭的一些事,便立即動身前往苗疆。”
“你還沒問我呢。”
商無憂發現了。
這個女人對自己和妹妹完全是兩個態度。
孟芊芊漫不經心地說道:“問你什么?我是帶長樂去治病,又不是帶你,你想跟著,我不反對,不想去,也不強迫。”
說罷,她又摸了摸長樂的頭,起身往外走。
商無憂氣得咬牙:“你——你不怕我回千機閣?”
“隨你。”
孟芊芊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商無憂氣得半死。
商長樂看著哥哥炸毛的樣子,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
商無憂幽怨地問道:“你干嘛要笑?”
商長樂笑道:“哥哥,是不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
商無憂真沒吃醋,只是他也不知是怎么了,那個女人和他遇到的人全都不一樣,總能輕而易舉地惹他生氣。
他嘆息一聲問道:“妹妹,你真的打算和她去苗疆嗎?”
商長樂認真說道:“哥哥,我想去,她身上……有娘親的味道。治不好也沒關系,我只想在臨死前,多聞一聞娘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