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高照。
九歲的商玖卻只能老老實實待在房中。
“這才好了沒多久,又病了,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商玖本想繼續裝睡,聽到二嬸即將離開的聲音,又忍不住睜開了眼:“二嬸,我能出去玩嗎?”
商二夫人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臉:“今日風大,改明兒再出去。”
商玖滿臉落寞。
商二夫人的眼底閃過一絲心疼,笑了笑道:“二嬸陪你玩翻花繩?”
商玖撇過臉:“不要。”
她說完,翻了個身,背對著二嬸。
商二夫人嘆息一聲,為她掖好被角,起身出了屋子。
“我娘幾時回來?”
她倔強地問道。
商二夫人在門口輕聲道:“等仗打完,你爹娘就回了。”
商玖生氣地說道:“哼,又是這句話。”
商二夫人滿眼心疼,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輕輕合上了房門。
商玖獨自一人躺在床上生悶氣。
忽然,窗欞子被拉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豆丁,踩著磚塊爬了進來。
“小九,小九,是我!”
他低聲說。
商玖一把坐起身,兩眼放光地看著爬窗而入的小豆丁,“小七?”
她沉下臉,“叫姐姐!”
小豆丁噠噠噠地跑到床前,指了指自己說道:“我叫小七,你叫小九,我是不是比你大?”
商玖看著三頭身的小豆丁,點了點他的小腦門兒:“小九是我的小名,又不是我在家的排名!”
小豆丁似懂非懂。
商玖道:“乖,叫姐姐。”
小豆丁奶聲奶氣:“姐姐。”
商玖掀開被子下了床,把桌上的零嘴兒一股腦兒地端給他:“吃吧。”
“嗯!”
小豆丁爬到凳子上,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自打一年前,她感染了一次重度風寒后,便時常生病,起先是兩月一次,漸漸的一月一次,到后來三天兩頭病倒。
還變得很倒霉,出門會被花盆砸到,走路能被石頭絆倒。
而她受傷后,會很難痊愈。
是以,爹娘不許她再出門了。
也只有小七偷偷來看她時,她才會沒那么無聊。
她盯著呼哧呼哧,吃得像個小倉鼠的小豆丁,問道:“小七,你是不是又胖了?”
小豆丁道:“小七才不胖!”
她捏了捏小豆丁的臉:“是是是,你不胖,你可愛到膨脹!”
頓了頓,她又問道,“小七,你娘有沒有說過,我爹娘幾時回呀?”
“沒有。”
小豆丁搖頭。
她嘀咕:“仗打了好久了。”
小豆丁道:“早打完啦。”
她一愣:“打完了?誰告訴你的?”
小豆丁一手一塊桂花糕:“我娘說的。”
她委屈地問道:“那怎么還不回來?他們不要我了嗎?”
小豆丁晃著小短腿兒道:“大伯和大伯娘給姐姐找藥去了,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驚訝道:“多遠?”
小豆丁比劃道:“有一百個院子那么遠!而且有點危險哦。”
她猛地起身。
“你去哪兒?”
“我要去找我爹娘!”
商玖猛地拉開房門。
跨過門檻的一霎,她一腳跌進了無盡深淵。
待她睜眼,發現自己正被一股濃濃的大霧籠罩。
“爹!”
“娘!”
“你們在哪兒?”
“我是小九啊!”
“我來找你們了!”
她拼命地呼喊,卻怎么也得不到爹娘的回應。
“阿玨,你確定要這么做嗎?”
是娘的聲音!
“娘!娘!你在哪兒啊?”
她奮力朝著聲音奔了過去。
她看見了一道高大冷肅的身影。
他的背上用外袍綁著一個小丫頭。
小丫頭氣息微弱,面色蒼白,早已在他背上昏睡了過去。
他跪在地上,虔誠地磕了一個響頭,額上的血跡,沾染了冰冷的臺階。
在他身后,每一塊石階上都染著他的血。
而在第一塊石階上,赫然放著他的盔甲,他的劍。
那是她從不信神佛的爹爹,就那么背著她,虔誠地叩上了三千臺階。
“爹爹……爹爹……”
緊閉的帳幔里,身處睡夢中的孟芊芊,哭得不能自已。
天蒙蒙亮。
丫鬟叩響了孟芊芊的房門。
“燕姑娘,今日大小姐出嫁,夫人讓你去大小姐的院子,為大小姐送嫁。”
房門被拉開,早已穿戴整齊的孟芊芊走了出來。
丫鬟抬頭看著她齊齊整整的模樣,不由地怔了怔:“燕姑娘……這么早……”
孟芊芊平靜地說道:“不小心把茶水灑在枕頭上,記得收拾下。”
丫鬟應道:“是。”
孟芊芊去了公孫流螢的院子。
昨晚來過,但沒細細觀察,眼下一瞧,確實挺喜慶。
門窗上貼滿的喜字,是用商家人的血澆筑的。
孟芊芊收回目光,從容淡定地進了屋。
她掃了一眼,只有一個值守的丫鬟。
她問道:“大小姐不在嗎?”
丫鬟答道:“大小姐去沐浴了,請燕姑娘稍等。”
紅袖來到門口:“燕姑娘,夫人有請。”
孟芊芊跟著紅袖去了東廂。
蕭榕兒正坐在主位上喝茶。
她今日嫁女兒,打扮得十分濃重,端的是富貴錦繡、珠光寶氣。
孟芊芊的眸光掃過她耳墜上的東珠,能以東珠為飾,可見野心不小。
“夫人。”
孟芊芊打了招呼。
蕭榕兒用茶蓋撥了撥杯子里的茶葉,淡笑一聲道:“你師姐大婚,你這身打扮,未免太素了些,不夠喜慶。”
孟芊芊道:“我只有千機閣的衣裳。”
蕭榕兒笑道:“我早為你備好了,紅袖。”
紅袖端著一個大錦盒進了屋。
蕭榕兒對孟芊芊道:“試試,看合不合身。”
孟芊芊打開錦盒一瞧,不動聲色地問道:“夫人這是何意?”
蕭榕兒漫不經心地說道:“你這輩子也買不起這么好的嫁衣,還不趕緊換上?”
孟芊芊淡淡笑了:“這么好的嫁衣……為何不留給大小姐自己?”
蕭榕兒皮笑肉不笑:“一萬兩的嫁衣,配你足矣,配我女兒自然是不夠的。”
孟芊芊收回手:“大小姐出嫁,我穿這身不合適吧?”
蕭榕兒倨傲地說道:“你換上,出嫁的人可以是你。”
孟芊芊好笑地看著她:“可以是我?夫人這施舍的語氣,真是有些刺耳呢。”
蕭榕兒不屑嗤道:“能嫁進晉王府,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若不是你恰巧是千機閣的弟子,這種烏雞變鳳凰的機會壓根兒輪不到你!”
孟芊芊道:“夫人既如此看重這福氣,不如讓給夫人自己。”
蕭榕兒啪的將茶盞擱在了桌上,茶水濺了一桌:“燕小九!你別給臉不要臉!趁本夫人耐心與你商榷,勸你見好就收,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孟芊芊不卑不亢地問道:“我若是偏不呢?”
蕭榕兒冷笑道:“那就怪不得本夫人翻臉無情了!別忘了,本夫人手里可是有你在意的人呢!”
孟芊芊道:“夫人指的是燕寒霜?那恐怕要讓夫人失望了,我接近燕寒霜本就是因為與她有私怨,扳倒她是我計劃的一步,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地牢里殺了她,或者把人帶到我跟前,當著我的面殺,眨一下眼,算我輸!”
蕭榕兒一瞬不瞬地望進孟芊芊的雙眸,似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假。
過了良久,她緩緩靠上椅背,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孟芊芊眉心一蹙。
蕭榕兒拍了拍手。
紅袖從懷中取出一根發帶扔給了孟芊芊。
孟芊芊定睛一瞧,狠狠握住。
蕭榕兒將孟芊芊的神色盡收眼底,恣意地笑了:“你不在意燕寒霜,但你一定很在意那個叫檀兒的小丫頭吧?你以為本夫人當真什么也不知道么?”
她站起身,走到孟芊芊的面前,“流螢與無憂姐弟情深,無憂帶回來的丫鬟,她不會去懷疑,難免就上了你們的當。可你們騙的了流螢,騙不了本夫人。”
“你有兩個選擇,要么乖乖出嫁,要么替那丫頭收尸!”
孟芊芊冷冷地看向了蕭榕兒:“我怎么知道,我照你說的做了,你就會放過她?”
蕭榕兒撣了撣寬袖,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丫頭的命對我沒用,我犯不著為了她去得罪晉王府未來的少夫人,你說呢?”
孟芊芊握緊發帶:“我要見她。”
蕭榕兒對紅袖道:“把人帶進來。”
紅袖叫上兩個心腹小廝,抬了個大箱籠入內。
紅袖將箱子打開,里頭躺著昏迷的檀兒。
孟芊芊探了檀兒的鼻息,又給檀兒把了脈。
蕭榕兒道:“你放心,只是給她用了點安神藥,連蒙汗藥都沒下,我可是誠意滿滿,并不想傷害她。但倘若你冥頑不靈,我可不一定有這么仁慈了。”
她沖紅袖使了個眼色。
紅袖將箱子蓋上,又吩咐弟子抬了出去。
蕭榕兒坐回了椅子上:“你有一個時辰考慮,不過先說好,箱子里悶得很,你晚一刻上花轎,她便晚一刻出來。”
孟芊芊捏緊了手指。
蕭榕兒道:“紅袖,上茶。”
紅袖給孟芊芊上了一壺好茶。
孟芊芊沒喝,抱著錦盒里的鳳冠霞帔去了屏風后。
蕭榕兒得意一笑:“去叫十全夫人,過來給大小姐梳頭。”
“是,夫人。”
紅袖應下,轉身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