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
天還沒亮,街面上就熱鬧起來。
大名府的百姓都知曉,今日是寶德寺法會,禮佛的百姓,早早就起身,攜家帶口趕去寶德寺。
城中的外地人,只要在大名府逗留過一兩日,也都收到了消息。
寶德寺辦法會的事就寫在了小報上。
就算他們沒買到小報,也會從賣洗面水的人口中聽到這些消息。
這可是從劉知府等人被抓之后,大名府的又一樁大事。
“寶德寺就那么有名?”沈中官推開窗子向外看去。
站在旁邊的韓泗道:“自從城中賣佛炭之后,百姓就格外信寶德寺。還說從寺中采出的石炭格外好用。”
“我還聽到一些別的傳言。”
沈中官很有興致,示意韓泗接著說下去。
韓泗道:“從前石炭碎是有毒的,但佛祖不忍百姓受苦,就將石炭的毒素化去了,還傳授做佛炭之法。正因為動用了太多法力,寶德寺大殿才會失火,使得殿內的佛陀的塑像盡數被毀。”
韓泗覺得這些話簡直就是可笑至極,誰會相信這些?
正要再說些什么,卻聽到耳邊傳來沈中官喊了一聲:“阿彌陀佛。”
韓泗不禁一怔,轉頭去看沈中官,從他臉上看到了幾分鄭重。
沈中官道:“這么說還真的有可能,大殿不會無故失火,再說那佛炭確實像大和尚頭頂的戒疤,若非佛祖誰能想到這樣的東西?”
韓泗慶幸自己沒有嘴快說出些什么,沒想到沈中官還是個信佛之人。
沈中官繼續往下張望:“看來不止是尋常百姓,大名府的富貴人家也信寶德寺。”
這一會兒的功夫,街上已經走過四輛馬車。
韓泗道:“那些想要與楊謝氏做買賣的商賈,也都準備去寶德寺。畢竟這生意,是從寶德寺的佛炭而起。”
沈中官點點頭:“依我看,楊謝氏能撿一條命也是佛祖顯靈,她就應該買好佛炭和泥爐,不該再起別的心思,還要借此將手伸到瓷器中去。”
“惹得佛祖不歡喜,說不得要將給她的東西全都收走。”
韓泗道:“您說的是。”
“走吧,”沈中官一下子來了興致,“咱們也換了衣服,去寶德寺瞧一瞧。”
韓泗以為只是閑聊兩句,沒想到中官會因此來了興致,他不敢逆著中官來,只得應承下來,趕著去換了衣服,叫了輛馬車,兩個人往寶德寺趕去。
出來的有些晚了,車還沒到寶德寺山門,就被堵在那里,寸步難行。
韓泗只好又扶著沈中官下車,兩個人一路步行,好在兩邊有叫賣的小販,還能四處看看,否則在這樣冷的天氣里行走,未免有些難熬。
與城中街市不同的是,這里的吃食都是素齋,如此一來就多了些新鮮。
“來一碗藥茶。”
天冷的時候,熱騰騰的藥茶格外饞人。
韓泗好不容易才擠進去端了兩碗熱茶,只是茶碗拿到手里,他還沒來得及喝就是一怔。
沈中官沒發現韓泗的異樣,而是迫不及待地湊著抿了一口,熱茶下肚登時覺得舒暢,他還向那賣熱茶的攤子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著:順通水鋪。
他知曉順通水鋪是楊謝氏的買賣。
沈中官道:“那楊謝氏也是個厲害的,竟然這般做買賣。”
“您也看出來了?”韓泗將目光從碗上挪開,看向沈中官。
沈中官被韓泗的視線盯得有些發毛,不就是順通水鋪嗎?怎么這般大驚小怪?韓行老該是個穩重的才對。
沒想到接下來韓泗將手中的茶潑在地上,然后把茶碗遞到沈中官面前:“這瓷器……用的是楊謝氏瓷窯燒制出來的。”
沈中官沒覺得這有什么奇怪,楊謝氏的順通水鋪,用自家燒制的瓷器那不是很尋常?剛想到這里,手臂卻被韓泗拉住。
韓泗顯得很是激動,他拽著沈中官向前走了兩步,指著那賣素羹湯的攤子,還有那粥攤……
“全都是……這樣的瓷器。”
“楊謝氏的瓷器。”
楊謝氏新燒制的瓷器,與其他瓷窯燒制的瓷器很是不同。他們的瓷器胎體厚重,胎質堅實,白底黑花,打眼一看就能分辨出來。
兩個人還在說話,就看到一個人追出來。
“碗,別拿走我的碗。”
順通水鋪的伙計一直追到面前,沈中官和韓泗才回過神,原來伙計叫的是他們兩個。
“這碗可不能拿走,這可是與寺中佛瓷同窯燒出來的。”
伙計毫不客氣地從韓泗手中將瓷碗收走,然后看向沈中官:“你慢慢喝,我在這里等著。”
周圍的百姓聽到動靜紛紛向這邊看來,沈中官登時覺得臉上無光,他一口氣將藥茶喝完,立即將碗遞給伙計。
伙計收起了碗,臉上露出笑意:“您若是還想喝,一會兒再過來。”
沈中官想要訓斥那伙計幾句,卻發現剛才韓泗一陣疾走,他們確實離那藥茶攤子遠了些,既然是他們沒理在先,也不好再說什么。
兩人耽擱的功夫,就聽身邊有人開口詢問。
“那人說的是真的?”
“他手中的碗是與佛瓷同窯燒制的?”
“不止他手中的碗,我們用的也是哩,”李阿嬤臉上笑出了更深的皺紋,“今日這集市上許多瓷器都是楊家瓷窯的。”
“能燒那么多?”
“可不,”李阿嬤道,“為了能給寶德寺燒制最好的佛瓷,都是用好幾個窯一起燒制的,寺里要的急,不能將所有瓷器都放在一個窯中。萬一火候沒掌控好,那整個窯的瓷器就都白費了。”
“就這樣分開燒最好,將佛瓷擺在最好的地方,能燒好一件是一件。”
“如此一來,同一窯出來的瓷器也就多了唄。”
李阿嬤說完話,就有人端詳李阿嬤攤子上的瓷器。
“怪不得我覺得這瓷碗好。”
“對,我也覺得,就是與尋常的不同。”
“你這瓷碗賣不賣?”
李阿嬤立即搖手:“不賣,不賣的。我們好不容易才買到手里,怎么能賣?你們不是要去看法會嗎?快走吧,一會兒時辰可就到了。”
眾人看沒得商量,又恐錯過法會,當下也不再糾纏急忙往寺中去。
看到這一幕的韓泗心里忽然一沉,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去看寶德寺,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楊謝氏那邊一直風平浪靜,他還以為真的沒事了,現在看來她可能早有準備。
這法會過后,興許局面就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