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四娘皺起眉頭,顯然不贊成這話。
管事媽媽苦口婆心:“有些話娘子不愛聽,奴婢也得說。”
“咱們家是書香門第,族中長輩很在意這些,”管事媽媽道,“您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名聲對您格外重要,被人打聽到閑言碎語,可能就會葬送好前程。”
女子的前程自然就是有個好夫家,名聲壞了,還指望高嫁不成?
自從柳四娘降生,管事媽媽就在身邊侍奉,情分與尋常主仆不同,才敢說這些話。
柳四娘道:“這話未免太言過其實,謝大娘子與尋常商賈不同,哥哥他們給小報寫文章,爹爹還寫信夸贊,照你這么說,哥哥也得退避才對。”
“此一時彼一時,”管事媽媽道,“現在二爺能做這些,將來考中了進士,做了正經的官員,還能做這些?”
柳四娘一驚:“怎么不能?二哥不是那樣的人。”
管事媽媽不再說話,一雙眼睛中閃動著異樣的目光。
柳四娘的臉徹底沉下來,她撩開簾子向外看,看到又有人往永安坊去,登時滿是羨慕。看著自家娘子的神情,管事媽媽不禁嘆了口氣。她說這些沒用,看來只能等到去汴京之后,四娘子才能明白。
商賈身份最低。謝大娘子在大名府能如此,都是因為在劉知府案上出了力。要不是誤打誤撞讓劉知府盯上了泥爐,哪里有她露面的機會?人不會一直都這般幸運。
“奴婢說這些,都是趙娘子的意思。”
聽到母親,柳四娘不敢再說話,不過暗地里她卻琢磨著,要不要將自己上次去京城記下的手札拿給謝大娘子。
可惜不能與謝大娘子一同做佛炭買賣,她總覺得錯過了一次好機會。
另一邊,左尚英也在與一個表親說話。
那表親是母親周氏一族旁支的子弟,平日里甚少來往,看了大名府小報找到了左尚英,還提來了不少的禮物。
那周大郎低聲道:“知曉表弟在這里,我們就來了。”
左尚英顯得有些意外,不過……只有他心里清楚,是他有意將謝大娘子鄉會的買賣透露給周家的。
他想要幫周家一把,也想要為自己日后鋪路,考中入仕也需要銀錢打點,他家境貧寒,沒有許多銀錢,他有的只是腦子而已。
看到謝大娘子給鄉會定下的規矩,聽說工匠的工錢有了比照,他就覺得這鄉會可以。將木柴窯換成石炭窯,燒窯的時候會省下一大筆銀錢,現在又有這么多工匠愿意跟隨謝大娘子,大家愿意遵守鄉會的規矩,就等于獎懲都有了依據。
瓷器本錢小了,能賣得便宜。
燒制的品質也不會下降,甚至因為工匠聚集還會提升。
再加上大名府積累的名望。
天時地利人和都占滿了,哪有不成事的道理?
左尚英合上面前的書冊,看向周大郎:“表兄找到我,是想要問謝大娘子?”
周大郎不禁驚詫,結結巴巴地道:“表弟怎么知曉?”
“周家有處瓷窯,”左尚英道,“這兩年買賣卻不大好,現在看到小報上說的鄉會,是不是也想來打聽打聽消息?”
周大郎躬身道:“表弟真乃神人也,將來必定能有個好前程。”
左尚英搖搖頭:“哪里這般簡單?”
周大郎目光閃爍,他就算是個商賈卻也知曉官場中事,一個剛入仕的小官光靠俸祿無法在京中度日,大多要靠族中資助些銀錢度過開始幾年。
但左尚英沒有什么族人,若是周家能依靠,左尚英應當不會拒絕,當下他也不多言,再次躬身:“周家瓷窯眼見就走投無路了,我又委實沒有別的思量,表弟幫我,我必定記在心上,將來能用得著周家的地方,絕不會有二話。”
生怕左尚英不信,周大郎對天發誓,倘若哪天忘恩負義,別說是他,整個周氏一族也不得好下場。
周大郎是真的急了,瓷窯是周家祖傳下來的,若是敗在他手上,他不知道該怎么去面對族中長輩。
左尚英拉著周大郎坐下,讓他穩住情緒,然后才道:“周家瓷窯因何一年不如一年?”
周大郎嘆口氣:“木柴價錢越來越貴,瓷器本錢漲上去了,賣的也貴。所以聽說石炭窯我才動心。”
左尚英點頭。
周大郎道:“但我也知曉,大名府賣的是佛炭和泥爐,謝大娘子在礠州有新窯,我也去看了燒制出的樣式,與我們燒制的完全不同,我又不想丟了周家的手藝。”
說到這里,周大郎徹底泄了氣。
“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何來這里?我又想要做些什么?我看不少商賈去永安坊,我也想過前往,但又折了回來。”
“我自己都沒想好,總不能去問謝大娘子,該怎么做?”
左尚英沒有說話,而是拿起了桌面上的小報遞給周大郎:“表兄可以看看這個。”
周大郎順著左尚英所指瞧過去,上面寫著謝子紹重建大名府謝家窯,而且這次修的不是木柴窯而是石炭窯,幫忙建窯的正是謝大娘子的鄉會。
周大郎將這段反反復復地看了幾遍,然后他抬起頭:“那謝家窯建好了石炭窯,會燒制什么瓷器?”
“你說呢?”左尚英道,“若是燒制謝大娘子的新瓷,何必再叫謝家窯?”
周大郎登時眼睛一亮,整個人明白過來:“你是說,這樣加入鄉會也可以?讓謝大娘子出面幫我們重新建窯?”
左尚英道:“就算是這樣,你恐怕也要遵守鄉會的規矩,由鄉會工匠查驗之后,瓷器方可售賣,我聽說一年要交一百貫,作為查驗的費用。”
一百貫。
周大郎抿了抿嘴唇,周家不是拿不出來,可是這要花的可不止一百貫。
“我們瓷窯的工匠只剩下一人,好在我們周家人懂得燒窯技藝,這倒是可以撐過去,就是……修新窯的銀錢,我們恐怕湊不齊。”
周大郎盯著左尚英,似是要讓左尚英幫他想法子。
左尚英卻道:“這么一說,我也沒法子,若不是小報給我一些潤筆,我恐怕連進京趕考的銀錢也湊不齊。”
周大郎想要說些什么,卻不知道要怎么說。
“我的意思是,”左尚英道,“你是不是問錯了人?你想與誰做買賣,就該問誰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