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欽沒有看場中的情形,反而一直注意著高臺角落里的女子。
對他來說,比賽勝負與否,及不上那可憐的女子。
女子的目光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在嫂嫂沒有來楊家之前,每次面對二房的打壓和欺負,他也這般憤怒。
當然,女子比他的處境更悲慘。
所以當女子跳下高臺時,楊欽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不過他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會驚動那些人。
但是,女子的舉動早就被那些人所注意,她躍下之后,剛剛爬起來準備逃走,就被趕過來的漢子們抓住。
楊欽下意識地想要喊叫,卻發現周圍人格外的鎮定,顯然早就見慣這些。
“求求你們,放過我吧,我見到我阿兄了。”
“他會拿銀錢贖我走。”
女子掙扎著,下一刻卻被堵住了嘴,捆綁住手、腳丟在一旁。
場上的角抵仍在繼續。
楊欽看了半晌,終于收回目光,伸手拉住了母親張氏。他知曉那些事他們管不了,也慶幸多虧阿嫂來了他們家中,否則哪里會有這樣的日子。
“有人在看她。”
謝玉琰的聲音入耳,楊欽下意識向周圍看,果然瞧見不遠處有個漢子欲向前行,最終卻被圍過來的人安撫住。
楊欽回想那女子說的話,難不成那就是她的阿兄?見到她卻沒法將她救出來?
“這些人是賣的死契,”謝玉琰道,“除非主家愿意再將她轉手賣出,否則報官也是無用。”
楊欽好像明白了,為何阿嫂在鄉會中推雇工文書。
雇工不是奴婢,不能被東家任意販賣、打罵,雖然表面上仍舊是主仆,但只在約定的期限之內,之后又會恢復自由之身。
汴京城看著繁華,卻也有這種事……應該說這樣的事更多。繁華是有錢有勢人的,而不是那些貧苦百姓的。
想到這里,楊欽登時失去了游玩的心情,只想早點回去讀書。
謝玉琰似是看出楊欽的所想,她低聲道:“還要再看看才回去,總要對汴京城有所了解,接下來一段日子,我們還要住在這里。”
楊欽點點頭,是他想的太少,阿嫂這次出來就是四處查看情形的,而不是像他一樣只顧得玩耍。
“無論去哪里都有好處、壞處,”謝玉琰道,“明日帶你去書局,那里能買到更多書冊,城中還有書院,即便不能前去,也能請到好一些的西席。”
張氏也在一旁點頭:“要聽你阿嫂的話。”
楊欽應聲。
這會兒功夫,臺上的女飐分出了勝負,那些私底下押輸贏的人,開始結算銀錢。
贏了的人,少不了賞賜女飐,輸了的人,眼睛中露出憤恨,恨不得將怒火都發泄在女飐身上。
果然有人向女飐丟出石子,還夾雜許多辱罵的言語,這些卻沒有影響到第二場比賽開始。
謝玉琰沒有興致看第二場,帶著張氏和楊欽繼續向前走去。
正對著角抵場的酒樓上,有人也在拿銀錢賭輸贏,只不過他們與外面那些人不同,出手至少是一個銀錠子。
夏子喬臉上露出笑容,那角抵場是他姨母夫家賀氏的買賣,別看開在這瓦子里,卻賺了不少銀錢。
與瓷器一樣,夏家也在其中摻和了一腳,這些銀錢都有他們的份兒,再說這女飐越來越有名氣,達官顯貴家宴席,也會請她們演一場,時間久了說不得都能傳入宮中。
在汴京從市集、鋪子到瓦子,達官顯貴哪個不要伸一腳?差別在于是自己動手,還是通過族人、遠親來掌控。
夏子喬看向對面的韓當,韓泗回到汴京之后,他的侄兒韓當立即將消息送了出來。韓家手中有汴京城內最大的窯口,韓泗傳承了祖上的手藝,燒出的瓷器不少都送入了宮中,不過這兩年朝廷又在汴京設立了窯廠,專燒宮中瓷器,韓家窯送入宮中的瓷器就少了,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
韓泗為了能維持住韓家窯的名聲,不得不聽命于達官顯貴,這次大名府之行就是如此。
只不過,這次韓泗辦事不利,勢必讓許多達官顯貴反感,韓當一邊暗罵自己的伯父沒用,一邊向夏子喬賠著小心。
“我那伯父不知如何想的,在大名府的時候,居然一直幫人看瓷器,”韓當嘆口氣,“回到家中,居然還要將他點撥過的話語都寫下來,也好刻印在大名府小報上。”
夏子喬皺起眉頭:“是不是在大名府得了銀子?”
“沒有,”韓當忙擺手,“帶回來的物件兒我都去看了,都是些干菜、蘑菇,總之不值錢。為此我那伯母還與他吵了一架,說他是被豬油蒙了心,被人哄騙著將瓷器帶回來,要害了整個韓氏。”
夏子喬不信這里沒有利益,不給銀錢,就能讓韓泗為他們做事?
韓當道:“伯父只說,大名府那謝大娘子著實厲害,燒出了佛瓷,他不得不就范。”
夏子喬靠在椅子上,既然瓷器帶回了汴京,韓家就指望不上了,下一步只能讓機宜司將礠州窯的瓷器拿下。
韓當話音落下,就又有一人道:“那謝氏的確有幾分本事,聽說她跟著王晏的等人一同來的汴京,卻在汴京城外不見了蹤影,誰都不知曉她在何處。”
另一個人道:“依我看,她是不敢來了,在大名府那種地方尚能施展,來了京中哪有她說話的份兒?”
這話說的有道理。
眾人紛紛應和。
夏子喬被眾人捧得歡喜,也覺得此事用不著他出手,一個賀家就能解決,現在他好奇的是那婦人在何處。
沒有見到人,有力氣卻沒法用出來,萬一在關鍵時刻,她突然出現,難免又要節外生枝。
“我已經知會汴京的商賈,”夏子喬道,“不要與大名府的謝氏做買賣。尤其是礠州窯的那些瓷器,瓷器鋪子不準擺出來賣。”
汴京沒有人賣她的瓷器,她的買賣做不起來,自然就得灰溜溜地離開。
通過窗子,看著下面女飐爭斗,夏子喬露出一抹笑容,他是真想將那謝氏也丟到臺子上去。
謝玉琰在瓦子里走了一圈,這才坐車離開。
湯興從外面遞過只瓦罐,與謝玉琰看到的小販賣出的那些一般無二。
打開罐子,謝玉琰聞了聞。
“這是香料,”外面的湯興低聲道,“沒想到瓦子開始賣這種貴重的東西,怪不得今日汴水上會打起來。”
利益動人心,有這種東西,必然要斗個你死我活。至于香料用瓦罐在裝,自然是為了掩人耳目。
謝玉琰將瓦罐蓋上,想想汴水上遇到的那些船只,恐怕那些船和人都要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