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琰與柳四娘到跨院廂房里說話。
小沙彌見到謝玉琰,行了佛禮,然后走出廂房關上了門。
“大娘子。”柳四娘顯得有些拘謹,本來一肚子的話又不知怎么開口。
“坐下慢慢說。”謝玉琰示意柳四娘坐下。
柳四娘點點頭。
屋子里安靜下來,柳四娘才道:“其實我是想替二哥向大娘子賠禮。”
謝玉琰神情淡然:“你是說小報的事?”
柳四娘抿了抿嘴唇:“二哥委實不應該如此,這小報本是大娘子做的,二哥他卻……”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謝玉琰一眼,卻發現謝大娘子臉上并沒有什么情緒波動。
謝玉琰道:“大名府小報是我最先刻印的沒錯,卻也沒有不讓旁人刻印的道理。”
“可我二哥不同,”柳四娘眉宇中含著幾分氣憤,“二哥會做這些,都是大娘子教的。”
“旁人不顧這些也就罷了,二哥是在大娘子這里得過好處的人,怎么能這般……忘恩負義?”
謝玉琰道:“他們為我撰寫小報,我給了銀錢,這是早就說好了的。”
柳四娘聽到這話,整個人一怔。她找到二哥說這些的時候,二哥也是這般說辭。
謝玉琰接著道:“大名府出事,柳二郎因此得了名聲,但他也承受了兇險,若是沒能扳倒劉知府,他也會因此受牽連。”
“他和童先生、左尚英一同為我鳴不平,后來得到贊譽,這么來說,柳二郎并不虧欠我,他來汴京之后為人青睞,也都源于他自己的言行。”
柳四娘半晌說不出話來。
“大娘子……你是不是聽到那些人怎么說了?為何方才那些話與他們說的一樣?”柳四娘口中的那些人,就是與柳二郎一同撰寫汴京小報的讀書人。
每次柳二郎心中略有波動時,那些人就會說這些道理。柳四娘站在書房外,聽到這些的時候,恨不得闖進屋子與他們辯駁一番。
謝玉琰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若是看利益得失,柳二郎不曾虧欠我什么,全都兩清了。”
其實謝玉琰聽說了柳二郎要辦小報,就猜到左尚英會上門,但她并不想伸手,才會讓楊宏轉告左尚英那番話。
既然她與柳二郎在小報上的買賣已經了結。
一切就應到此為止。
柳二郎不會來詢問她的意思,她也不會有任何言語。
柳四娘有些焦急,卻說不出什么道理:“我二哥回到汴京后,整日被人圍著,八成都是因為小報,聽了太多奉承的話,他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本事。”
柳四娘沒有被人那般圍著奉承,自然看得更清楚。
明明在他們回京之后,大娘子都說過,汴京眼下不適合做小報,可二哥為何不聽?
能刻印小報,短短幾個月在大名府做得風生水起的人,那會有多聰明?看得多透徹?關鍵時刻提點兩句,會比不上那些所謂的利益?難道利益真的不及情分重要?
謝玉琰并不是一個熱心人,在柳家小報這樁事上,本不想再多說一句話,卻沒想到柳四娘找到了她面前。
“你是想讓我說些什么勸勸你二哥?”
柳四娘聽得這話,臉微微發紅,知曉有些強人所難,但她又真的為二哥著急。
謝玉琰道:“那我就只有一句話。”
柳四娘仔細聽著。
謝玉琰道:“既然他來做汴京小報,不管是什么結果,他都要一力承擔。”
謝玉琰離開之后,柳四娘就心事重重地往家中去,腦海中翻來覆去地想著謝大娘子的那句話。
丫鬟低聲道:“四娘子怎么了?”
柳四娘有些恍惚:“我總覺得哥哥要出什么差錯。”否則大娘子不會這般警示。
一路回到柳家,柳四娘想要徑直去尋二哥,管事媽媽低聲道:“二郎君屋子里來了不少人,都在議論明日放榜的事。”
柳四娘著實放心不下,吩咐管事媽媽:“等到人走了,來知會我一聲。”
柳二郎交友甚多,常常會將人請到家中,這次幾個人更是商量要一同去看榜,柳二郎干脆將幾個人留在柳家住下,所以直到到晚上,柳四娘才等到機會與二哥見面。
柳四娘看著二哥那因為將要放榜,而忐忑不安的面容,又不知道該不該在這時將話說出來。
柳二郎道:“四妹有什么事?這么著急?”
柳四娘深吸一口氣,還是將遇到謝大娘子的事說了。
提起謝大娘子,柳二郎臉上一閃羞愧的神情。
柳四娘道:“反正大娘子的話我帶到了,該當如何,二哥自己看著辦吧!二哥可能忘記了,謝大娘子當時并沒有請二哥撰寫小報,是二哥自己找上門的。”
柳二郎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他半晌才道:“我會仔細思量的,即便……要刻印,我也會反復看清楚,確保不會出任何差錯。”
柳四娘眉頭緊鎖,她知曉恐怕現在很難阻攔住二哥,但愿今晚這話,對二哥能有些效用。
柳二郎左右也睡不著,干脆又去書房里,將小報所有的文章都看了一遍,正要將小報收起來的時候,黃宗武走進門。
“書局那邊應該快準備好了,咱們也是有些運氣,剛好他們有木活字,能快點印出來。”
黃宗武說著搓了搓手:“咱們幾個若是都能榜上有名,撰寫的小報也能在這時候發出,那么所有的風頭,還不都被咱們占了?”
“最好能在殿試前,將小報賣紅火,說不得誰聽了就能傳入宮中去。每次科舉都會有人因為詩作極佳被官家知曉,官家特意在殿試時將那人的考卷拿來看。咱們的詩作是差了點,但文章委實不錯,興許這次也有機會入了官家的眼。”
黃宗武臉上滿是激動和期望,滔滔不絕地在柳二郎耳邊說著。
柳二郎半晌才道:“興許印不出來。”
這話明顯重挫了黃宗武。
“為何?”黃宗武道,“書局的東家再三說,這一兩日肯定能做完。”
柳二郎嗓子一緊,話到嘴邊卻不能繼續,只是支支吾吾:“我就是擔憂……真的能刻印,自然是好的。”
他突然發現,要不要印這小報,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