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意料之外的狀況發生。
作為一個總會將任何事提前計劃到完美的人,他更喜歡那種盡在掌握的感覺。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何嘗不是屬于穿越者的傲慢?
比如從代罰者監獄被釋放出來的時候,伊薇絲特的一意孤行就激起了他心中的逆反和憤怒。
因此,原本準備通過正常途徑查案的林恩,這才會鋌而走險。
算是一場豪賭,也算是對伊薇絲特破壞自己計劃的懲罰。
而眼下,計劃之外的事情再度發生了。
按照她原本的設想,在蘇醒之后,他應該已經回到了巴特萊昂莊園內。
退一萬步說。
就算沒有回到莊園,他也已經做好了再次鋃鐺入獄的心理準備。
可實際情況并非如此。
林恩驚覺自己似乎正身處于一處陌生的環境中,既不是莊園也不是監獄,就連身旁躺著的女性也并非想象中的伊薇絲特。
自己所預想的事情,哪一件都沒有發生。
所以當那道冰冷中夾雜著一絲羞惱的聲音從耳邊響起的剎那,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好在下一秒,通過聲音,林恩分辨出了對方的身份。
“.薇雅?”
林恩將頭從她的胸脯上微微抬起,悶聲悶氣地詢問道。
感受到獨屬于男性的灼熱呼吸噴吐在自己的胸口,緹雅只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下意識想要推開林恩,可想到對方好不容易從死亡線上掙扎著蘇醒過來,頓時又下不去手。
一時間,緹雅進退兩難。
好在此刻房間內十分昏暗,因此對方看不清她臉上此刻悄然浮現的紅暈。
倒不是因為害羞.好吧,有那么一點點,但更多的是來自身體上的不適。
這種不適甚至讓她下意識忘記了反駁,接受了“薇雅”這個稱呼。
“是我.你先起來。”
“我、我動不了。(迫真)”
片刻后,林恩忽然感覺到一雙顫抖的小手抱住了他的后背,隨后微微坐直身體,半跪在床上,以一種極為親昵且曖昧的姿勢將他扶起。
恰逢此時,一股灼熱的呼吸輕輕噴在了緹雅纖細白皙的脖頸上,讓她的身體下意識顫抖了一下,險些松開手。
有些敏感。
真是個討厭的家伙。
一陣手忙腳亂后,林恩在緹雅的攙扶下,重新躺回了原來的位置。
而一旁的緹雅也一言不發地下了床,將擱在墻邊的月光權杖緊緊握在了手中。
氣氛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很顯然,雙方對于眼下的情形都有些無所適從。
猶豫片刻,林恩終于從鼻尖縈繞著的幽蘭芳香中回過神,仔細打量起了周圍。
這似乎是一間旅館客房,屋內的陳設簡陋到了極致,放在平時,是身份尊貴的兩人根本不會下榻的那種。
除了那些客居他鄉的勞工和雇傭兵,絕大部分人或許都無法接受這樣的環境。
由于房間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此刻兩人甚至能隱約聽見來自樓上的聲響。
那是長期居住在這里的雇傭兵,正在廉價娼妓的身上發泄欲望。
放在平時簡直再正常不過。
可眼下卻格外令人尷尬。
借著隱約的月光,林恩察覺到倚靠在床邊的緹雅朝旁邊偏了偏頭,藏在柔順的栗色長發下的精靈尖耳上隱隱泛起一絲絕妙的淺粉。
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冷靜。
現在該理一理情況了。
按照事情原本的發展軌跡,在舊工廠解決掉庫修斯坦恩的降臨事件后,自己很快就會被姍姍來遲的伊薇絲特接走。
以皇女殿下的性格,發生了這樣的事后,絕對會一刻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沒有將奧爾恩城那會兒的囚禁play場景復現,都算她仁慈了。
所以眼下的情形本不該是這樣才對。
換句話說,事情從“被姍姍來遲的伊薇絲特接走”這里,就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有很大的概率,甚至在昏迷之后他都沒有見到過皇女殿下,就被人抓走了。
而抓他的人更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居然是緹雅。
這絕對不是寂靜教會的命令,有極大可能性是她自主決定的結果。
也就是說之前做得太過頭了嗎?
念及至此,隱隱想明白事情前因后果的林恩,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
他神色復雜地注視著緹雅的背影,張了張嘴,可卻什么都沒辦法說出口。
是自己想錯了。
說到底,雖然這是一本圍繞著所誕生的世界,但里面的角色并不是npc。
每一個都是擁有自我意識、有血有肉的存在。
可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把她當成一個人,而是看作了任務所必須攻略的npc。
因此,他結合了一切現有情報分析,做出了所有能夠擾亂她芳心的舉動。
這些舉動從結果來看,算是卓有成效。
可偏偏他忘記了一件事。
緹雅并非galgame里的支線女主角,不是選對了所有正確的選項后,游戲就可以結束的。
退一萬步來說。
就算是galgame,成功攻略了女角色后,也會有后日談之類的存在。
所以一切只能歸咎于他自己。
林恩沒有考慮到,以緹雅的性格,在對一個能為她毫不猶豫犧牲數次的陌生男性產生異樣情緒后,是否會因為長期壓抑的精神和性格,下意識做出一些脫離設定的舉動。
比如,為了不讓他置身險境,不計后果地和官方敵對,將他帶離現場,只求能夠保住他的性命。
想到這里,林恩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冷靜,這只不過是任務罷了。
如果不是這些人,未來的魔女小姐也不會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
要分清楚誰是敵人誰是朋友才行。
林恩試著讓自己變得鐵石心腸。
從頭到尾都是為了獲取緹雅的信任,讓她對自己敞開心扉,然后使用墮落之刻將她轉化成言聽計從的傀儡。
將魔女小姐從秩序鎖鏈中解救出來的同時,還能以此復仇泄憤。
可徘徊在胸口的這種情緒卻隱隱讓他感覺有些不痛快。
那究竟是什么?
他不知道。
一時間,往日里做事干脆利落的林恩,居然也陷入了某種奇妙的糾結和自省之中。
可另一邊的緹雅卻并不知道他的內心想法。
為什么一句話都不說?
明明之前見面的幾次,他都像是有說不完的話一樣,一直湊在自己身邊。
偏偏現在保持沉默,讓緹雅感到有些無所適從。
眼下距離庫修斯坦恩降臨事件已經過去整整兩天了。
這兩天里,緹雅一直帶著昏迷不醒的林恩,在下城區躲避著來自各大勢力的追緝和暗殺。
眼下全城戒嚴,想要離開格洛斯廷簡直難到了極點,就連緹雅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在格洛斯廷大得超乎想象,倘若她一心想要隱匿蹤跡,縱使是教會也無法追查到她。
畢竟林恩當時可是實打實地殺死了一名皇子。
眼下他的通緝令已經貼滿了大街小巷,就連自己的模樣也出現在了畫像上。
另外,從這兩天處理掉的追兵那邊得知,眼下整個格洛斯廷的上層階級主要分成了三派勢力。
第一派,以圣羅蘭六世為首的,想要將他生擒的派系。
第二派,想要抹殺掉林恩的功績,并以殺人罪將他就地處刑的貴族們。
第三派,看熱鬧不嫌事大,又或者在暗中有所圖謀,只想將水攪渾的騎墻派。
事情開始變得復雜了起來。
就連緹雅都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時沖動,居然造成了這樣一系列后果。
可出乎意料的是,這兩天閑下來的時候,不時出神地凝視那家伙昏迷的模樣,心里居然沒有感到絲毫后悔。
偶爾她也會想起席亞哥哥,可隨后又被哼哼唧唧做噩夢的林恩喚回現實,拿出手帕為他擦去額角的汗水。
命運真是奇妙。
其實直到現在,她都沒能想明白,自己當時為什么會如此沖動。
難道是因為心中的愧疚和虧欠?
僅僅是這樣,就足以讓自己置自身安危和名譽于不顧,救下一名弒殺皇子的狂徒,和他“浪跡天涯”?
事情似乎出現了某些差錯。
然而連日的奔波卻讓她根本沒有閑暇考慮眼下的境況,以及兩人之間的關系。
此刻的緹雅已經勞累到了極點。
所以剛才她才會無意識地睡在他的身旁。
出乎意料的是,即便在夢中,眼前出現的也依舊是那家伙的身影。
而眼下,林恩終于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卻令緹雅有些不知所措。
從對方的神情來看,那家伙似乎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開心。
是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嗎?
念及至此,緹雅的臉色微微一白。
好在下一秒,他嘆了一口氣:“做了這樣的事情,有沒有想過自己之后該怎么辦?”
“說到底,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這么做。”
林恩仿佛若有所指。
然而緹雅并未聽出這些話的言外之意。
他在為我考慮?
念及至此,緹雅心中方才微微浮現出的緊張瞬間消失不見。
仿佛這幾日的付出有了回報。
不過即便如此,兩人之間也不是什么親切的關系。
于是她用故作冷淡的聲音平靜道:“只是求一個心安理得罷了,并不是為了你,別自作多情。”
“可即使是這樣,我也很感動。”
聞言,緹雅握著月光權杖的小手逐漸收緊,長發下的尖耳不著痕跡地輕顫一下。
好在漆黑的環境掩飾了她瞬間的失態。
沉默許久,她緩緩起身,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我出去看看。”
可隨后似乎又覺得這句話有些僵硬,仿佛不愿和他交談似的,把氣氛搞得有點冷。
更何況那家伙此刻還是病人。
每次自己生病的時候,總會變得有些缺乏安全感。
這樣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后,緹雅于是又用略微緩和的語氣加了一句:“.一會兒就回來。”
“好。”
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林恩靜靜地躺在床上,鼻尖依舊縈繞著少女清幽的體香。
片刻后,他開始試圖溝通腦海中的神選印記。
最近和魔女小姐之間的交流僅限于羊皮紙,上次在萬神殿內見面,還是剛剛結束了許愿之罐暴動事件后。
明明還沒過去一個月,卻仿佛已經隔了很久。
深夜,天理教會。
此時此刻,恢弘而又盛大的殿堂中央,樞機主教康納正站在金屬澆筑的無盡星軌之中,神色淡漠地俯視著星辰起落,日月流轉。
身后象征億萬星辰之主的神像隱隱綻放著璀璨的星光,神秘而又無限。
不知過了多久,突如其來的腳步打亂了星軌的運轉,也將康納主教從冥想之中喚醒。
望著匆匆趕來的下屬,他的表情卻十分淡然:“什么事?”
“冕下,截至目前還是沒有林恩·巴特萊昂的蹤跡。”那名下屬神色謙卑,“另外,帝國議會那邊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勒令我們派出更多的超凡者投入搜捕當中。”
畢竟格洛斯廷實在是太廣闊了,縱使是最微不足道的下城區,其占地面積也足足有四個奧爾恩城那么大。
縱使派出教會的全部超凡者,如果不借用特殊手段排除的話,想要投入搜捕也無異于大海撈針。
聞言,樞機主教康納微微一笑:“被那些老狐貍發現了嗎?”
“是的,他們似乎察覺到了教會在追捕林恩·巴特萊昂這件事上的不作為。”
下屬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明明林恩那小子和教會之間有著不可轉圜的矛盾,我卻對追殺他的這件事并不上心?”
“是有些好奇,主教冕下。”
樞機主教康納從星軌中緩緩走下臺階:“他是教會的敵人,這點毋庸置疑,并且成長的速度也遠遠超出預計,越早將其斬草除根,以后帶來的禍患也就越小。”
“只可惜,那些身居高位的老狐貍們太過昏聵,沒有弄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
“雖然不知道緣由,但陛下似乎想保下這小子,既然如此,他不論如何都不會死.至少不會死在這件事情上。”
“更何況,還有伊薇絲特那個小怪物從中作梗,倘若真的不計后果鬧起來,會給格洛斯廷帶來不小的災難。”
聞言,下屬的臉色一僵。
好在很快,康納主教就繼續說道:“不過從這件事上,我們也能看出某些端倪。”
“那小子似乎也知道陛下對他所抱有的態度,因此不論是之前兩次當眾處刑莫斯格拉家族的繼承人,又或者此次重傷布萊克議員、殺死四皇子,他都顯得有些肆無忌憚。”
“他吃準了我們最終仍會聽從陛下的決議,拿他無可奈何。”
“然而卻忘記了,圣羅蘭帝國有句古語叫事不過三。”
“同樣的事情如果再發生第四次,縱使是陛下也絕對保不住他。”
沉默片刻,那名下屬繼續問道:“所以接下來,教會要做的便是等待第四次事件的發生?”
“非也。”
康納主教笑著搖了搖頭。
此時此刻,他明明在笑,卻仿佛面無表情。
每當這個時候,下屬都會感覺一股極為可怕的壓力油然而生。
“沒有機會,便創造機會.放虎歸山的危害我還是懂的,如果能一次性將他徹底將軍,就更好了。”
“那么,我們該怎么做?”
“那些從死寂者之墓中幸存下來的超凡者,眼下都還在搶救當中?”
“是的,除了寂靜教會的那幾名修女之外,其他人要么被接肢者給嚇得神志不清,要么因為傷勢過重,仍在危險期。”
“也就是說,眼下關于那晚發生的一切,其實都只是寂靜教會的一家之言?”
“沒錯,冕下。”
康納主教微瞇雙眼,沉默片刻,隨后若有所指:“把他們處理掉。”
很顯然,他是指那些尚在昏迷的各大勢力超凡者。
眼下傷員們都在集中搶救,想要一網打盡,是極為簡單的事情,或許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實現。
可下屬聽到這個命令后卻愣住了。
察覺到他的困惑,康納主教面色平靜:“去做就是了。”
他沒想著解釋什么,只是如此吩咐道。
“可幸存下來的人里面也有教會這邊的超凡者。”
“嗯,我知道了。”
簡單易懂的一個回答,令對方瞬間明白了這其中所蘊含的意味。
一時間有些不寒而栗。
不過身為下屬,他也沒有反對康納主教的資格,只能領命而去。
注視著下屬離去的背影,康納主教一言不發。
之所以要將那些幸存下來的超凡者們全部處理掉,只是為了抹去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一切痕跡。
至于寂靜教會那邊自家圣女眼下不知所蹤,甚至有極大可能是此次事件的幫兇,更何況是那幾名修女的供詞?
從法理來說,可信度要大打折扣。
而一旦沒有了目擊者,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就取決于他們想讓真相以何種模樣呈現。
不僅是他,整個帝都所有和伊薇絲特敵對的勢力,都會抱團促成這件事。
否則一旦讓林恩以阻止惡魔降臨的英雄身份回歸,三皇女的威望將會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甚至王選排名都會躍升數位。
這是他們所不愿看到的。
很顯然,雖然橫空出世沒多久,但所有人都領略到了林恩這小子的妖孽。
將一個吊車尾皇女,在極短時間內提攜到令他們都有些忌憚的程度。
倘若他換一個正常些的候選人輔佐,眼下是不是已經
正因此,不僅是天理教會,對于那些貴族們來說,除去林恩這件事簡直迫在眉睫。
只不過在康納主教看來,他所采用的方式有些特殊。
真正能夠將其一擊斃命的弱點,其實早就暴露了出來。
那是幾天前,在議政大廳內發生的一幕。
由于少年的鋒芒太盛,所以康納主教并沒有選擇在他最猖狂的時候出擊,反倒是暫退一步,蟄伏了下來,待時而動。
眼下,機會來了。
那個弱點說來其實很簡單。
說到底,當時在議政大廳的授勛晚宴上,林恩之所以選擇了最咄咄逼人的做法,正是為了掩蓋某項指控。
他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解釋,在索倫山脈的時候,自己究竟是如何從兩大惡魔的手中存活下來的。
尤其其中一名惡魔,恰好還是此次事件的當事人。
惡虐之王·庫修斯坦恩。
對手是足以媲美神明的高維惡魔,可那小子卻三番五次地從對方手中成功逃生。
或許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但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來,林恩·巴特萊昂才是真正和惡魔有所勾結的那一方。
而自己也只需抓住這一點進行攻訐,就足夠了。
邊境戰場,和魔族之間的戰事重啟在即。
倘若一個企圖偽裝成英雄的存在,最后卻被爆出屬于邪惡陣營,甚至都不需要刑罰,民眾們的唾罵都能將他和伊薇絲特徹底淹沒。
念及至此,康納主教微微一笑,揮手重新啟動了周圍的星軌。
(ps:別急,晚上還有,明天中午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