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號,正泡在訓練場加練的馬埃爾接到了溫格的電話,對方希望他能去參加一個慈善活動。
他本能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抗拒,他覺得現在自己還未到達那個階段。
或者說,他不想自己平穩而又安靜的生活被各類活動打亂。
在來到英超球隊后,他每天過得都是非常規律的,除了完成自己的加練,就是完成球隊的訓練課。
加練全由他自己,雖枯燥但自由度高。
球隊的季中訓練強度也不大,多是根據下輪比賽的對手,進行一些特定的戰術演練與定位球演練。
除此之外的力量訓練與體能訓練,跟他自己加練沒什么兩樣。
在這種情況下,他已經漸漸找到一個在倫敦的生活節奏,不愿意再被打破。
“我可以遠程捐點錢嗎?”
馬埃爾詢問溫格的意見,他想簡單處理掉這個活動。
“你想錯了。”
溫格的聲音非常平靜,耐心道:“慈善活動,不一定就是捐款活動,善意有很多種,愛、滿足、彌補等等。
“這次是關愛阿森納殘障球迷們的一個活動,他們有的沒有雙腿,但每天坐著輪椅來酋長球場、有的失明、有的是聾啞人。”
“啊”在聽到是阿森納球迷的慈善活動后,馬埃爾的心就軟了幾分,他深知球迷們每周對他的支持。
酋長球場的氛圍總是極好的,阿森納的球迷們每次都將那里搞得熱火朝天。
也是因為這點,他才能在那里留下那么多難忘的畫面,情緒高潮的時刻。
而在聽到殘障球迷后.馬埃爾就沒什么猶豫了,他立馬來到場邊換鞋子,跟溫格道:“幾點開始?”
“六點,要一起吃飯。”
“五點五十到。”
馬埃爾飛快換好鞋子,想將衣服也換了,但想了想,還是穿在了身上。
晚上可以將白天的訓練時長補上,這會還是先去參加這個活動要緊。
他的這輩子是極為幸運的,有時他還會感到惶恐.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在能力范圍內給這些不幸的球迷一些回饋。
酋長球場,包廂的餐廳中,今天人煙稀少,但有不少攝影機架著。
幾名年齡不一但各有不幸的人坐在一個圓桌前,表情欣喜地等待著俱樂部的教練與球員。
“我看不到。”
一名十五六的男孩微笑著,期待道:“待會溫格先生來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一聲。”
“好啊。”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點頭,他沒有雙腿,但其他地方沒什么問題,“你們最喜歡哪位球員?”
“以前是法布雷加斯.我很小時候他就在球隊,一直陪我到去年。”
小男孩目視著正前方,但臉上表情豐富,“后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我不怪他,但不再喜歡他了。
“后面,我喜歡過范佩西,科斯切爾尼.現在也很喜歡馬埃爾。”
“我也喜歡馬埃爾。”輪椅上的老人點頭笑著,道:“他每周都能帶給人驚喜,我最近的歡樂全部來自于他。”
說完,他看向另一處,那里有兩位四肢健全,但一直不說話的人,一男一女。
男的大約三十歲左右,穿著一身破爛的阿森納衣服,胡子與頭發都很長,看起來像流浪漢。
女孩約莫十七八歲的模樣,長得很漂亮,臉色慘白,雙眼中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看起來懵懵懂懂,惹人憐惜。
“你們呢?”輪椅老人詢問道,他不明白兩人為什么坐在這里。
“范佩西、馬埃爾、沃爾科特。”中年男人低下了頭,展示出不同于他這個年紀的羞澀,或者說對與人交談的恐懼。
從他眉飛色舞的表情來看,他今天是很開心的。
也許因此,在他低下頭后,他還是扭捏地嘗試與眾人交談,“我看得見也聽得到,但我有三種病。
“因為小時候患有小兒麻痹癥,我對一切極為敏感,尤其是別人的目光慢慢長大一些后,這種情況漸漸加重,并擴向其他方面。
“我被診斷為輕度自閉癥與重度幽閉恐懼癥,無法坐車坐飛機,甚至無法一個人待在某個房間里,太多人也不行。
“后來長大一些,在父母的幫助下,我開始正視我的這些問題,并且直面它,嘗試用各種方式來解決,我想讓我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說到這,他緩緩抬起頭,笑道:“7年前,我看了第一場阿森納的比賽,最初也是為了通過刺激來解決病癥。
“后來我發現這是極為有效的,我愛上了足球,愛上了阿森納,這能給我很多的治愈。
“因為依舊無法忍受坐車去往球隊的客場,我開始嘗試騎行環繞英國,觀看球隊的所有英超比賽。
“我騎得很慢很慢經常趕幾天的路,但還是無法到達目的地,趕不上那輪的客場比賽,有時候我會難過的哭泣。
“但也因為這點,我沒有太高的心理預期,每次只要能趕上客場,我就已經很開心了,能夠不在乎輸贏。”
他一連說了好多他早就準備好的話,說完之后看大家都沉默著低下頭,又扭捏地低頭。
“你呢?”輪椅老人看向那個少女,臉色沉重地詢問。
少女指著嘴巴搖頭,拿出了口袋中的紙筆,寫下一句話:——“我無法說話,但我喜歡馬埃爾,因為他踢得很好,長的也很帥。”
眾人沒有再交談了,等待的氣氛變得深沉起來。
下午五點四十三,馬埃爾開著法拉利駛入酋長球場的地下停車場。
在電梯口,他看到了早就翹首以盼的溫格先生,就他一個人站在那里。
“就我們兩個?”他走近詢問道。
“還有范佩西跟維爾馬倫。”溫格看了眼表,回答道:“但范佩西要六點二十左右到,維爾馬倫更晚一點。”
“先上去?”
馬埃爾指了指電梯,看到溫格點頭后跟他一起走去。
他們很快來到包廂所在層,出電梯后就看到遠處的桌上坐著四人。
“溫格先生來了!”
輪椅老人最先注意到,他指著電梯口驚喜道:“還有馬埃爾!”
“真的?”小男孩將頭轉向有腳步聲的地方,拍起雙手,激動的手足無措。
“真的,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
輪椅老人甚至有了想站起來的沖動,對于普通球迷來說.甚至算不上普通球迷,他們算經常受人歧視與不理解目光的球迷。
對于他們來說,能在這樣的地方,如此近距離地看到球隊風華絕代的超新星馬埃爾、傳奇教練溫格,那自然是極為振奮人心的。
中年男人抬起頭來,傻笑著看著兩人。
妙齡少女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她的臉上帶著焦急,卻只能支支吾吾.又有些沮喪的閉嘴。
“你們好啊。”
溫格看到他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范佩西與維爾馬倫等會才會到,我們先吃飯吧。”
馬埃爾跟四人打招呼,他幾乎瞬間就判斷出他們各有怎樣的問題,就那個中年人稍有些不確定。
吃飯時,他們幾人的交談很少,偶爾溫格主動提個話題,偶爾馬埃爾提個,但這四名球迷多數時候無法清晰回答。
“我陪他們兩個聊聊。”
吃過飯后,溫格只好選擇私聊的方式,帶走輪椅老人與小男孩,讓馬埃爾去找中年人與少女。
“好。”
馬埃爾來到中年人與少女的旁邊,正準備說話,就看到中年男人將頭低了下去。“因為小時候.”
他將剛剛跟其他人講過的話,重新說了一遍,一字不差。
馬埃爾聽得心中泛起一陣波瀾,神情凝重地詢問:“幾乎每場都看,而且要去到客場,花費不小吧?”
“父母走前留給我一套房子,我現在出租它每月能拿到700鎊的租金,加上政府的補助,勉強夠了。”
中年人終于露出些笑意,不過這更像是怕馬埃爾笑話他,提前流露出的一種自嘲的笑,“我不住酒店,也不去飯店吃飯。
“我帶著一床被子與鍋碗,平時會找地方自己生活做飯.看過18世紀擲彈兵團的裝飾嗎?
“我出行時,有些接近那個,冬天冷了會帶很高的長筒帽子,哈哈.”
馬埃爾的神情依舊凝重,他抬手示意兩人坐在他的身旁,心情復雜地不知道說什么。
他忽然轉頭看了那少女一眼,對方立馬羞澀地別過頭去,只是眼睛亮著,嘴角帶著微笑。
她一直沒有說話.馬埃爾猜得出她應該是聾啞人,只是不明白對方為什么不跟他寫字交流。
“你們.”
想了很久,他才問道:“有什么遺憾或者想要的東西嗎?”
他想幫助他們,如果他們的這兩點與阿森納有關,他應該很容易辦到。
“我”
中年男人抿著嘴,猶猶豫豫的,他的眼眶忽然有些紅潤:“我想要一張帶有客場觀賽資格的季票,但我排不到隊,還得等幾年。
“很多時候我都趕不到客場,有時候好不容易趕到了,卻因為搶不到票,黃牛賣太高,也只能失落的離開。”
馬埃爾心中的一根弦忽然猛烈地扯動一下,他不是沒感受過歐洲球迷對于足球的狂熱,足球文化在這里代表著什么。
但如此具體,如此切實的感受,還是第一次。
“還有嗎?”
“沒了,我不需要捐款或者什么簽名,我只希望能每周看到球隊的比賽,這是我最大的愿望我想,等我再看3年,我的病也就該好了。”
馬埃爾拍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只得道:“這件事包在我身上,祝你早日康復,我會留你的聯系方式。
“等你病好那天,我帶你上俱樂部的大巴車,跟著我們一起去客場。”
“一定。”中年人右手抬起,抹抹自己的眼眶,“我叫大衛。”
馬埃爾一直拍著他的背,又轉頭看了那位少女一眼,發現對方正寫著什么東西。
當她將紙張拿起時,一行工整清晰的字體出現在上面:——“馬埃爾,我喜歡你.我想擁抱你一下,好嗎?”
馬埃爾微笑一下站起身來,跟她擁抱一下,詢問道:“你長的很漂亮,可以回答我剛剛問你們那個問題嗎?”
少女跟馬埃爾分開后眼眶就紅了,或許有見到偶像的激動,也有想要而不可得的遺憾。
馬埃爾來到了她身邊,一筆一劃地看她寫出了紙張上的內容。
“我沒有什么想要的,只是想跟你傾訴一件事你的進球很精彩很漂亮。”
馬埃爾露出笑容,摸了摸少女的頭,她的頭發很順滑,整個人看起來極為清純,“謝謝你,我還會打進很多精彩進球的。”
“但我無法為你的進球而慶祝.因為我說不出話。”
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眼眶微紅著搖頭,然后又低頭去寫。
馬埃爾看著她低頭認真寫字的模樣,心底還是泛起幾抹同情,他等會會把她的球衣與球鞋簽名送給這兩人。
如果可以他會將準備好季票,給這兩人甚至這四人都送上一張。
“我每次知唔知嗚別人都很奇怪的看我,即便他們在情緒最美妙的時候,也不愿意帶著我一起慶祝。
“很少有人擁抱我,跟我擊掌,他們多數人只是面帶恐懼與厭惡,然后遠離我。
“我在互聯網上受到了很多鼓勵的信息,但在現實里,在球場里,我卻得不到一切。
“我只是想慶祝進球,但經常受到別人的嘲笑和辱罵,他們以為我聽不到,也以為我笨,看不出什么。”
看她一連將整張紙張全部寫滿,馬埃爾微微張開了嘴巴,臉上有些發麻的感覺,并瞬間貫徹全身。
他完全能代入這個小姑娘.能感受到她所遭受的一切。
他知道情緒高潮的感覺,他也無數次聽到酋長球場的歡呼.卻沒想到在那種時刻,會有一個小姑娘在看臺上連慶祝的權利都沒有。
他該怎么說?
去責怪小姑娘身邊的那些阿森納球迷?
去感慨人的復雜?
“嗯嗚.”小姑娘抿著嘴唇哭泣起來,沒忍住發出一些聲音,又用手賭注嘴,怕馬埃爾也像那些人一樣露出嫌棄表情。
馬埃爾沒有任何表情,他麻木的上前將小姑娘抱在懷里,拍著他的后背安慰她。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也許他必須做點什么.可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他也是剛剛認識這些人,跟他們的關系不算很親近,而他們又注定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有什么牽扯。
給他們一筆對于自己來說算不上什么的錢?
還是幫助他們在社交媒體發聲,呼吁阿森納球迷關懷他們?
也許這都不是最優解,無法真正幫助到兩人,有的還會適得其反。
“我也留下你的聯系方式。”
他拿出手機,讓小姑娘將社媒賬號寫在紙上,道:“我會給你一件寫著我簽名的球衣,并在上面寫下一些話。
“讓離你近的人都知道,我希望你不會受到傷害,或者說我在保護你,好嗎?
“然后.下輪主場歐冠應該是來不及了,我會挑選個好日子,為你們四個訂下一個酋長球場的包廂,讓你們安安靜靜的看一場比賽,好嗎?
“不會有任何人打擾你們,你們想慶祝就慶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兩點了,也許他還能做的更多,但現在,他只能想到這些。
小姑娘最終在整張紙上寫下了一個巨大的‘yes’,她停止了哭泣,笑著蹦跳起來,只是那股勁還沒過去,身體偶爾會微微顫抖起來。
馬埃爾隨后將身上的球衣脫下,簽上名后送給了他。
因為知道中年人要走很多路,他在自己的球鞋上寫下祝福語,將球鞋拿給他。
兩人都欣然接受,他們最后面帶幸福的笑意,站在馬埃爾兩側合影留念。
“我不會忘記他們的。”
結束活動,馬埃爾走出餐廳,已經換上一套常服,“球迷們為了每周支持球隊,付出那么多,我們總得為他們做點什么。”
溫格點頭表示同意,將馬埃爾送到電梯口后停下腳步,“我等維爾馬倫跟范佩西,你先去吧。”
“好。”
馬埃爾走入電梯,回頭道:“溫格先生,以后我會多參加這類活動,記得那四張帶客場的季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