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死他!燒死他!”
季驚秋無視了耳邊來自海拉興奮的叫喊聲。
他低頭凝視掌間,無數暗紅與漆黑的絲線交纏扭曲,令人不寒而栗,這些皆是業力糾纏,也可稱罪業,是業火的“燃料”。
順著這些業力絲線,他看到了一片幽暗浩瀚的“天地”,那是因果。
與命運一道緊緊相連的因果大道。
而此刻,出現在他面前,密密麻麻交織,近乎化作一片幽暗星空的,便是吾周平生所沾染的因果網。
在吾周巔峰時,這些因果線再是鋪天蓋地,也難以觸及其身。
但此刻吾周被季驚秋以自身為火種,點燃了沾染的業力,尤其是這間神殿內積蓄的海量信愿之力,正在瘋狂助長火勢。
墻倒眾人推,因果幕網也不例外,吾周此刻就算想逃,也難以脫身,被重重因果纏身束縛,只能以硬熬的方式度過眼下的業火之災。
但季驚秋當前真正關注的,并非吾周,又或是吾周的因果線。
而是他自己的因果線。
他依循海拉給的建議,主動點燃了自身沾染的業力,而后帶著吾周一同“擁抱”業火之海。
按照海拉所說,他季驚秋迄今不過二十出頭,能沾染多少因果業力?
就算燃起業火,以他世尊一脈獨有的菩提樹,也能輕易度過。
昔年木釋天死在業火之下不假,可這家伙先后歷經業火焚燒不下數十次。
但是此刻間,季驚秋卻被自己沾染的因果線震撼到了。
這是決然不在吾周之下的因果羅網!
被迫與季驚秋一同落座,經受業火焚身的吾周,在看到季驚秋所沾染的諸般因果線后,同樣皺眉片刻。
似乎祂也無法理解,季驚秋一個小小天人,憑什么能在這個年齡沾染這么多因果。
難道是木釋天的手筆……
可很快,吾周面露獰笑:
“這就是你的倚仗?”
“你我二人間,今日……”
不等祂說完,季驚秋奇怪地看了祂一眼。
似感應到他的心念,身后菩提樹輕輕搖曳,撐開一方凈土,一方空明,抵擋了諸般業力。
吾周的話語戛然而止。
正如海拉所言,木師雖然最后倒在了業火之下,但他一生經歷過不止一次業火淬身,仰仗的便是這株菩提樹。
在看到吾周神色陡然沉了下去后。季驚秋便安心地繼續研究自身這龐大,錯綜復雜的因果幕網了。
若非有自家的菩提樹,他這趟說不好,還真被拉醬那個蠢女人坑害了。
就在季驚秋與吾周對峙時。
大殿角落的幽厲,以及在方才大戰余波中還幸存著的四神殿大主教等人,皆痛苦地慘叫哀嚎了起來。
幾乎只是瞬間,其中實力較弱的幾人,身體血肉就被燃燒成了焦炭。
其中,以大主教等人身上的火勢最旺!
這一刻他們終于明白了神主所在恐懼之物是什么。
這是以罪孽業力為燃料的無邊業火!
別說他們,哪怕是諸神也絕不敢輕易沾染。
紅塵萬丈,苦海無邊,人心皆有惡,萬物皆沾因果,而業火可順著因果線焚燒世間諸罪。
一縷業火或許威力并不大,可它一旦燃起,就不會熄滅,并且會點燃附著者的罪孽業力,視其所沾業力因果的程度而越燃越旺。
對于吸納無盡信愿念力的神明而言,業火就像是大道壓勝,天敵一般。
縱然是至高神明,沾染上了業火,切割不夠果斷,也將損失慘重。
而若是最關鍵的神力核心被業火所染,幾乎可以宣告死刑。
相傳世間諸罪齊聚匯成的業火,可滅盡諸神!
“神主……神主救我!”
“不……不是我殺的你們……是他!是大主教的命令!”
聽著在業火焚燒中瘋魔的眾人的瘋言瘋語,幽厲咬住牙,身心皆燃的苦痛讓他幾欲想要自行了斷,但此刻生死已經不由他。
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那無天身上。
為什么此人看上去毫無所覺?!
明明他身上的業火之勢是在場中最旺盛,幾乎還在神主之上!
單這一點就足夠匪夷所思。
業火看的是沾染業力,這無天一身所涉業力,還在神主之上?!
就算如此,作為始作俑者的他,又憑什么毫無所覺一般,他感受不到業火焚身的諸般苦痛嗎?!
難道是他背后那株神樹?
帶著無盡的怨念與疑惑,幽厲也扛不住業火的焚燒,身軀逐漸燃為殘灰。
隨著幽厲一死,殿中就只剩下季驚秋與吾周二人。
四周熊熊業火漸漸熄滅,連虛空都未曾燒穿,卻輕易覆滅了一眾四神殿的教眾。
季驚秋與吾周對坐。
吾周身上的業火威能堪稱恐怖,仿佛能焚毀諸界,燒塌永恒,就像業火隨著附著之人的境界而調整威能。
季驚秋發現相較吾周的因果線而言,他所牽涉的這些因果,更為虛幻,就像是牽涉不深,又或者還未到償還時刻。
他嘗試追溯這些因果線,最終卻沒有尋到源頭
在海拉的催促下,季驚秋重新將注意力放到自身業火上。
他自身的因果線看似龐大,實則皆為虛幻,真實的極少,所點燃的業火有限。
用海拉的話來說,于他而言的確不值一提,甚至不夠他度過火災。
季驚秋忽然輕嘆一聲。
他想通了一些關竅。
昔日木師修行,一路走來,受盡紅塵業力、因果命數侵擾,以此淬煉一顆菩提心,最終綻放清凈琉璃,成就無量智慧光,開辟了火宅佛獄。
而他所走之路,與木師并不相同,有重要的出入,甚至可以說……
相反。
感受著此刻菩提樹傳來的鄭重以待和躍躍欲試,季驚秋知曉,海拉誤打誤撞找到了最適合他的度過火災的方式,
對他人來說,三災中的雷災難度最高,對應的是天劫、劫數,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
但對他來說,最難渡的其實反而是火災。
不是說他熬不過尋常火災,而是稍有不慎,就可能在這一階段留下難以挽回的遺憾。
這同樣也是一種“渡劫”。
別人的難關是渡過火災,而他的難關在于冥冥中尋到正確的火災。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海拉誤打誤撞找到了最適合他的“火災”
“一飲一啄,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因果命數?”
透過此次對因果線的探尋,季驚秋終于摸到了因果大道的邊緣,不再一講就錯,一想也錯。
他輕輕彈指,“錚”的一聲脆鳴,一條細若絲線的因果線驟然破碎。
忽然間。
吾周面色一變,體表的業火猛地向上躥了一節!
而后,季驚秋主動接引這部分業火淬于己身。
他以世尊一脈六字天音結合唯我獨尊,降伏此己身心靈與體魄,靜靜經受業火熬煉。
這注定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因為他同時還引動了火災,要渡一個堪稱前無古人的業火之災!
他撤去了菩提樹的庇護,任由業火焚身,開始運行火宅佛獄觀想圖。
他端坐于此,安忍不動,兩個小人一上一下,分別端坐于他的眉心和胸口五臟中間,與他一同接受業火炙烤。
眉心處為心靈圣胎,胸口處的則是肉身神胎。
烈火煉真金,失敗者化為劫灰,成功者自是更上一層樓。
季驚秋的內天地也在經受業火的洗禮,體魄瑩瑩散發無量光,與身上的業火交織在一起,卻是涇渭分明。
不知何時起。
他的一身骨骼噼啪作響,渾身通透明亮。
尤其是他體內五臟,經受了千錘百煉,有規律地顫鳴著,竟真如同五座門戶一般,搖搖欲墜,即將開啟。
在這種業火焚燒中,季驚秋身軀不僅無恙,一身氣息反而越盛!
而不遠處的吾周,面色扭曲,被重重因果線壓得動彈不得。
最令他不能容忍的,是此子居然將祂化作一座爐鼎,接引祂的業火煅燒己身!
“不夠!”
“你要以吾周為爐,焚燒自身,這雖然危險,但對你的裨益絕對超出想象……”
“這次的業火與世間業火不同,其中蘊含著吾周化道的萬道符文,你以其焚燒自我,或許可以將這些大道符文熬煉進體內……”
“一根兩根地催發,太慢了,多剪斷一些祂的因果線,加大火力,你既要保持對自身的熬煉,還要保證吾周無法脫身!”
內景天地中,海拉前所未有地主動,為他出謀劃策,悉心指導,幾乎是“手把手教學”。
在海拉的指點下,季驚秋不斷引動吾周身上的業火,化作熔爐,包裹己身。
同時,菩提樹也收斂琉璃清光,與他一同經受業火的洗禮,在火海中愈發蒼翠欲滴,散發著蓬勃之氣。
到了最后,季驚秋還取出了青主,讓其與自身一同沐浴業火,經受業火淬煉。
期間,青主幾度融化,又或是被業火燒斷,但最終都重新熬了過來,發生了奇妙的新生。
季驚秋隱隱猜到了木師昔年為何會引火自焚數十次,業火煉金身,雖然難熬,但對武者卻是一種稀世罕有的蛻變。
他的體魄早已遠超尋常天人,按理來說,要想提升,幾乎只有打磨內天地一條路可走。
可此刻在業火的煅燒下,近乎大刀闊斧的改造,他的肉身在重組,就像蛇蛻老皮,細小的白色骨渣從肌膚中被擠出,每一塊骨頭都處在業火的煅燒下極盡升華,無形的大道烙印隨著業火的淬煉,銘刻在他的血肉、骨骼間……
這稱得上一場災難,劫數,但也是一次新生。
經受他人業火,也是消磨他人的業力。
在此期間,季驚秋通過吾周身上的業火,看到了不少光怪陸離的畫面。
心靈就像墜入一座座陌生的世界,分化沉入其中。
在海拉的口中,這同樣是修行,是心靈的修行。
就在季驚秋沉浸入修行中。
海拉第二次離開了他的內景天地,投影外界,似笑非笑地看著被業火焚身,不得脫身的吾周。
“故人相見,沒什么想說的?”
吾周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他是何時以本尊替換的?”
“不久前。”海拉笑吟吟道,“九洲那邊出事后,我便讓他通過古路意志開辟的道路,趕到了姑蘇星附近。”
“至于瞞過你的眼睛?”
“你有點高估自己的眼睛了。”
吾周瞇起眼,在知曉海拉竟然在輔佐季驚秋后,祂就推演到了很多關鍵信息,只是為時已晚。
他沒有多說什么,業火焚身的痛楚會隨著時間而無限迭加,即使是祂也熬不過多久。
此刻間,他的面相近乎千變萬化,每一張面孔都是極盡猙獰,仿佛無數被他束縛體內的怨魂,在此刻試圖掙脫而去。
忽然間。
吾周看到海拉手里捏著一個小小的人,隨意蹂躪,完全不當人。
他的臉色驟然沉了下來:“你應該清楚,什么是我的禁忌!”
“禁忌?你是說他,還是自由?”海拉晃了晃手中的小吾周,譏諷道,“吾周,你現在跟我談禁忌?”
吾周冷冷凝視著她。
突然間他笑道:“放心,你的神國我幫你打點的很好,到底是神座所限,讓我沒法大快朵頤,僅僅嘗了些味道。”
縱使海拉早已有了預料,此刻眸光依舊冷冽地像刀子。
“不急,吾周,你我間的賬目是要一筆一筆算的。”
海拉的嗓音從一字一頓到漸漸恢復平靜從容,神色間重現慵懶華貴,再無失態。
望著游弋,環繞在季驚秋身側的投影,吾周嘲諷道:
“在炎煌聯邦的萬年,就讓你徹底墮落了嗎?”
“墮落?常伴一位世尊左右,以此觀道,這不是你昔年的渴求嗎?”海拉似笑非笑道:“怎么,就因為木釋天拒絕了你,你就因愛生恨了?”
吾周冷漠道:“他不給,我就自己取。”
海拉點頭:“我和季驚秋也是這么說的,他需要你無相天魔大法殘余的虛幻道果,以此拆分成虛幻大道,你不給,我們就自己取。”
吾周不怒反笑道:“抓緊回擊的時間,下次再見,希望你還能如今日一樣勝券在握。”
海拉忽然冷笑道:
“不用嘗試了,業火焚身,你的主身除非瘋了,不然絕無可能接收你傳遞的消息。另外,我做了些準備,確保你這具分身無法向本尊傳遞消息。”
“輸了要認栽,這不是你當年常說的話嗎?”
“對了,我代季驚秋感謝下你,有你這具分身,足夠他消化很長一段時間,大幅節約天人期的積蓄。”
“唔,說起來,你我間還能相處很長一段時日,這取決于季驚秋的火災需要多久,但再不濟也得幾個月。”
吾周冷冷道:“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你這般話癆,看來這萬年的確改變了你不少,又或者僅僅是你這具分身?”
海拉笑吟吟道:“能欣賞你被連烤幾個月的風采,別說是我,哪怕是另外兩個家伙,也會很感興趣的。”
吾周不再言語,閉上了眼眸。
無盡業火熊熊焚燒,祂在全力鎮壓,只要給祂尋到一絲漏洞,今日之戰就不算完。
可海拉卻不準備這么放過祂,各種言辭攻擊,還蹂躪著手中的小吾周,讓他勸降另一尊自己,早日投降,牢底坐穿……
這種僵持一直延續了一個月之久。
直到某一日,季驚秋忽然睜眼,身后菩提樹突然暴漲,刷落無盡琉璃清光,將氣息跌落不止一截的吾周封入了體內!
隨著籠罩自身的業火再度暴漲,季驚秋繼續進入修行。
身后菩提樹搖曳間,最頂端的一顆道果滾動著,愈發璀璨、精粹,另一枚殘缺且虛幻的道果,則又在無形中補全了部分,而后開始被拆分。
這場以吾周為大藥的修行還遠沒結束。
他還需要拆解其虛幻大道,融入自身的立道神通中。
所謂窺一斑之紋而知全豹,見一檐之冰而知冬寒。
接下來,他再自行開辟虛幻大道,就會輕松很多。
當吾周被菩提樹收入了內景天地,事情就好辦了許多。
在菩提樹的輔助下,海拉以全勝的姿態完成了對吾周的鎮壓。
“你又多了一個兄弟。”海拉笑吟吟拍了拍小吾周的頭。
隨后,海拉神色一肅,開始搜尋吾周的諸多記憶。
雖然如預料一樣,大部分重要記憶要么被斬去,要么被封存,但海拉還是提煉到了部分自己所需的部分。
其中,就有關部分關于不久后的底層規則動蕩。
“我說過,我們馬上就會再見了。”
被迫支撐到了最后一刻的吾周,語氣森寒道,隨后就像失去了最后一口支撐的氣,被季驚秋煉化,全身都化入業火中,磅礴的道韻傾斜而出,助力季驚秋的修行。
海拉面無表情。
吾周的記憶,讓她找到了一些答案,而關于不久后的“盛宴”應當是吾周特意所留。
這讓海拉眉頭深深皺起。
在這份記憶中,姬天行那個崽種,居然已經被吾周和01聯手俘獲!
在吾周留下的記憶中,在01的幫助下,姬天行那個崽種已經被吾周部分同化。
距離完整同化,僅是時間問題!
吾周從姬天行處提取到了有關炎煌聯邦的部分關鍵記憶,譬如四守星下的近道之地。
這兩個消息的矛盾點,讓海拉一時間有些驚疑不定。
近道之地?
苦海之眼也算是近道之地?
似乎的確算,但絕不是祂們所在渴求的近道之地!
這顯然是姬天行挖好的一個坑,等著吾周祂們主動往下跳。
可問題是……此事有01插足其中!
姬天行那崽種就算再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也不可能瞞過01的權柄!
后者是真正的窺一可知“全部”!
海拉突然抬頭,這小子在弄什么新發明?
以苦海之水澆灌業火?
以業火煉化吾周反哺自身都在季驚秋此次的計劃中。
但到了最后。
季驚秋忽然突發奇想。
苦海之水和無盡業火相遇,會發生什么?
是彼此相沖導致業火熄滅,苦海蒸騰;還是火上澆油,越燒越旺,業火是否能點燃苦海之水?
他出現在自身內景天地中,身燃業火,一步走出了凈土,沐浴虛幻的苦海雨水。
但出乎意料的是,業火并未熄滅,也沒有出現火上澆油的情形,反倒是淋落的苦海之水在經過業火后,變得清澈透明。
望著手心中清澈透明的苦海之水,季驚秋沉默許久。
這就是昔年木師引動眾生業火,撐起諸世苦海的根源所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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