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太陰神宮的余鐘打量著面前從神國深處走出的男子。
一襲白袍,整個人看似空空蕩蕩,無物無我,看似在此地,又仿佛身在虛無處……
作為此次出使的負責人,余鐘修道數萬載,已然站在了天王第四臺階上,可他卻不看透此人的深淺。
“萬承蒼……”
余鐘看向一旁的大主教,試探道:“沒記錯,這位應該是貴宗千年前那位神子?原來已經找回來了,可喜可賀。”
這個名字有些久遠,但他還是從記憶中翻了出來。
因為萬象神國最近萬年,只有這么一位神子,且在剛登位不久后就失蹤了。
不久前還面露驚疑的大主教轉瞬就恢復了常態。
他笑呵呵地敷衍了過去,在看向萬承蒼時,依舊忍不住面皮抽動了一二,腦海中空空如也。
萬承蒼淡淡道:“你們下去吧。”
大主教如臨大赦,行禮告辭后慢慢退后,離開了大殿。
余鐘若有所思,為什么這位大主教如此懼怕這位萬神子?
論境界,萬象神國的大主教至少也是天王,就算階位不如,那也是同境,還是“同門”,何須如此恐懼?
“幾位,請坐。”萬承蒼示意眾人落座,開口直言道,“神主的狀態不是很好,希望兩家能夠伸一把援手,希望能借太陰太陽兩家的‘陰陽天’一用。”
余鐘面皮一抽,有些自我懷疑。
這次不是他們聯合來問責萬象神國嗎?
怎么轉眼間,就成了萬象神國向他們求援?
不,求援有些保守了。
這位的語氣態度,分明是索取!
還是理所當然的那種索要!
來自太陽神朝的代表,陽九沉著臉道:“萬象神國這是什么意思?”
余鐘不語,但是點頭。
他也是這個意思,有嘴替就是好。
萬承蒼平靜道:“神主這些年為了天下蒼生,一直在與天魔抗爭,如今正值危亡之際,希望兩家道友能施以援手。”
為了天下蒼生……
余鐘深吸一口氣,他算聽出味來了,這是在威脅他們。
但余鐘沒有當即斥回,而是緊皺著眉頭。
如果萬象神主這個時候被天魔同化……
陽九冷笑道:“怎么,沒有我們兩家相助,萬象神國就要完蛋了?”
余鐘心中暗贊,太陽神朝的這位出使人太合他胃口了。
萬承蒼搖頭:“是我們都要完蛋了。天魔一旦吞并神主,容納萬象之道,天下再無人能壓制他。”
余鐘面色也有些難看,你想求援,連點好話都不愿說?
陽九神色震怒,豁然起身,雙袖間有炙熱焚天之氣涌蕩開,大殿氣溫驟升,無窮無盡的火光在他的袖中蔓延,最后只剩下恐怖的漆幽,仿若燃盡了天地,只剩下一片虛無。
“你以為,我們會吃你這套?”陽九語氣森然,似絲毫不吃萬承蒼的威脅。
余鐘默不作聲退后一步。
在天王境,于內天地宇宙中演化真實日月是一個分水嶺,代表著是內天地的大道完整。
在這一境中,月宮種和大日種都格外占據優勢。
不同于他們太陰一脈屬于冥墟一脈,太陽神朝一路追溯上去,源頭是大宇宙誕生的第一位大日古神。
而太陽神朝的九陽昊天觀想圖,不演化陰月,將至陽發展到極致,可演化九輪真實大日,內天地中往往是赤地千里。
面對想要動手的陽九,萬承蒼神色依舊未曾有絲毫變化。
他只是盯著陽九的袖袍,回憶了片刻,突然問道:
“你認識赤熒惑嗎?”
陽九凝眉,袖袍間的恐怖波動都暫時壓制了。
太陽神朝最尊貴的姓氏,自然是王室姓氏,單字一個“昊”字。
但很少有人知道,太陽神朝還有一個更尊貴的姓氏,屬于“神明一脈”,即是“赤”姓。
考慮到萬承蒼的身份,陽九還真仔細搜尋了下記憶,但最后確認沒有這個名字。
“不認識嗎?”萬承蒼淡淡道,“倒也無妨。”
余鐘突然又退了一步,這位居然敢主動出擊!
萬承蒼右手五指張開,掌心迸發無盡之光,仿佛掌含大日,簡簡單單一掌推出。
陽九同樣果斷出擊,在看見萬承蒼施展神通后,神色更添幾分震怒,直接引動了內天地,撐起天王法界!
抬手間的漆幽深邃中,爆發的是無盡炙熱,與萬承蒼爭鋒相對。
兩掌相對,爆發于咫尺間,威能瞬間湮滅了周遭空間,若非這座神殿有萬象神主神力加持,早在一瞬間融化殆盡。
“你偷學過九陽昊天觀想圖?!”
陽九突然怒喝道。
此人施展的神通氣象居然與他極為相似,一脈相承!
“九陽?”萬承蒼嘴角扯了扯,沒有多言,他心念渾一,以萬象之法,演化曾經目睹過的一幕。
剎那間,二者內天地碰撞!
陽九陡然渾身一震,看見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是——
十日橫空,大火炎炎!
每一輪大日中,都有一只三足金烏,靈性十足,眸光冷漠,蒼白火焰跳躍,威嚴而霸道。展翅間引動太陽真火焚盡天地,滅絕森羅萬象!
僅是一瞬間,陽九幾近宇宙雛形的內天地中,數以千計的巍峨山脈開始了融化。
一擊之下。
陽九天王法界就如被大道壓勝一般,黯淡數成,被壓制的死死的。
余鐘神色凝重,此人原本看似以大日為核心,實則以逆陽生陰,演化兩儀陰陽為造化之中樞,闡述四象,再分五行,直至演化萬象。
可謂是最正統的萬象之道。
可在陽九斥問是否偷學了他們太陽神朝的觀想圖后,萬承蒼招式神通再次逆轉,化為極盡純陽,硬碰硬壓制了陽九的道法神通!
最匪夷所思的,是十日橫空!
這不是純陽,而是至陽!
他演化的至陽之道,還在陽九之上!
其法略顯虛浮,可以證實這不是他的主修之法,僅僅是以萬象之道演化的道法。
陽九退回到了座位上,法界崩潰的反噬讓他一時間不能起身。
萬承蒼邀請余鐘重新落座。
“二人,這些年神主的沉睡,就是在與天魔相抗,昔年天魔降臨,也是神主舍身出面,將天魔硬生生打了回去,這難道稱不上一句為了天下蒼生?”
聽到這番話,余鐘暗自皺眉,還真是打一棍再給個棗吃,不,棗都沒有,只是說了幾句場面話圓場。
“方才所言,也非是威脅,而是陳述事實,因為神主不準備坐以待斃。”
萬承蒼說到此處,語氣低沉道:
“如果神主舍命為蒼生,卻無一人愿伸出援手,且還準備聯合出手鎮壓神主,那么神主也別無選擇,只能主動與天魔為伍。”
余鐘神色豁變:“這是萬象神主原話?”
萬承蒼點頭:“沒有任何篡改,希望諸位能理解。”
余鐘二人神色很難看,理解,這怎么理解?
另外,這要不算威脅,那什么才是威脅?
“兩位不如先行回去,與門中通告一聲。”萬承蒼建議道。
余鐘率先起身,告退后,匆匆離去。
此事的確要盡快與門中取得聯系。
原本只是懷疑,不曾想萬象神國不僅沒有遮掩,反而反過來威脅他們!
“你的十日至陽,是從那個叫‘赤熒惑’之人身上臨摹的?”
陽九落在后面,沉聲問道。
萬承蒼意味深長道:“此人算是我的前輩,我出生前,他就已經消失,若無意外,你們太陽神朝遲早會與他相遇。”
陽九沉默了片刻,似在思量,又似想起了什么,遲疑問道:
“你在進入萬象神國前,來自何處?”
太古之前誕生的一大批先天神魔之屬中,除五支柱外,便屬日月雙神。
而根據太陽神朝的記載,那位最早的大日古神所在的道場,便是熒惑。
坐鎮熒惑,統轄群星,以一人之力光照大千,萬靈仰止。
“炎煌。”
陽九瞳孔驟縮。
待兩家真圣道場的侍者全數離開后。
先前退場的大主教再度走進了神殿中。
他望著萬承蒼的身影,有些恍惚,最后沉聲道:
“你居然還活著?!”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千年前的萬承蒼不是失蹤,而是獻祭給了神主!
萬承蒼淡然道:
“你現在,該稱呼我為教宗。”
炎煌聯邦,四守星,太空港。
“昨夜好像又有人‘夜探’四守星,所以那邊進入了警戒狀態,拒絕游客訪問了。”
“什么傻逼,老子花高價弄到的預約號,就這么延遲了?!”
“不是延遲,是作廢。”
“因為諸界武者鬧事導致的意外情況,不順延,直接跳過,之前定的規矩是這樣說的。”
“我淦他娘!哪家的傻逼不長腦子,還去四守星鬧事,不知道這狗日的炎煌聯邦養了一頭虛空巨獸嗎?!”
“說起來,真的還有人敢去四守星鬧事嗎?不會是炎煌聯邦自導自演的吧……”
“確實,是誰家武者這么勇?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臨近四守星的太空港,一群暫住的武者或是低聲議論,或是破口大罵。
四魔信徒的引導,讓諸界勢力都逐漸將注意力轉到了四守星上。
在身后高層的施壓下,各家武者都在嘗試一探究竟。
只是一年前那頭虛空巨獸的出現,讓諸家天人拒絕以身涉險,或者說人入蛇口。
但這顯然難不倒三千閻浮提的各家勢力。
部分和聯邦有舊的勢力打起了感情牌。
哪怕沒關系,只要不是有仇,也都能交易,無非是條件問題。
最后在十幾家勢力的聯合下,給炎煌聯邦姓姬的小子一頓酒灌下去,許諾了不少好處,后者直接五迷三道,在酒桌上拍板一定為大家搞定。
事后沒多久。
四守星就立下了新的規矩,也就是游客訪問制度。
除了價格高了些,名額少了些,訪問時間和地點都有受限外,其他倒也沒什么毛病,足夠各家前往探索,然后回去交差了。
但最近,四守星的訪問暫時關閉了。
貼出的告示,將矛頭轉向了諸界武者內部。
“對了,四守星真如傳聞一般,是半座地上神國,哪怕是天人在其中,也能更近于道?”有人低聲問道,“難道是近道之地?”
“應當不是,但絕對藏著不小的秘密,不是有人透露了嗎,那上面彌漫的神權氣息,極度接近昔年的夢神。”
“……難道那跌落神座的夢神真在炎煌聯邦內?”
一時間,有人不可置信地問道。
這個答案,其實各家都已經半確認,只差最后的親眼見證,但絕大多數人依然無法接受。
那夢神是何等存在,四魔之一,便是各家的真圣也不敢言能勝,更別說將其從神座上強行綁回家。
“咳,我最近聽到個傳聞,疑似是真相。”
有人清了清嗓子,在眾人的催促下低聲道,
“昔年夢神之所以跌落神座,其實是另外三魔的手筆,后來被炎煌聯邦的南帝撞上,便與其達成了盟約,炎煌聯邦給其提供居所,祂則助力炎煌聯邦的年輕一輩修行。”
聽到這般說法,眾人頓時信了不少。
相較之前的傳聞,這則消息顯然真實了不少。
“那位南帝?聽聞這位實力不俗,但大多局限于九洲,同境間的戰績不多。”
“一位真圣,再弱能弱到哪里去?不曾想,這炎煌聯邦也稱得上是一座真圣道場了,只可惜,前賢所在的時間太少了。”
“與夢魔達成了協議……原來如此,只是這協議竟然只是助力炎煌聯邦的年輕一輩?當真是暴殄天物!”
有人低聲道,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艷羨和鄙夷。
一位跌落神座的四魔,若有機會,諸圣絕不會吝嗇于開啟一場圣人之戰,來決定此獠的歸屬權。
在他們看來,這炎煌聯邦的行為,實在是拿著金飯碗要飯。
“姬哥,這次你一定要幫我!”
一位少年大步走入頂層,膚色如羊脂玉石,眼眸清澈無暇,沒有雜質,不染塵世的污濁,讓人很容易生出親近感。
他急匆匆走進屋內,抓住姬安權的袖子,身后還跟著一位中年男子,在門口處停步,面對姬安權頷首,算是打招呼,而后守在門口。
看著面前眨著大眼睛,一臉希冀的少年,姬安權心中嘆息。
這便是先祖口中的赤子心境,不染塵俗,心靈空明,便是他也不禁對這小子心生好感。
若是他也能有這般體質……
那就修不成天人弈劍圖了。
站在他面前的,名為安心,來自三千閻浮提深處的一家真圣道場,該族老祖雖然不是真圣,但卻是老牌道祖,在地位、權勢都僅次于真圣。
先祖鼎盛時,曾與此人交談甚歡,引為知己。
他伸手拂去少年抓住他衣袖的手,微笑道:
“怎么,遇到什么困難了?說說看,若是能幫忙,我定然不會推辭。”
“嗯嗯!”安心連忙點頭,對這點是深信不疑,眼巴巴道,“我家老祖宗即將突破真圣,姬哥能否幫我和聯邦官方說說,租借一下夢神的部分神軀,或者神力核心?”
聞言,姬安權直接看向了門口的守門者。
后者苦笑點頭,示意這番話是某些人暗中教授的。
姬安權伸手按住少年的手,語重心長道:
“阿心啊,赤子之心不是蠢,你現在這般模樣,都怪你的父母太過嬌寵于你,也太過自以為是,以為不讓你經受任何污染,就能心境久駐。”
他搖了搖頭,毫不在意守門的那位,淡淡道:
“也罷,讓門口那誰,給你家老祖宗送封信,接下來你就跟在我身邊,免得日后再說出這些貽笑大方的事。”
安心緊張道:“姬哥,剛才的提議太過冒昧了嗎?”
姬安權安慰道:“其實不是冒昧的問題,換個人來,我就喊人了。”
“姬哥,喊人干什么?”
“關起門放狗,哦,放蛇。”姬安權淡淡道。
安心想到那條已經吞了不知多少天人的虛空巨獸,頓時縮了縮脖子。
雖然這只是一場鬧劇,但也給姬安權提了個醒。
看來有不少人盯上了海拉,盯上了聯邦的“好東西”。
臨近大劫,某些勢力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雖然還不敢胡來,但言辭間的態度卻很明顯,都不認為聯邦能度過這次大劫,甚至有“聰明人”試圖以此來和他們交易。
姬安權寫了封信,讓守門的中年人送了回去,直接將安心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對此,中年人有些糾結,但卻無法反抗姬安權,只得匆匆離去。
少年倒是不抗拒,反而好奇道:“姬哥,你什么時候引薦我拜入季先生門下?”
姬安權想了想,道:“等你不再那么蠢的時候。”
說罷。
他丟了幾本書,讓后者乖乖待在角落讀書,然后借助終端處理起日常事務。
很快。
無心看書的安心,注意到姬哥露出了笑容,只是這笑容有些怪異。
敏銳察覺到氣氛異常的安心,眼觀鼻口觀心,安靜坐在角落,不敢上前打擾。
姬安權慢慢合上終端。
這回是真被氣笑了。
有超過十家勢力可謂是趁火打劫,都以愿意接納聯邦子民遷徙為條件,來交換某些東西。
譬如夢神的神力核心,六大家族傳承秘法,乃至是孟家的那頭虛空巨獸都在他們的名單上。
雖然早有預料,但沒想到這幫家伙居然如此直接,演都不演了,這是篤定他們聯邦撐不過這次?
甚至有人暗示他,諸家即將禁止炎煌聯邦遷徙,希望他早日做出抉擇……
姬安權思考,最近是不是太久沒放季驚秋和雪祖了?
但很快,姬安權就將這些晦氣事拋之腦后。
聯邦當前面對的麻煩,不是這幫暫時只能動動嘴皮子,壓根不敢派遣多少弟子前來的諸界勢力。
真正的麻煩——
一在心靈海洋的動蕩。
二在越來越多的四魔信徒匯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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