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立時色變。
他已經顧不上歡喜了。因為喬家舊產的事,他拉著小妹說了許久的話,耽擱了不少時間,只怕這會子海家人已經跟莊家人見上面,隨時都會往租的宅子這邊來了。他要是再磨蹭著不出門,搞不好會落在莊家后頭抵達,讓莊敏儀的祖父、父親看在眼里,也不知會不會誤會他對親事不上心呢!
海礁急急忙忙丟下東西就跑了,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一套。海棠忍笑送了他出門,又打發人跟上他,以防他需要人跑腿采買東西時,無人可使喚。
她帶著海礁丟下的東西去了他的房間,坐下來細看,發現他帶回來的是一只帶有鎖扣卻未上鎖的匣子和一份物品清單。
清單里自然是被歸還的喬家長房舊物,金銀財物、莊田產業都沒有了,倒是還有些不大值錢的瓶瓶罐罐、生活用品與藏書字畫,其中又以藏書最多,三尺見方的大木箱,裝滿了二十四箱之眾,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書。至于字畫,看清單多是本朝文人雅士的作品,還有些連署名都沒有的,只含糊地標明是什么《春山圖》、《秋景圖》、《雪中紅梅圖》之類的,哪怕當中有什么名家古畫,估計也早被替換成了不值錢的平庸之作。海棠也不指望能撿什么漏,字畫里有幾幅注明是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曾外祖父親筆的作品,就是他們兄妹最大的收獲了。
至于生活用品,多是半舊的,而且偏樸素家常。興許是這個原因,東西入不了私扣喬家舊產之人的眼,不曾被典賣或分發給人使用,如今還好好地保存著。海棠沒想過要重新使用這些東西,但一想到當中或許有亡母舊時曾經用過的物件,心里也暗暗生出幾分激動來。
看完清單后,海棠又拿過了那只帶有鎖扣卻未上鎖的匣子。
匣子看起來是老物件,木頭質地很堅硬平滑,上頭帶了些古樸雅致的雕花,只是長久不曾清理過,叫污跡掩蓋了它本身的華麗外表,顯得十分不起眼。匣子與鎖是配套的,可惜鎖不見了,否則光是這鎖的精致工藝,就絕非凡品。若是用手指細細摸索匣子底部,還能摸出一個篆體的“喬”字來。很顯然,這匣子乃是喬家之物,當年被官府查抄了,如今又一并歸還回來。
打開匣蓋,里頭放著十來件首飾,都是銀或銅鎏銀的,有些曾經鑲嵌了玉石或珠寶的,都被撬走了珠玉,只留下空槽。首飾不大值錢,款式也透著老舊,這興許是它們得以保留至今的原因。海棠還能發現當中有幾件是她上次穿越時流行過的款式,那起碼有五六十年了,大概是外祖母甚至是曾外祖母留下來的。
海棠拿起了其中一根銀簪,簪頭工藝很精致,做成了三重的銀杏葉,上頭鑲嵌的小珍珠已經黯淡無光了,但簪身依然很有些份量。
海棠之所以會拿起這根簪,是因為看著它眼熟。若她沒有記錯的話,母親喬氏留下的遺物里,好象就有這么一根簪子,款式十分相象,只是不如這一根做工精致,外形流暢之余,還透著古樸。
這么說起來的話……
海棠把匣子重新合上,單單帶著那根三重銀杏簪,離開了哥哥的房間,往自己的院子去。
回到院中,她打發了迎上來的香草,自行回屋關門,然后開始翻箱倒柜。
母親喬氏生前用過的衣裳首飾與生活用品,原本一直是祖母馬氏收藏著,前些年才分別交給了一對孫子孫女,讓他們留作念想。而海礁離開長安進京參加武舉會試時,就把自己那一份交給小妹保管了。海棠進京后,沒兩日就遇到國喪,而后事情繁多,根本沒顧上把東西重新還給兄長,因此這會子兩份遺物都在她這里呢。
海棠在大衣柜深處翻出了一只匣子,除了用料不同,雕花做工略差,而且花紋圖案略有差異以外,它看起來跟海礁拿回來的匣子還挺象的,興許是在長安時找當地匠人仿照那只匣子制作的吧?海棠打開匣子上的鎖,很快就找到了一根三重銀杏簪,花樣略嫌呆板些,做工也粗糙多了,但兩根簪子放在一起對比,明顯能看出相似來。
喬家原本的那根簪子,簪頭下方不起眼處,刻有一個小小的“喬”字,顯然是喬家祖上傳下來的。而喬氏在西北常戴的這一根,簪頭下方刻的是“海”字,估計是父親海定城專門定制的,根據妻子描述中的舊物定制……
海棠隱隱約約有些小時候的記憶,雖然模糊不清了,卻還有些許印象。她伸手將亡母留下來的那根翻版銀杏簪上的第二層銀杏葉往旁邊掰了掰,不出意料地把它掰下來了,露出里頭小小的夾層。夾層里裝的是兩縷細細的頭發,海棠知道,這是父母之物。喬氏生前時常擔心在城頭上值守的丈夫,便將他的頭發與自己的頭發束在一起,塞進銀杏簪中,每日默默在佛前祈禱。每當想起丈夫,她總會將簪頭上的第二片銀杏葉拔下來,對著頭發思念海定城。
這件事,恐怕連馬氏都不知道呢,不知海礁是否還有印象?
海棠將頭發重新塞回夾層中,插好銀杏葉,便將簪子放下,然后拿起了原版那根簪子,試著拔了拔第二片銀杏葉,果然也松動了。
不過,可能是因為太長時間沒人動過的緣故,這根簪子的機關稍稍有些失靈了。海棠費了點力氣,才把夾層打開,里頭裝的卻是一張薄薄的紙,疊成很小的長方塊。她小心取出那張紙,打開細看,上頭寫的卻是一個生辰八字,心下一算,應該是母親喬氏的生辰。
海棠輕撫著那張寫了亡母生辰的紙,不由得露出了懷念的表情。她將紙重新疊好,放回到夾層中,打算回頭拿去與兄長海礁分享。
這根簪子,應該是母親少女時代時常戴在頭上的,也是她從長輩處繼承而來的祖傳舊物。即使后來她一度失去了這件舊物,也有丈夫海定城為她專門定制了仿品,她依舊能把這樣的簪子戴在頭上,以此懷念著逝去的親人。
如今,這兩根簪子都在海棠手上了。她決定與兄長分享,一人一根。她拿這根仿版的就好了。帶著亡母生前的愛簪,里頭裝著父母的頭發,就好像他們依然還在這世上,陪伴著一雙兒女,保佑他們生活幸福安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