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志凌很沮喪。
他孤伶伶的坐在硬板凳上，只覺渾身都不自在。
作為一個優秀學生，從小到大都沒來過這種地方，而在一周前，他還覺得自己屬于被保護的對象。
誰曾想，現在看起來，自己屬于被打擊的目標啊……
即便如此，鐘志凌也只是說一些該說的話，以及，已經把整件事情都扛了下來。
是我是我還是我，我扛我扛都我扛！
我是法人，我是財務，我負責市場，我就是公司的一把手！
至于那個大股東……
他是被我蠱惑的！
我就是找他給我這個創業項目投錢的！
鐘志凌以這種方式奪取了公司一把手的位置，而在被問及公司業務成績的時候，他的回答就刻意模糊了許多。
“大概一二十個訂單吧。”
這樣的回答得到了嚴厲的追問：“到底多少！你們招人的時候不就一二百人嗎！”
“公司剛開始做啊，還沒來得及展開呢，能有這樣的成績都讓我很意外了，我們就是做社會調查，看看大學生戀愛情況的。”鐘志凌給了這樣的回應，依舊堅持這一說法。
同時，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之前的實習宣講，確實有很好的轉化，或是對實習證明的追求，或是對戀愛合約的認可，或是因為從眾心理，那批大學生保持著了清澈的底色。
鐘志凌彼時還和師兄感慨，驚訝于這樣的表現。
現在看來，大學生們不僅清澈，還很熱心吶！
怕不是有人感覺不對，一扭頭就打了電話舉報吧……
鐘志凌坐在板凳上，既無法與外界聯系，也沒法和叔叔探討，心里的想法越來越多，越來越亂，雖然自己是那么說，但叔叔們不會信吧……
要是查出來了，這情節怎么劃分啊？
自己不會去蹲吧……家里還有一大筆理財隨時暴雷……
如果自己進去了，小穎還會在外面等嗎？
師兄，師兄……他現在是不是已經流竄到其它省份了？
師兄對自己真好啊，公司法人讓自己當，管錢的事讓自己來，好啊好啊……
師兄如果成功流竄，他以后賺到錢能不能給自己家里留點？
他人品比自己還是好一點的吧……
我地個娘來，我怎么就坐在這里了……
鐘志凌越想越沮喪，心中強烈的擔憂與恐懼交織在一起，只覺整個人都快癱坐在凳子之上，但是，他也沒有想著把主謀供出來的念頭。
即便把師兄攀扯進來又能怎么樣，還不如讓能做事的師兄在外面，如此，不管他能不能救自己……也不負師兄弟一場。
就在這時，鐘志凌聽見敲門的聲音，抬頭一看，一襲白衣的師兄走了進來。
鐘志凌眼睛一酸，心里升起第一個念頭：“完了！被一鍋端了！”
隨即，第二個念頭出現：“怎么還穿了個白大褂過來？”
鐘志凌下意識的坐直，看到師兄淡定看過來的眼神，他隱約讀懂了意思，幅度很輕的搖了搖頭。
投案自首的俞興沒想到一進辦公室就能瞧見師弟，當下便松了一口氣，人沒在特殊辦公室，這個待遇便象征著事情不算太大。
等到再瞧見師弟蔫蔫的搖頭，心里更是一穩，應該能“回家過年”哈。
“您好，我是俞興，被打電話來要求說明情況的，就是那個瑰愛網，和他一起的。”俞興迅速收回目光，鎮靜的表明身份和來意，又把背包里的材料拿出來，“這個是公司做的客戶，叔叔，到底怎么了啊？我剛實驗室出來就接到電話。”
叔叔瞧見了材料最上面的學生證，拿起來略一打量，又翻起下面的賬本，看到里面的記錄，不茍言笑的問道：“就這么點？其他的都記在哪了？”
俞興一臉糊涂的答道：“就這些啊，金陵公司還沒注冊好，鐘志凌說是先試運營。”
“試運營？”叔叔嚴肅的說道，“試運營招那么多人？你是大股東？這是你負責的嗎？”
他說著這話就起身，準備帶著新的材料與到案人員去隔壁問話。
“是啊，大股東，投了一點錢，我們是試運營啊，公司營業執照明天就下來。”俞興一臉無辜，“我們還是優秀創業項目呢，過兩天就要接受新浪、網易和騰訊的采訪。”
叔叔面無表情，但又看了眼賬本，沒提采訪的事，只是詢問里面一段內容：“你們還是優秀創業項目？你們這個不明擺著坑蒙拐騙嘛！”
“哎，怎么坑蒙拐騙？”俞興叫屈，“鐘志凌和我說，這是做社會調查！新浪、網易和騰訊采訪我們也是我們要發布華夏大學生戀愛調查報告，現在的試運營就是為了長期追蹤數據才做的！”
他指了指材料：“調查報告都在這呢！”
叔叔聞言，往下翻了翻，果然看到一份很正式的調查報告，瞧見上面的預估結婚概率——21%。
“我們是依據合同法和大學生情侶簽約，以后的這個玫瑰兌換還會與云南的國產玫瑰合作宣傳。”俞興辯解道，“因為這個概率不高，所以，我們這個是可以償付的！”
“你們不是學醫的嗎？怎么搞這些亂七八糟的。”叔叔皺眉道。
“像現在有名的世紀佳緣網站，就是給人介紹對象的一個網站，它的創始人就是研究生的時候覺得同學不好找對象，然后創了業，現在已經快上市了。”
“我們就是做社會現象調查，后面也會上線介紹對象的業務，這都是一樣的，不是亂七八糟。”
俞興說到這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就是吧，我們的營業執照明天才能下來，這幾天想著試運營做做。”
叔叔看著面前的白大褂，又再次看了眼調查報告與手里的材料，批評道：“既然營業執照還沒下來，那就不能做，你們就差這幾天嗎？”
俞興連連點頭：“是是，我接到電話的時候也意識到錯誤了，因為還想比較香江那邊大學生戀愛情況的不同，所以急了點。”
“這不是急的問題，是要守法依規的問題。”叔叔放下別的材料，只翻閱賬本，問了句，“就這些？”
俞興扭頭道：“我不知道啊，鐘志凌，你來看看，是這些嗎？”
鐘志凌一邊佩服師兄的心理素質，一邊上前，默默查看這本真的可能要生效的外賬。
他一個一個名字的小聲嘀咕，力求給出老實核實的狀態。
片刻之后，鐘志凌答道：“嗯，就這些，今天去旅游學院的還沒談好……”
“坐那邊去吧，等下給你們學校打電話，核實下情況。”叔叔瞥了眼兩個人，考慮到是大學生，再考慮到涉案金額以及相關影響，打算再問問學校方面。
鐘志凌心里一沉，學校那邊能核實什么……
俞興平靜點頭，又提出要求：“我學生證拿著了啊，還有這個調查報告，叔叔，你別對外說啊，采訪的時候才能第一時間曝光數據呢。”
叔叔不置可否，任由白大褂把材料收回包里。
“大師兄，你怎么來了？”鐘志凌一坐回板凳就迫不及待的低聲問了句。
俞興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鐘志凌也就保持安靜，但心情與之前已經截然不同。
俞興考慮著剛才的對話，再考慮來的路上已經致電導師，估摸著確實不會有太大問題了，不管別人怎么樣，劉老師肯定會過來的。
他靜靜考慮影響與接下來的業務提速，過了一會后忽然注意到叔叔在挺著身子按腰。
“腰要是不舒服，回家可以做做臀橋和死蟲式。”俞興發出聲音。
叔叔看了一眼，倒是又想起來這倆人的專業。
他用力按按腰，說道：“我之前去醫院，醫生說是要做什么小燕……”
俞興接道：“小燕飛。”
叔叔答道：“對對，是這個。”
“這個如果你做的是不舒服，可以暫時不用做。”俞興想了想，“臀橋和死蟲式比較安全。”
叔叔狐疑道：“但是，醫生說要那個，還讓記動作。”
俞興笑道：“知識有時候更新的比較慢，要傳遞傳遞，反正，病人最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動作舒不舒服應該能體會到。”
叔叔默然，自己做那個好像確實不舒服。
“我能倒杯水嗎？”俞興這時候提了個小要求。
叔叔指了指：“自己倒吧。”
俞興倒了一杯，又回身走幾步把它遞給正襟危坐的師弟，然后才倒了一杯給自己。
他倒完水，沒有回去坐著，而是一邊喝，一邊為叔叔講解動作要領，又普及了下相關的知識。
叔叔仔細聆聽，忽然問了個問題：“你們學醫學的好好的，怎么搞起公司了？”
“學醫也不是都行啊，像我現在研究生學的病理，以后去當病理醫生，一個月估計五六千塊錢吧。”俞興笑道，“不同科室的待遇差別很大的。”
“我女兒明年高三，你覺得她學醫怎么樣？”叔叔問道。
“大部分科室都要值夜班，她能行嗎？這學起來還挺枯燥。”俞興認真答道。
“她想學金融，我覺得學醫很好。”叔叔說著情況。
“金融啊，嘖。”俞興感嘆道，“這個得家里有關系，嗯……”
叔叔聽到這話，想了想：“那學計算機怎么樣？”
“計算機不錯，但是也要做好加班的準備。”俞興笑道。
“你有什么建議？”
“學醫不建議，金融要關系，計算機得加班，生化環材不要碰，新聞沒意思。”俞興掰著手指，思考片刻，“你女兒性格怎么樣？其實，要是能去南航，學個什么飛行器制造專業，以后挺不錯的。”
“為什么呢？”叔叔真誠詢問。
“唔，咱留個電話，我回頭幫你問問南航的朋友。”俞興先掏出手機，然后介紹起剛才所說專業的大坑小坑。
另一邊坐著的鐘志凌目瞪口呆，只見師兄與先前還嚴肅的叔叔迅速進入熱聊狀態。
等到辦公室再次響起敲門聲，心情沉重的劉景榮過來領人，就瞧見大弟子正與帽子叔叔談笑風生。
他差點以為走錯了地方，不是俞總變俞某了嘛，怎么看起來還風度翩翩？
劉景榮狠狠的瞪了眼另一位板凳上臊眉耷眼的弟子，看看人家俞總，再看看你鐘某，都是出來坑蒙拐騙，怎么待遇一點都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