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公司登門拜訪，先提出以流量置換股權的想法，又擺出已經有誠意的360。
這讓張朝陽陷入沉思。
俞興與旁邊的李善友交換眼神，雖然還沒得到應允，但也覺得天平在往有利的方向傾斜。
他等了一會，嘗試性的說道：“張總，關于我們和微聊的競爭，我這邊有很多數據的佐證。”
俞興見張朝陽沒有反對，更為熟稔的聊起之前游說周紅衣的內容。
張朝陽對此不置可否。
然而，他聽到一半卻打斷道：“行了，行了，俞興，數據是會騙人的，你不用跟我聊這個了。”
同樣的數據從不同角度可能是截然相反的看法，更不用說數據本身的問題。
俞興沒有堅持，從善如流的說道：“張總，以前就聽說你是國內互聯網教父，就我們和微聊現在這種競爭，還請張總多指點。”
張朝陽的神色忽忽悠悠，慢慢的說道：“俞興，我可以教你打坐。”
俞興茫然：“？”
李善友聽到這么畫風突變的一句，忍不住眨了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張朝陽云淡風輕的說道：“江湖還是那個江湖，永遠充滿激烈的競爭，但我已經不一樣了，俞興啊，你說，這人要賺那么多錢干什么？”
俞興滿腦子的移動互聯網、即時通訊競爭、流量股權置換、反抗壟斷等等隨時可以調用的想法都不約而同的變得卡頓。
他看著張朝陽，就這位的風范……
別人演的不像，張朝陽不像演的。
俞興想起這位的軼事，不確定現在的他是否身體健康。
他沉默好一會，一時間不知從什么角度聊起，只好說道：“公司需要錢，我們和對手的競爭也需要錢，上上下下的員工也需要錢。”
張朝陽搖頭道：“錢多不一定幸福。”
俞興斟酌道：“我不知道錢多能不能幸福，但錢少……”
張朝陽再次打斷道：“俞興，你這個人執念太重，我可以和你講講佛學。”
俞興感覺搜狐這次恐怕沒戲了，他和張朝陽不在一個頻率上，自己不懂佛學，要不，和他聊聊醫學呢？
微信創始人陷入沉默，副總裁李善友還想爭取，也認為還能爭取。
李善友這一趟之所以放下工作的跟著來京城，就是因為他在這邊有不少人脈，尤其，搜狐這邊更是能說上話。
他創辦酷6網之前就是在搜狐擔任總編輯，五年時間里為公司立下了汗馬功勞，而張朝陽總結李善友的搜狐生涯時給了很高的評價——“功成身退”。
李善友此時就頗為有把握的聊起了情誼，聊起了搜狐，聊起了國內互聯網近年來的變化。
只是……張朝陽此時就不是正常商業BOSS的畫風，不能以常理論之。
俞興換到自己之前專業的角度，其實也能接受面前這種情況，抑郁癥不只是精神層面，更可能出現器質性變化，也就是物理器官本身有恙。
李善友聊著聊著有點把自己聊糊涂了，但也知道張朝陽確實對投資并不動心。
“張總，你再考慮考慮。”俞興并不勉強，也沒法勉強，只能以這種話來為這次見面收尾。
張朝陽看到俞興這么干脆，倒是說了句：“俞興，你不要太偏執，早點收手未必不好，而且，你得罪人了，你知道嗎？”
俞興眉頭微皺：“張總，我得罪的人比較多，你說的是誰？”
張朝陽怔了怔才說道：“你去了360，現在來搜狐，后面是不是還要去新浪？”
俞興點頭，這沒什么好隱瞞的。
張朝陽搖頭道：“你搞這個流量置換股權是新浪以前就搞過的，它2005年的時候拿資源換了土豆網的5股權，你剛把土豆網捅了，還想去找新浪嗎？”
俞興訝異，確實不清楚這個事。
張朝陽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服氣，但我勸你，你想成功就要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不是想著打倒巨人，俞興啊，少得罪點人吧。”
俞興起身，伸出右手，與搜狐掌門人握了握之后也真心的說了句：“謹遵醫囑。”
張朝陽：“！”
俞興抓起背包，帶著李善友辭別張朝陽，又喊上接待室里等待的員工，默默離開這家知名的華夏互聯網公司。
李善友聽到俞總對張總說的最后一句話，還以為他心里有怨，走在旁邊解釋道：“俞總，張總人其實挺不錯的，搜狐這邊做事一直有著很寬松的信任空間。”
俞興抿了抿嘴，簡潔的答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沒看他有點憂郁么？”
李善友一愣，轉而有些狐疑，這次見到的張總和以前確實有很大區別……俞總這樣的暗示……江湖百曉生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消息嗎？
俞興的腳步越走越快，盡管知道這位身體抱恙，但又是佛學，又教打坐，又特么少得罪人，就是為了點逼錢，怎么就那么費勁呢？
后面有流量的公司不知道是什么態度，過山峰這次也不清楚到底能不能取得效果，錢錢錢……
俞興又想起曾經被錢逼著的日子，再看現在又還是缺錢的局面，陡然間惡向膽邊生，只覺心中野火熊熊，腦海中的念頭此起彼伏，欺騙永恒，泡沫常在，有朝一日，過山峰要是做大做強，能把抱團的美股七姐妹也逼一逼，給世界看個大煙花，也就不枉此生了。
“俞總。”李善友不得不小跑著才跟上老板，剛想談接下來的游說，卻見他神色陰晴不定，問道，“你在想什么？”
隨即，他聽見老板堅定又冷峻的回答。
“得罪更多人。”
李善友心中一窒，他自然知道為什么會有京城這么一趟。
平心而論，他覺得俞總其實是可以更克制或者更溫和一些，有的事讓一步就沒那么多風波了，但人的性格往往又很難改變。
李善友日常相處不覺俞總性格多偏執，但一碰見這次類似的問題，他的勁頭就上來了。
要說這經歷塑造性格，沒事的時候琢磨俞總的過往，覺著輟學創業應該不至于那么尖銳吧，也沒聽說家庭關系有什么不和睦，只能歸結于長在紅旗下的人有著一顆堅硬的心。
“李總，就算微信不行了，你也別走。”俞興站在車門邊，認真的說道，“移動互聯網的信息內容這一塊還大有天地，你適合這個。”
李善友自進入微信公司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俞總挽留自己，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他剛開始其實是奔著見證移動互聯網項目的和失敗來的，但隨著微信規模漸大，反而愈發不想看到最初的目標。
“只是搜狐不行而已，又不是其它的也沒遠見。”李善友這么安慰一句，“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俞興拍了拍副總裁的胳膊，已經擺脫情緒，轉為關注事情：“走，李總，先吃飯，再去找搜狗，一家家來，只要能多一家就都是好的。”
李善友松了一口氣，鉆進車里。
事實證明，情況倒也沒那么差，正常的商業溝通還是能進行的。
相較于母公司，搜狗這邊的畫風就很正常。
王小川認真聆聽了來自微信游說團隊的介紹和分析，表現出了一定的興趣。
只是，等到李善友談到360已經進行的投資，俞興就注意到王小川微不可查的皺眉，趕緊把話接了過來。
“哎，這360啊，今年和企鵝搞的那一場真是互聯網的超級大風波，不過，我沒想到企鵝那邊居然還邀請我去參加戰略研討會，要反思過去的戰略。”
“這是我真的沒想到的。”
俞興提到了同一個素材的不同角度。
李善友在老板接話的時候就停了下來，轉而觀察局勢。
這是中午吃飯時商討的調整，像主動投資的這種事交給李善友來聊，這樣就留著一層回旋的溝通余地，現在還真的用上了。
王小川的反應很正常，驚訝道：“企鵝那邊還邀請你？”
“是啊，劉熾平還加了我微信。”俞興點開手機，給他看了好友列表，又搖頭道，“上次的風波，兩邊都有問題，都需要反思，像360的那個隱私保護器，別的軟件只要改名QQ也被提醒有隱私問題，這怎么行呢。”
王小川微微點頭：“是啊，兩邊都有問題。”
“不管怎么樣，我都特別希望咱們國內的行業更為健康。”俞興又提到了阿里，“過兩天，我們再去臨安找阿里聊聊，移動互聯網更應該百花齊放。”
王小川沉吟道：“俞總，你這個話是對的，但具體到微信這樣的合作方式，我得再考慮考慮。”
“小川，張總也是在考慮。”李善友和王小川是老相識，“我的意思呢，實在不行，可以把流量時間縮短一些來試試，后面如果我們微信有起色，依舊不會關閉合作的窗口。”
王小川沒有立即回答。
李善友轉著念頭，嘆了一口氣，吐槽道：“我這兩年沒見張總，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一會顧慮這，一會顧慮那，又聽幾個老朋友說，張總現在的控制欲有點強啊。”
王小川聽他這么說，也有點忍不住的搖了搖頭：“總有人在他旁邊說點莫名其妙的話。”
俞興遞給李善友一個眼色。
李善友完美接收，聊起以前的搜狐和現在的搜狐。
要說搜狐或者說張朝陽前后的不同，沒有人比王小川更感同身受。
尤其，這種不同反應到搜狗公司身上就更是如此了。
360今年6月想收購搜狗，幾乎都和張朝陽談妥，而王小川極力反對無果，只能悄悄前往臨安找來馬伝，最終才免遭“毒手”。
王小川在搜狗的問題上與搜狐存在一定的差異。
提360是負面因素，聊張朝陽卻像是共同話題。
王小川聊到高興，又讓俞興重新談了談微信的市場情況，而在聽到企鵝想來收購，甚至是只想拿到部分股東的股權時略微共情，破壞式的強硬收購太惡心了。
下午五點鐘，王小川作出決定，愿意以兩個月的流量資源折合1500萬的資金來投資微信公司。
他握住俞興的手，頗為誠懇：“俞總，我和你一樣也希望看到百花齊放的移動互聯網，但搜狗也需要，我這邊就只能先這樣了。”
俞興對此已經感激莫名了：“王總，千言萬語，只有感謝！”
李善友也和王小川握手：“小川，謝謝了，咱們一起加油！”
王小川親自把微信的人送上車。
俞興坐在車里，看著后視鏡里的王小川，只覺所傳非虛：“王總確實感覺有點文藝范啊。”
“哈，是吧。”李善友心情相當不錯，“有了搜狗和360這兩家的流量打底，咱們這個缺口就能補上很多了，后面不管怎么樣，也算能過了。”
俞興點頭：“嗯，多多益善，被今日資本那么一逼，這個路子沒準能帶來想象之外的更多助力。”
一天時間，拜訪三家有兩家愿意合作，這已經足以打消張朝陽不正常畫風所帶來的郁悶。
不過，第二天繼續拜訪的新浪和新浪微博都沒有取得進展，只得到“考慮”的禮貌性回復。
這么兩通拜訪，或許是真的和土豆網的因素有關，或許是新浪也在考慮即時通訊的產品，但反響確實不佳。
李善友對此的評價是：“大家看熱鬧是很愿意的，真正掏東西出來就吝嗇了。”
俞興對此能理解，也能接受。
人到京城，尋找流量，自然也得看看百度這個流量大戶。
因為百度擁有和企鵝同級別的實力，微信一行人留出了足足一天的時間。
然而……
俞興和李善友只見到了百度的副總裁費啟東，沒見到掌門人李艷紅，也很快就得到一個基本的態度——死要錢。
投流量，不行不行，想要流量就得掏錢。
投錢，那更不行，都是我們從別人那里要錢。
上午和百度的副總裁談不出結果，但對方下午還給安排了一出聯合部門的會議，又要一起研討微信的市場競爭。
俞興秉承著來都來了的心情，還是盡力介紹局勢，爭取這一樁商業合作。
等到他的發言結束，會議室里響起小小的討論聲。
俞興喝了兩口茶，從李善友臉上看到類似的判斷，八成沒戲了。
“俞總，微信這次的競爭很難啊，即時通訊這種同質化的東西幾乎不可能打贏企鵝，它的資源比你想象的還要多。”
會議室里有人發言，給出自己的判斷。
俞興聽到這句話，定睛一看，卻見一白袍小將……啊不，白色格子衫的眼鏡男坐在末尾。
他詢問道：“這位是……”
“這是我們貼吧的翟逸飛總監。”費啟東給了介紹。
俞興點點頭，問道：“翟總，你覺得同質化的東西打不贏企鵝，那什么才能打贏？”
翟逸飛認真的說道：“俞總，我認同你對移動互聯網快速的判斷，智能手機速度會很快，也會帶來與PC截然不同的東西，其實，我還拜讀過你對整個互聯網階段的判斷和總結。”
“從市場到用戶到需求到流量到數據，挺有啟發性。”
“像現在這個階段，移動互聯網會讓用戶進一步高速增長，也會帶來更多的用戶需求，我們需要從這方面來著手才有希望。”
“就比如，新浪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它最開始做門戶網站，然后有博客，現在有微博，這樣的演化方向值得思考和借鑒。”
“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我覺得去中心化的信息獲取會是另一套對企鵝更具威脅的東西。”
俞興記住翟逸飛的這張臉，饒有興趣的探討道：“去中心化的信息獲取，新浪微博這個平臺是有點讓大家都在參與的意思，你覺得是在這種模式上的進一步加強嗎？”
翟逸飛想了想：“差不多，門戶網站都是由編輯來人工篩選信息，新浪微博已經有很多用戶自發的生成信息，但還仍舊依賴于名人效應，移動互聯網會改變這一切的，去中心化的信息模式會更自由。”
俞興注意到會議室里其他人臉上的不耐煩，拋出一個問題：“去中心化的所謂自由，是不是有點偽命題，新浪微博進一步，用戶生產的信息是海量的，必然需要精確的算法來，那么，控制權無非是從人工精英向算法規則的轉移，這種開關只是從編輯室轉入服務器集群，到底是更自由，還是更集權了呢？”
翟逸飛皺眉思索，暫時給不出答案。
“翟總，等會加個微信，有空細聊。”俞興見他沒有答案，這么說了一句就繼續回應別人對微信競爭的疑問。
最終，這場會議的結果是不贊同微信的合作。
也就是，繼第一天達成兩單之后連續兩天都顆粒無收。
李善友坐在車上，瞧見俞總的心情竟然頗為不錯，不禁說道：“百度那么大流量沒薅到，俞總，你還笑？”
俞興嘿然：“我是覺得那個翟逸飛的話有意思，李總，你以前是搜狐的總編輯，你覺得如果用算法那種遠超你們手動的東西來做信息，未來是什么樣的？”
“權力重構唄。”李善友思考一會，搖頭道，“想不出來，我現在就想微信怎么搞流量。”
“搞，搞，晚上跟我去見個哥們，樂淘網的畢勝，我讓他幫忙約了小米的雷君。”俞興說著安排。
李善友想了幾秒鐘：“要做手機的雷君？金山的那個？他的公司流量不大啊。”
俞興“嗯”了一聲：“是的，但搞電腦語音軟件的YY有不錯的流量，回頭我們飛去羊城的時候有個中間人就好說話，雷君是YY公司的股東，另外，他也投過UC瀏覽器。”
李善友點點頭：“行，誰說咱們得罪的人多，這也有不錯的關系啊。”
俞興抿了抿嘴：“嗯……畢勝之前好像因為我，他的關系和雷君有點僵……”
李善友：“……”
俞興有了決定：“就讓畢勝自己罰酒三杯好了，我是樂淘網的股東。”
李善友點了一支煙，行吧，隔空打牛也是打牛。
百曉生曾經為了樂淘網有過“奪命72小時”的江湖追殺令，現在需要幫忙，畢勝自然酒不容辭。
他這天晚上喝到斷片，只記得自己和俞興、雷君一起摟著肩膀K歌，一起唱《水手》，“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呃，我怎么在家里？俞興和雷君呢？”
畢勝次日醒來，只覺頭痛欲裂，又問媳婦情況。
媳婦有些不滿：“他們說是飛去羊城了，畢勝，怎么就你喝酒斷片呢，我真是不明白。”
畢勝松了一口氣，那應該是把事情辦成了。
他重新躺下，發自內心希望好哥們能再多活一陣。
本來想拉這哥們一起來做垂直電商，誰知道他怎么想的，去挑了一個最大的對手，那能活到現在都算不錯了……
相較于京城之行，羊城與鵬城這邊的拜訪就順利多了。
YY公司有雷君愿意牽線搭橋，又有360、搜狗的實例在前，也就達成三個月流量的合作方案，資金算作1500萬。
UC瀏覽器有雷君居中介紹，又有360、搜狗、YY的例子在前，同樣達成類似方案，但價格要更高一些，只有兩個月算作2000萬的流量。
這就相當不錯了。
等到俞興到了企鵝的總部鵬城，他剛到迅雷公司樓下就被熱情的掌門人鄒勝龍幫忙打開車門迎接。
“俞總，聽說你在找流量干企鵝，別人我不管，我迅雷一定得幫幫場子。”
俞興大為驚訝，這是自己出門以來碰見最主動的一位。
他緊緊的握住鄒勝龍的手：“鄒總，果真？”
鄒勝龍上下搖動，極其認真：“俞總，不管輸贏，干了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