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太極殿。
新皇帝陳頊坐在上位,兩個月前,皇帝陳蒨駕崩,陳頊正式上位,改年號為太建。
這兩個月的時日里,陳頊盡忙著些繁瑣的儀式以及安撫工作。
陳頊并非是庸碌之人,能得到陳蒨看重,顯然是有些才能的。
他上位之后,賞賜了許多原先的老臣,又提拔了很多有才能的年輕人,而后用這些年輕人來分掉老臣手里的權力,很多原先跟隨陳蒨的重臣們,此刻都帶著滿滿當當的賞賜回了老家,這對誰都好。
在逐步獲得朝政部分權力之后,陳頊便急忙召集了自己的愛將們。
他要著手開始進行北伐了。
徐度,吳明徹,黃法氍,裴忌等等眾將分別坐在了他的周圍,臉色皆肅穆。
陳頊打量著這些人,緩緩說道:“先帝駕崩之前,曾告知我,之所以讓我繼承大業,是因為賊勢洶洶,不可遏制。”
“他吩咐我要盡快北伐,增強國力,與二賊爭鋒。”
“當下北胡境內大亂,皇帝被困晉陽,河水以南,各自為政,不再服從廟堂詔令。”
“胡人麾下的官員,殘暴兇狠,貪婪無度,上下糜爛,毫無戰心,正是我朝北伐建功之時。”
“我先前分別召見國內重臣,跟他們商談這件事,他們大多反對,認為不該冒然起兵,支持者極少,諸公意下如何?”
“還望陛下勿要聽取這些混賬東西的讒言!”
老將軍徐度開了口,徐度的資歷極老,在陳霸先擔任交州司馬的時候,他就在陳霸先麾下了,可以說,陳朝從開辟到建立再到穩固,所有的戰事他都參與了,一個都沒落下。
當初陳蒨跟他見面的時候,都會先起身行禮。
資歷和功勞便是達到了這種地步。
老將軍脾氣火爆,那雙眼睛炯炯有神,他看向陳頊,毫不客氣的說道:“陛下所召見的這些重臣,大多都是有難言之隱!”
“他們多次違背廟堂的律法,擅自跟北邊的那些胡人來往,進行貿易!”
“私自收購戰馬,而后圈養在家中,作為向他人炫耀的工具!”
“他們還組織商船,大量的販賣糧食!”
“當下就是北伐最好的時機!”
“河水以南的諸多齊土,找不出幾個能打的刺史了,且他們沒有統帥,各自為政,婁睿這個人,他能率領一支軍隊作戰,卻不能統帥數支大軍作戰!”
“我唯一所忌憚的,乃是河北的劉桃子,但是我們出兵突然,劉桃子就是想要來遏制,短時日內也根本來不了,何況,各地的刺史未必也愿意讓他過來支援。”
“如此好的機會,幾乎是讓我們白取數州,若是還遲遲不敢動手,那與懦夫有何異?”
“群臣勸阻,是怕耽誤了他們的生意!!”
“陛下大不可理會!”
徐度的聲音洪亮,這語氣也根本不將廟堂里的那些老臣們當回事。
其余幾個將軍聽著徐度的話,也是紛紛點頭,都覺得有道理。
當真還真的是屬于那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齊國內亂,廟堂失去管制力,各地亂成一團,而這些所謂的刺史將軍們,一個比一個蠢,能打的就那么幾個。
陳頊聽著徐度的話,內心忽有些動搖。
他原先的想法,是讓吳明徹領著三萬人馬,嘗試著去拿下對岸的幾個主要城池,作為往后進攻的橋頭堡。
但是聽許度這么一說,陳頊忽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有些保守了。
他忍不住問道:“老將軍覺得,北伐應當出兵多少呢?”
“二十萬。”
徐度平靜的說道:“二十萬大軍,兵分三路,攻取沿岸諸州,穩扎穩打,誅殺首惡,安撫其他。”
“過去的北伐總是失敗,這是因為過去總是想著要一次性收回所有的領地,哪怕是在前期獲得優勢,也擔心立足不穩被敵人擊破,故而不斷的進軍,最后導致兵敗,前期的收獲也是蕩然無存。”
“而如今不同。”
“北胡基本上沒有什么能力再進行反擊了。”
“除卻晉陽兵和邊兵,胡人的其余軍隊已經沒有多少戰斗力。”
“我們以二十萬大軍,步步推進,設立好詳細的目標,以五年,乃至是十年的計劃來拿下整個中原。”
徐度分析了起來,徐度性格雖然急躁,但是打仗卻很穩當,給出的戰略也較為保守,攻一城治一城再攻一城。
對于徐度先前的提議,諸將領們都認可,但是對這一點,大家便有不同的看法了。
黃法氍反駁道:“老將軍,我們攻取北地的目的,乃是為了提升國力,若是按著您所說的來交戰,那就是要進行長期的作戰,軍隊一直都在放在前線,可能長達數年,這耗費會是多少?這不是提升國力,這是在削弱國力。”
“與其如此,倒不如先集中力量攻取大州,而后設行臺,穩固統治,而后再以此處為核心,往四周小股征伐”
“二十萬大軍實在是太多,若不是懷著拿下整個中原的想法,那就不能出征二十萬人,否則便是入不敷出,我覺得可以出兵十萬,以秦,廣,和,合,江五州為必取之地攻占此五州,而后設防”
吳明徹也有不同的觀點。
大家各自談論。
陳頊卻很是開心,他不怕大家說話,就怕大家都不說話。
將軍們連著四天前往太極殿,每日都是在商談這次的北伐之事。
而到了第五日的時候,一個消息卻打亂了他們的商談。
有密探前來,帶來了北方的最新消息。
胡人的大將軍劉桃子,領兵南下,正在攻打青州。
將軍們當即便不再爭執了。
他們認為,這是劉桃子準備拿下齊國南邊的預兆,齊國南邊這些豬狗,誰來誰拿,此時比的就是速度,絕對不能讓劉桃子搶了先。
眾人迅速達成了一致。
陳頊以吳明徹為都督,領兵六萬,進攻秦郡,以黃法氍為都督,領兵四萬攻歷陽,以徐度為總督軍,領兵四萬,攻打樅陽。
面對皇帝急著北伐的決定,國內群臣紛紛表示反對。
但是陳頊有著將軍們的支持,便沒有理會這些人,他當即開始了動員,動用一切國力來進行這初次的北伐。
十余萬大軍源源不斷的在建康聚集,南國摩拳擦掌,開始了浩浩蕩蕩的北伐大計。
齊,光州。
光州處處翠綠,便是官道兩旁,也是高大翠綠的樹木,時不時能看到各種動物出沒在官道兩側。
劉桃子領著山魈營朝著光州治所的方向前進。
在王琳拿下了治所后所謂的青光前線當即崩潰,各級將領文臣們都放棄了抵抗,選擇跑路。
劉桃子輕而易舉的穿過了防線,繼續往治所趕去。
這么一路走來,看到最多的還是亡人。
亡人們躲藏在道路邊,或者遠處的山林之中,有的還在試圖繼續南下,整個州內,處處都能看到逃亡的人。
燕黑靼戴著面具,也看不到面具之下的臉色,他不悅的說道:“還是這樣。”
“當初在河北就是這樣,除卻定州,許多地方的百姓都逃走了。”
“如今還是這樣,明明主公從不屠城,四處安撫百姓.可這些人就是跑,不斷的跑,非要自己去送死。”
“我們到青州,他們就跑光州送死,我們來光州,他們又準備南下送死。”
劉桃子略側頭,聽出了燕黑靼言語里的憤怒,雖沒有明說,可意思里都是將這些亡人當作蠢貨。
劉桃子眺望著遠處的山林,“那座山里藏著很多的人。”
“他們是從幾十年前就藏起來的,這幾州的官府連年都要派遣士卒去討伐。”
“幾十年了,無論官府怎么赦免,怎么賞賜他們都不愿意下來,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不知。”
“因為最開始官府就是用這樣的辦法將他們騙下來殺掉的。”
劉桃子輕聲說道:“這些年里官府說話向來不算數,交戰之后又縱兵劫掠,這些都已經成為陋習,誰能不怕呢?”
“且不說這些百姓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就是聽說我不屠城,只怕他們也不敢輕信。”
“若是有一天,那片山林之中的百姓都放下弓箭下山開始耕作,那就說明天下已經治理好了。”
燕黑靼若有所思。
劉桃子穿過防線之后,并沒有急著去進駐其余各城池,這些事情,自有后方的祖珽來辦。
在治所的首惡還沒有辦。
他這次領兵前來,本意只是奪下齊國手里的半個青州以及整個光州。
光州這里,往后就要成為自己麾下最大的水軍基地,作為日后南下的核心。
戰事進行到如今這一步,基本也就宣告結束。
在處置了光州的這些人,委任好官員之后,劉桃子就得回去了。
當下與桃子政權交戰最頻繁的敵人是北面的突厥,那邊不能沒有劉桃子。
劉桃子行軍頗為迅速,沿路所遇到的百姓紛紛躲避,尖叫著逃離,只用了三天,劉桃子便領兵來到了掖縣。
王琳早已帶著俘虜們出來迎接。
王琳穿著整齊,身后的甲士們高高舉起旗幟。
在道路的右邊,跪著許多被捆綁起來的人,足足有數百個。
為首的就是那位光州刺史李祖勛。
甚至還有他的妻子崔氏,同樣被捆綁起來,跪在他良人的身邊。
他們都已經沒有了過去的光彩,披頭散發,渾身散發出惡臭味。
“拜見主公!!”
王琳快步走上前來,拜見了劉桃子,劉桃子拍了拍胯下急躁的黑風。
青獅征戰太多,遍體鱗傷,況且本身也很年邁,劉桃子不想看到它死在沙場,便更換了坐騎,本來他想用白牙的子嗣,但是白牙的幾個子嗣都有些扛不住披著重甲的劉桃子。
最后,由祖珽為劉桃子獻上了一匹戰馬,祖珽沒有說是從哪里弄來的,就是劉桃子如今胯下這匹黑風。
黑風不如青獅那般高大,但是它結實,渾身的肌肉線條格外的鮮明,清晰可見,又壯又粗,脾氣比青獅要暴躁許多,一旦有生人靠近,就忍不住要發火。
劉桃子下了馬,扶起了王琳。
王琳這次奪城的速度極快,甚至都沒有多少傷亡,也算是證明了自己的本事。
劉桃子輕聲說道:“王公果真善戰。”
王琳都有些臉紅,他趕忙搖著頭,“主公過譽.實在是,此處并無戰意。”
王琳不好說的太明白。
主要還是敵人太菜太菜了。
整個齊國,能打的軍隊只有晉陽兵,河洛兵,百保,以及邊塞部分邊兵。
其余的那些,那真的就是拿來充數的,尤其是地方軍隊,那是慘不忍睹。
無論是最上頭的指揮者,還是中間的這些執行者,那各個都是廢物蠢貨。
王琳覺得打這些人根本就證明不了自己,打贏了都覺得自己丟人,居然跟這種人開打。
劉桃子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沒有繼續多說,他看向了遠處那些俘虜們。
王琳示意了下麾下的甲士,當即就有人將其中一人推搡了出來,讓他跪在劉桃子的面前。
李祖勛哆嗦著抬起頭來,看著面前這格外高大的身影。
他如今都沒有反應過來,壓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敗給對方的,
他抬著頭,露出了一個極為諂媚的笑容。
“大將軍大王,我親弟弟李祖欽,就在您的麾下.在行臺.您還記得嗎?”
劉桃子只是看著他,“你出身大族,日子也富裕,怎么會如此貪婪.你這里的諸雜稅賦比廟堂所征收的都高出了不知多少倍,如此富裕的地方,被你折騰的遍地尸骨.你連春種都要收稅?你是怎么想的?”
李祖勛驚懼的看了看周圍,卻找不出一個能為他解答的人來。
他只能低下頭來,重重的說道:
“臣知錯矣!!”
一旁的王琳補充道:“這李祖勛沒什么才能,為人軟弱,堂堂大州,竟是他的妻子在管理,當真是.”
劉桃子這才看向了俘虜里那唯一的女人。
軍士將她也帶了過來。
“求大王饒命!求大王饒命!”
她只是連聲求饒,不斷的叩首,整個人都被嚇成了篩子。
劉桃子搖了搖頭,示意身邊的甲士。
“明日當眾斬首示眾。”
“唯!!”
只聽到崔氏發出了一聲尖叫,而后就暈了過去,李祖勛崩潰的大哭。
劉桃子卻沒有在意他們,跟著王琳走進了城內。
城內破敗,道路也是年久失修。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官署,院落里放滿了各類的寶物,這些都是王琳的斬獲,用以獻給劉桃子的。
到大堂之內坐下來,王琳方才說起了收獲。
“這幫人別的不行,斂財著實是厲害,官署之內所搜出的糧食錢財等等物資,我用了近百個人,清點到現在都沒能查完。”
“他們在城內外有六處倉房,都放著他們自己的錢糧等物。”
“他們在城西的一處大宅院,從外頭看就是一個尋常宅院,可里頭卻被大改,裝滿了糧食,猶如一座小山.”
王琳令人拿出了清點的賬本,一一給劉桃子匯報。
王琳自從敗給陳霸先之后,無論待在哪里,身份都總是很特殊,畢竟他是當過諸侯的人,沒有人敢對他太過信任,這次拿下城池之后,拿下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王琳也不想讓劉桃子誤會自己。
用這兩人積攢下的財富,真的是能在此處干大事的。
王琳都不知道他們是怎么積累的,似乎整個光州的錢都出現在了他們的府上。
劉桃子而后派人接管了糧草等物品,又對有功的將士們進行賞賜。
王琳這里不必多說,而在劉桃子麾下,斬首較多的乃是史萬歲,劉桃子就給這小子又升了級別,繼續在山魈營擔任軍官。
后續的軍隊陸續趕到,劉桃子也沒有傳令各地,派麾下的騎士們跟后續的軍隊聯手攻破光州的其余城池。
愿意主動投降劉桃子的竟只有那些郡縣兵中的軍官,而其余的官員也好,大族也罷,都是不愿意獻城投降的,不過,他們麾下軍隊的戰斗力跟劉桃子相差太遠,根本就沒有什么能阻擋的機會。
就在劉桃子著手全面掌控光州的時候,祖珽急匆匆的趕到了掖縣。
他來的很急,連青州的事情都沒辦好就跑過來了。
他帶來了一個不算太好的消息。
“主公,南國出兵攻打諸州,共出兵十余萬,看起來是想要一舉拿下兩淮等地!”
祖珽坐在劉桃子的身邊,手里拿著急報,急匆匆的講述著這次陳國出兵的事情。
王琳坐在他的對面,聽著他的話,眉頭越皺越緊。
祖珽說道:“婁大王已經領兵前往,不過,婁大王麾下兵力尚且不到萬余人,各地郡縣兵若是加起來,倒是勉強能到十萬,不過,這郡縣兵毫無戰力,南人卻都是精銳,婁大王只怕是難以阻擋,這南邊的州郡,都得落在南人的手里了!”
“大王應當盡快召集軍隊前來駐守光州,我想他們不會就此停留,可能會繼續北伐,豫兗青徐光都會是他們的目標!!”
“當下我們著實無法去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