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
劉桃子騎著黑風,遠遠的盯著遠處的溝壑。
河內周圍,漆黑一片。
土地焦黑,一眼就能從這里看到遠處的城池。
焦黑的土地之上,躺滿了尸體。
許多惡鳥在半空之中來回的盤旋著,時不時就落下來。
將軍們站在劉桃子的身后,一行人就這么站在高坡上,看著這周圍焦黑的土地。
祖斑低聲說道:「為了防止我們藏身在密林,又為了修建工事,賊人砍光了周圍所有的樹木,而后放火焚毀。”
「又召集了數十萬的民夫,在河內之外修建工事。」
「那邊有六道溝壑,每個溝壑都深不見底,有一丈寬,下設尖刺,溝壑外有拒馬,隔著五十步設立了一處箭塔,那邊則是堆積了高墻,是用來防備云梯車的,在西面,他們引河水挖渠,設護城之河,沒有車船難以通過。”
「在城墻之外,設立了七道刺墻...
祖斑一一指著各地,講述著敵人這喪心病狂的守勢。
高延宗冷笑著說道:「我過去還當獨孤永業是個有雄心壯志的,沒想到,竟是這般的怯弱,這是恨不得挖個洞將自己藏起來.....如此工事,荒唐!」
祖斑撫摸著胡須,「高將軍年少,有所不知,當初偽周與齊交戰的時候,這樣的情況是很常見的,很多將軍都用過類似的辦法,就連斛律光,當初在安陽跟敵人作戰的時候,也是令人修建了長達百里的工事,讓周人被迫撤退..:.:
高延宗不理會他,直接看向了劉桃子,「兄長,讓我做先鋒吧!」
「我愿意帶人拿下河內!!」
「不必著急。」
劉桃子輕聲說道:「這幫畜生強征了那么多的民夫,我們一來,他們便龜縮在城內,那么多的民夫不敢往南,又不敢往北,躲藏在城外各地,又快要入冬,
只怕是難以存活。」
「我們就先駐扎在此處,延宗,你來負責這件事,帶著騎士們往各地告知,
去通知那些無處可去的民夫,讓他們去高都,另外,讓高都令做好準備,就是動用軍糧,也不要造成大面積的餓死凍死,用盡全力,能保多少,就保多少....,
高延宗有些著急,他急忙說道:「兄長,這安撫百姓的事情,隨便交給一個文官就可以去做,祖公便可以,但是不能因為他們而耽誤戰事啊。」
「我們大軍聚集在這里,每一天所消耗的糧食可不少,每耽誤一天,損耗的糧食就會成倍增加..::.雖說我們國內的情況有所好轉,但是也不能這樣浪費吧!」
劉桃子看向他,「這些民夫聚集在防線的各處,只能等死,一旦我們正式交戰,他們處于雙方交戰的范圍內,必死無疑。」
「我們出征,是為了安定天下,乃為天下人而戰,為了早些攻破敵人而棄這些百姓于不顧,那是舍本逐末!」
高延宗頓時說不出話來,低下了頭。
「唯!!」
高延宗所渴望的建功立業的機會還是沒能到來,他只好先去完成皇帝的命令,劉漢大軍駐扎在河內防線之外,他們在這里修建營帳,進行駐扎,而高延宗等人則是以飛馬來回奔襲,他們的目的卻不是攻城,而是通知那些交戰地區內的百姓,讓他們盡快離開。
獨孤永業這個不當人的,從各地召集了大量的民夫,前來修筑工事,在劉桃子等人到來之前,他們還在此處忙碌。
若是有死掉的,就直接舍棄在路上,故而才能看到那遍地殘骸的景象。
而發現劉桃子大軍逼近之后,他魔下那些怯將直接跑路,返回城內,人為的在交戰區制造出了大量的亡民。
高延宗一路飛奔。
他總是能在各種各樣的奇怪的地方找到亡人的身影。
獨孤永業不只是抓了那些青壯,還有老人,婦人,有孩童,反正活著的都沒放過。
他們大多都只能茍活在交戰區的各個村莊內。
這些村莊大多也被拆得沒有什么了,茅草屋在其中都算是高級的。
當高延宗找到他們的時候,這些人蜷縮在一起,滿臉的惶恐,他們已經沒什么能吃的,雖然還沒達到開始吃人的地步,卻也差不多了,已經是遇到什么就吃什么,樹皮,泥土,尸體.....
而面對忽然到來的大軍,他們自然是格外的驚恐,又不敢逃離。
只能跪在地上表示自己沒有任何可以被掠奪的財物。
高延宗就只能一次次的表示,自己乃是漢國大將,不搶東西,很快大軍就要來進攻了,他們可以去高都避難,并且那邊已經準備好了糧食,會進行救濟。
也不知道這些人信了多少,反正,高延宗有戰馬和快刀,那百姓們不信也得信。
他們只能高呼萬歲,而后迅速按著對方給指定的路線離開此處。
可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卻很難知曉,
越來越多的亡人以及百姓被劉桃子拉出來,派人一路護送安置到后方。
而此刻,河內這邊,獨孤永業也是一直都在派人盯著劉桃子的舉動。
一行人站在城墻上,獨孤永業眺望著遠處,看著那一道道極有安全感的溝壑,嘴都忍不住笑歪了。
「高君!!!」
「果然都如你所預料啊!!」
獨孤永業再次看向楊素,他看向楊素的眼神當真是越來越信任了。
這人實在是太強了!
到現在為止,楊素所說的都在一一變成現實。
先前楊素就曾告知獨孤永業,劉桃子領兵前來之后,定然不會急著進攻,會先虛偽的安定此處的民生。
獨孤永業驚呼道:「高君當真是神人啊!」
「料事如神!」
「高君是怎么知道劉桃子會這么做事的?」
楊素自信的笑著,「劉桃子向來以愛民來標榜,我們在城外留下了那么多的亡人,他肯定是不會棄之不顧的。”
「段韶的缺點在于少變,遇到真正的絕境,他還是固守原先的做法,沒有什么奇特的招式,故而死在了劉桃子的手里,而劉桃子的缺點,在于其仁弱。”
「慈不掌軍,他少了些舍棄的膽魄,又缺乏大局之觀念,畢竟是蒼頭小奴出身,做事只能看到面前的些許利益,卻看不到整個的大戰局。」
「他這次帶來的糧食本來就不多,又要安置那些亡人,等到他發動進攻,只怕得是一個月之后,而那時天寒地凍,他還要確保過冬的物資....
楊素自負的說道:「至少一年,劉桃子都要被我們拖在此處,進退不得...
劉桃子自以為能拿下河洛,如此輕視天下英雄,如今,便是他的死期了。」
獨孤永業忍不住放聲大笑。
「對!你說的都對!」
「看來,我也不必太擔心,諸位,跟著我一同回府!」
「設宴!!」
不只是獨孤永業,他魔下的將軍們,此刻也很高興,能拖一天是一天,要是能一直這么對峙不打,那是最好的。
在經過了整整一個多月的安置工作后,劉桃子終于開始發動了對敵人的進攻姚雄和寇流為左右方面大將,領著朔州兵和冀州兵開始挺進。
雙方開始了全面的交戰。
不得不說,獨孤永業等人所設立的防線,還是很有威脅的。
兩路大軍在開始進軍之后,進展卻并不是很順利。
遍地的溝壑加上那些箭塔和堡壘,形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屏障,姚雄打的更快一些,領著少數的精銳進行突擊,解決掉敵人在各防線上的兵力,而后再讓大軍繼續挺進,可這么一來,前后軍的距離過大,突擊隊容易被敵人包圍,獨孤永業下的士卒,核心的那部分,都是能打的,不能輕視。
寇流這里穩扎穩打,推進的就更慢了。
雙方的距離正在緩緩縮短,而獨孤永業又源源不斷的從自己后方吸血,不斷的充實前線,就想要拖住劉桃子,跟他對峙,僵持,互相損耗。
楊素的完美戰略正在推行中,獨孤永業沉迷在壓制劉桃子的喜悅之中,在楊素的挑撥之下,源源不斷的抽調后方的兵力。
原先那些用以防備周國軍隊的關卡,兵力正在不斷的減少,或者是用新兵來取代他們。
楊素文給獨孤永業舉薦了很多的賢人們。
而這些賢人們,也確實表現出了不錯的才能,獨孤永業覺得這是楊素在為他自己當丞相積累人手,于是大手一揮,將這些人安插到各地。
至于劉桃子,也如楊素所預料的,并沒有不顧軍士們的死活,一路奮戰。
楊素一直都將士卒們當成工具來用,他覺得,若是一個將軍連損失摩下的勇氣都沒有,那一定是不能成功的。
劉桃子就不符合楊素的要求。
楊素覺得,若是他擔任漢國的統師,他會不顧一切代價的沖鋒,哪怕人死的再多,只要能早些擊破敵人,一切都是值得的,而他如今為了減少自己的損耗,
徐徐圖之,這會給他帶來更大的災難和傷亡。
不舍哪里有得?
就在雙方戰的同時,突厥老丈人也開始了積極進攻。
突厥老丈人本來就是每年都要來一次的,此番有了周人的請求,更是看到了勝利的希望,再次領兵從北面猛攻漢國,斛律光領兵與他交戰。
而在靈州這里.....戰事卻遲遲沒能進行。
主要還是因為將軍們太多了,宇文憲給宇文邕的上書得到了批復,讓宇文憲協助尉遲迥來擊破高長恭,給了尉遲迥大權,
但是,宇文憲并不能因為將軍們有其他意見就處死他們。
若是坐鎮的是宇文邕,或者是宇文護這樣的。
哪個將軍敢質疑主將,能當場拉出去治罪。
可宇文憲卻做不到,難道還能因為質疑了幾句,將國內的荊州大總管拉出去砍了?將資歷極深,參與過開國的鄧國公拉出去砍了?
宇文憲做不到,尉遲迥更是做不到。
大家的級別都太高了,要展示軍法,殺個中下層的將軍倒是可以,可誰敢殺國公來點明軍法啊??
一個國公,身后自帶一個派系,除卻宇文護這樣的,誰敢隨意砍殺?
真殺了又如何向皇帝交差??
想法太多,且意見不合,尉遲迥幾次催促,權景宣卻有意拖延,到最后,尉遲迥所部署在高長恭防線上的軍隊走了一個多月都沒走到規定的地點。
這氣的尉遲迥暴跳如雷,再次上書要罷免,要治權景宣的罪行。
而權景宣也是因為先前的功勛,根本不將別人放在眼里,自作主張,非要按著自己的想法來打高長恭。
韋孝寬又不好出面。
一團亂麻。
而高長恭卻不肯放過這么一個好機會,他迅速組織了一支精銳的騎兵,準備對行軍緩慢的權景宣來一次襲擊。
漢國三面,都已經點燃了戰火。
高都城。
依著城墻邊,官府修建了很多的簡陋民居。
這些民居一面搭著城墻,兩面與彼此連接,制式簡陋,也不算是能遮風擋雨在這些茅屋,帳篷一樣的房屋內,則是蹲著數不清的戰爭災民。
高都并非是大城,他容納不下那么多的亡人。
況且天氣也是越來越冷,此刻讓亡人前往其余地方,那就是讓人送死,官府也只能效仿當初邊塞安置民夫的辦法,將亡人安置在城外。
好在,因為他們大多都是與家眷,同鄉一起的,穩定性較高,不會像當初邊塞那樣具有化身盜賊的高威脅性。
有小吏推著車,兩旁則是有甲士跟著。
小吏的車里滿滿當當的放著好幾個大桶,看到小吏,那些臨時住所里走出了許多人,手里拿著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餐具。
經歷了這么多時日的救濟,他們也大多習慣了規矩。
不爭也不搶,就這么平靜的站在兩旁,等著小吏為他們分發吃食。
小吏的木桶里,大多都是水,隱約漂浮著些粟和菜,怎么看都像是混在一起的剩飯....跟當初成安律學室的飯菜差不多。
小吏就這么給眾人分發,不多也不少。
雖然這些東西看起來實在難以下咽,但是這些亡人不嫌棄。
不是官府故意給他們一些不好的東西,而是官府也確實不富裕,漢國剛剛起步,三面都有大戰要打,能湊出來這些,能讓他們不餓死,都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眾人吃著飯菜,彼此抱在一起取暖。
一個年輕后生放下了手里的破碗,怒氣沖沖的看向了眾人。
「諸位,我有一言。」
這一刻,周圍的那些民夫們頓時一驚。
有年長者起身,「你可勿要胡說....”
那后生臉色堅毅,他認真的說道:「我們這些人,本來都在自己的家鄉耕作,沒有犯下任何的過錯,卻被獨孤老賊抓起來,送到了此處來挖掘溝壑,死的死,傷的傷!」
「我的幾個弟弟,如今還在城內為奴,尚且無法脫身....
「當下冬季,我們在此處沒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只是白白吃著官府的救濟糧..::.大軍在前線作戰,就我們所挖的那些溝壑,要多久才能將我們的家人給救出來呢?」
他看向了左右,快步跳上了高處。
「諸位!!」
「我準備前往前線,就算不能跟著陛下殺敵立功,也能做些填平溝壑,挖倒鄔壘的事情!!」
「陛下身邊定然是需要輔兵的!」
「誰愿意與我同去?!」
聽到這年輕人的叫聲,他的幾個朋友最先起身。
「竇充!!我們都愿意跟你去!!」
這后生點點頭,「陛下對我們恩重如山,此舉是為了報答他,也是為了救下我們的親人!」
「獨孤老賊早一日死,就有數萬人能活!!」
「我們走!」
這年輕人帶著眾人就離開了。
亡人們聚集在一起,看著那些離開的一伙人,都覺得很驚訝,紛紛詢問了起來,而后被告知了情況。
一時間,城外的這些民夫們騷動了起來。
不久之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離開,朝著雙方的交戰區前往。
高都的官員最先發現,急忙上報,縣令以為是出了什么動亂,急忙派人調查。
而負責調查的官員們卻告訴他,亡人們是去了前線,要幫助大軍填溝壑,造路搭橋,輔佐大軍前進。
當地官員急忙將這些事告往劉桃子那邊。
也不用官員們的上奏,因為那些亡人們已經到達,他們紛紛靠近各路的軍隊,自愿要求成為輔兵,不要太多,每日一餐,就跟城外的時候一樣,有東西入腹就好,他們甚至都不需要借工具,他們知道該怎么做簡陋的工具。
城內的百姓得知了外頭的情況,又捐出了些物資,也有青壯帶著家里的工具主動出發。
一時間,浩浩蕩蕩的人群出現在了前線。
當初那些挖掘了這些溝壑的人,開始瘋狂的填平這些溝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