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大作,吹起了風沙,打向了行軍的隊伍。
放眼望去,四處都是土黃色的沙,除卻沙再也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數千人的大軍就這么緩慢的走在沙漠之中。
權景宣騎著戰馬,吃力的走在前軍的位置上,嘴里罵罵咧咧的,眼神冷冽,
怒容滿面。
戰馬的蹄陷進沙地里,走的很不容易。
狂風呼嘯而過,遠處的道路被漫天的沙塵所遮擋,士卒們低著頭,迎著這刺骨的風沙,痛苦的前進著。
忽有士卒大叫著,就這么踩著沙土,以怪異的姿勢一路跑到了權景宣的身邊,「將軍!不好了!又有十七人走丟了!!」
「什么?!」
權景宣勒馬,看向了后方。
士卒們在他身后形成了一條長龍,正在緩緩前進,但是因為氣候和地形的原因,他根本難以看清楚遠處的隊伍。
權景宣更加的生氣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當初我就給尉遲迥說了,靈州的周圍太多沙漠,想要從多點進攻,就要冒著寒風來強渡沙海,人還沒有走到目的地,軍士就死了大半!!」
「這廝卻不肯聽我的,還故意報復,讓我來做這最勞苦的差事!!」
「尉遲迥不治兵!自負自傲,我們遲早都要敗在他的手里!」
權景宣憤怒的嘶吼起來,周圍的士卒的頭顱放的更低了。
那軍士不敢多說,只是看了看前后,「將軍,那我們還派人去找嗎?」
「怎么,還想再送出去一些人嗎?」
權景宣咬著牙,又看了看天氣,「今日就在此處休息!設立篝火,讓將士們取暖..::」
軍士大驚,「將軍,可明日就是蜀國公給我們規定的到達時限了.,
「合著不是他領軍橫渡沙漠,規定的時限?我能飛過去嗎?」
「他要因此問罪,那就砍了我的腦袋好了!說什么軍法,當初他在河洛兵敗如山倒,怎么沒見什么軍法?」
「駐扎!修整!!」
軍士只好遵從,行軍的軍士們卻很開心,在這樣的環境下行軍,當真是天下間最苦的事情。
眾人就在原地休整,設立了哨兵,生火做飯。
權景宣坐在篝火前,火光在他的臉上閃耀,這讓他看起來愈發的陰沉恐怖。
幾個心腹將領坐在他的身邊,他們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將軍,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急著去長安的。」
「我們在南邊過的好好的,何以遭受尉遲迥這老賊的如此羞辱?!」
「那些跟他親近的,都得到了不錯的差事,偏偏我們,卻奉命繞道去襲擊敵人的后方..:.還給我們規定了時限,且不說能不能到達,就是到了,其余幾路的軍隊只要晚上一步,我們豈不是就要孤軍作戰了嗎?」
「到時候,進退不得,敵人能直接將我們全殲!”
「我看,尉遲迥或許真的有這樣的想法,若是遲到了,就說以軍法處置,若是到了,就故意拖慢其余幾路軍隊的進攻速度,讓我們死在敵人的手里!!”
「先前尉遲想讓他的幾子擔任總管,是您通過軍功上了位,那時起,他就對您有些不滿了,先前您舉薦我們幾個兄弟到軍府,不也是他從中作梗嗎?」
「還有那個宇文憲。」
「他看似公正,可誰不知道,他跟尉遲迥最是親近,將他當作老師,跟他學習作戰的本領,尉遲迥所舉薦的人,他都會任用,兩人分明就是一伙的!」
眾人議論紛紛。
老權越聽越是憤怒。
權景宣先前在南邊打開局面,讓幾個刺史不戰而降,不費吹灰之力,立下了最大的功勞,可因為主力大敗,他不得拋下已攻占地區,帶著俘虜和糧草等等撤離。
盡管沒有實際上的占據地區,但是在幾路大軍之中,他是唯一讓全軍得以保全,并且帶回來很多俘虜,物資,人口的,也靠著這一戰而得到了擁有自家派系的機會。
大周的這些軍頭們,一個大軍頭身后跟著一大群小軍頭,幾個大軍頭又能聯合起來推舉一個超大軍頭。
宇文護過去費盡心思的趕盡殺絕,而宇文邕上位之后執著于讓將軍們上下分離,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從這也能看出府兵制的一個缺點,容易造出一批握著重兵,能與廟堂抗衡的軍頭來,若是廟堂一直強勢,那還好說,只要廟堂稍稍表露出些不足.....不過,
歷代的地方軍隊,都是如此,廟堂薄弱的時候,無論什么制度,無論什么辦法,
都會從好轉壞。
因為軍府名額有限,而將軍們卻又極多,因此大軍頭們之間又存在著一些利益沖突。
這種沖突加劇彼此之間的不信任,從而釀成更大的惡果。
權景宣忽然開了口。
「不必多說了!!」
將領們頓時聲。
權景宣仰起頭來,「尉遲迥過去是宇文護的心腹,跟他格外親近,陛下會因為他而處置我嗎?」
「尉遲迥過去很是顯赫,但此刻卻不是往日了。’
「明主登基,不由他再耀武揚威....”
權景宣盯著面前的篝火,火焰燃燒,不斷的跳動...
火焰熊熊。
整個營帳都燃燒了起來,沖天的火光將整個天都照的通紅。
士卒的嘶吼聲傳來,戰馬帶著其主人,從士卒們身邊飛奔而過,士卒們紛紛倒下,戴著面具的騎士舉起手里的長矛,上頭血跡斑斑。
鄧國公竇熾手持長劍,左右的親兵們嘶吼著與沖上來的騎士們廝殺。
整個營帳都被火焰所引燃,土卒們的慘叫聲不斷的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竇熾臉色通紅,持劍的手亦在顫抖。
「權景宣何在?!」
「權景宣為何遲遲不到?!」
「權景宣?!」
竇熾的胡須因為他的怒吼而一顫一顫的,規定好的進攻時日已經到了,可敵人的后方卻還沒有任何的動靜,他不敢先動手,只好撤離了一段道路,駐扎等待。
等了兩天,沒有等到敵人后方受到襲擊的消息,卻是等來了高長恭的精銳騎兵。
高長恭領著大規模的騎兵,幾乎是以全部的力量出擊,竇熾的步兵要面對在數量上相等的騎兵,全副武裝的騎兵..:.這是一場令人絕望的戰斗。
竇熾看著敵人焚燒了自己的營帳,看著自己的將領,兒子,士卒就這么慘死在敵人的手里。
他仰頭嘶吼著,聲音悲切。
「國公!撤吧!快撤吧!!」
將領從左右沖上來,狼狐不堪,大聲的叫著。
竇熾卻握緊了手里的劍,眼神決然。
「如何能跑得過騎兵?!」
「出征之前,我便告誡尉遲迥:諸將不合,難以成事。」
「老夫為國征戰一生,卻是要因為小人的緣故落得如此下場嗎?!」
「牽我馬來!!」
親兵即刻將戰馬牽過來,竇熾敏捷的上了馬,一點都不見老態,他丟了長劍,換上了長兵,指著遠處的敵人,「今日沒有退路,若想活命,唯有一搏!!」
「殺!!」
竇熾親自領兵沖向了數倍于自己的騎兵。
竇熾今年已是花甲之年,胡須都已經灰白,可武藝依舊,他在陣線左右出擊,手中長矛猶如毒蛇,出擊迅速,一擊致命,他甚至能刺中全副武裝的騎士的喉嚨,不輕也不重,只是一下,敵人就從馬背上摔落,再無動靜。
左右的大軍們振奮,紛紛嘶吼著上前。
甚至有的人丟了手里的長兵,直接以短兵來試圖跟敵軍一換一。
高長恭看著忽然爆種的敵軍,并不戀戰,令人吹響了號角,騎士們進攻迅速,撤退亦然,來去如風。
在摧毀了敵人的營帳,讓敵人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之后,騎士們迅速消失在了遠處。
竇熾喘著大氣,手持長矛,憤怒的嘶吼起來。
「鼠輩!!哪里逃?!」
可鼠輩顯然不愿意理會他,就這么迅速撤離了戰場。
竇熾都不敢派人清理戰場,在確定敵人暫時撤離之后,即刻領著其余的軍隊丟棄了營帳和守地,迅速離開。
而高長恭在撤離了交戰范圍之后,卻又迅速停下來,令眾人就在這里休整。
左右幾個將領都很困惑。
「將軍,方才明明可以全殲敵人,斬首敵方大將,為何要撤離呢?」
高長恭取下了面具,眼含笑意。
「我們的目的乃是擊退敵人,保護好靈州往朔州的諸多城鎮。」
「斬將奪旗之事,并非是必要的。」
「只是為了斬殺敵方大將,就損耗自己的太多的兵力,反而對往后的防守不利。」
「此番重創竇匹夫的軍隊,他已經沒有什么余力再出擊了,困龍成在短時日內都是安全的,目的已經達成,不必強求其他。」
將領們看向他,眼里都有些敬佩。
這是一個多好的機會啊,殺敵人的一個國公,這樣的功勞能讓無數將軍們眼紅,就是陛下,目前為止也只是殺死了一個國公而已。
竟能壓制自己的欲望,放棄如此巨大的軍功,果斷的撤退。
真不愧是我們的將軍啊。
高長恭讓騎士們在這里休息,召集了諸多的軍官們,開始跟他們進行戰后的總結。
高長恭從不藏私,他對魔下的眾人,推心置腹,不但分享軍事方面的知識,
每次交戰之后還會給他們進行總結,告訴他們該進行改進的地方,同時還會跟他們講述一些大方向的戰略,培養魔下將領們的大局觀念,爭取讓他們早些成為坐鎮一方的英才。
「此番尉遲迥是想要通過多線出擊來拉扯我們的騎兵,妄圖切斷我們前后的聯系。」
「尉遲迥是老將,敵人能出擊的方向又極多,若不是有百姓告發,我們可能就會出現首尾不能相顧的情況。
「這一次,看來是他們的將軍配合上出了問題,不然竇熾不可能以孤軍在此逗留。」
「但是,我們不能期待著通過敵人出錯來獲得勝利。」
「我的想法是這樣,當下我們在兵力上是劣勢,要駐守的地方又許多,要保護的百姓也不少,我們不能被動的打防守戰,一旦讓尉遲迥調整過來,多面打擊,其中許多沙地,我們的騎兵不可能來回奔襲作戰,因此,我覺得可以發揮我們的優勢,將戰役推進到敵人面前,最好能在敵人左右活動,逼迫他們不敢出兵,被動的來防守我們。”
「其中最關鍵的就是這幾個地區..
「敵人彼此不合,這對我的戰略更是有利,:::
高長恭認真的為眾人講述,軍官們以他為中心,圍成了一排,此刻皆是在不斷的點頭。
周軍大營。
尉遲迥坐在上位,臉色陰沉。
諸多將軍們分別坐在兩側,權景宣竟然也在其中,他板著臉,一臉的平靜,
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
營帳內靜悄悄的,沒有人開口,氣氛沉寂的有些可怕。
下一刻,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就看到韋孝寬扶著血跡斑斑的竇熾走進了帳內。
竇熾的甲胄破損嚴重,渾身被包扎起來的地方有很多,就是臉上都帶著明顯的傷口。
他走進來,卻是瞬間看到了坐在邊上的權景宣。
「呵!」
竇熾猛地推開了身邊的韋孝寬,拔出了佩劍,一步跳上去,對著權景宣就要劈砍。
「不可!!」
宇文憲最先反應過來,急忙跳起來,抓住了老將軍的手臂,周圍幾個年輕將領紛紛沖上來,將竇熾控制住了。
竇熾卻大叫了起來,「我要殺了你個狗賊!!」
「你耽誤戰機,害死了我多少人?!」
「放開我!!」
權景宣坐在原地,渾身冰涼,就在方才,竇熾的劍幾乎就要劈到他的頭上,
要不是宇文憲反應迅速,自己就真的要被殺了。
后知后覺,權景宣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你尉遲迥也急忙起身,「國公,您勿要動怒,這件事,一定會給您一個交代..
竇熾雙眼通紅,想起自己戰死的部下,戰死的兒子,他的眼里是說不出的痛苦,以及,無止境的憤恨。
尉遲迥令人將竇熾帶下去,又派自己的隨軍名醫為對方進行治療。
做好了這些,尉遲迥這才冷冷的看向了權景宣。
「權將軍,你就這么大搖大擺的回來,違抗軍令,坑害同僚,沒有什么要說的嗎?」
權景宣搖了搖頭,「要說的,我都已經上書告知了陛下,不需要對你說。」
「我若是真的聽你的,繞路到達目的地,此刻要被扶進來的就不只是竇熾了「你的戰略就是錯的,我帶著人繞路,只走了一半,就已經有了數百人的傷亡,天氣寒冷,到了夜里,能凍殺人,我魔下將領,許多南人,不曾見過風沙,
更不曾見過寒冬時的風沙!!」
「你故意讓我來做這件事,這是送我部下去死!」
尉遲迥板著臉,眼里無比的陰冷,他看向了一旁的宇文憲,宇文憲的臉色同樣難看。
因為權景宣沒有按照規定時間到達,甚至是在半路上就退下來了,導致竇熾陷入孤軍作戰的處境,而后被高長恭所擊破,摩下軍隊損失慘重,連親生兒子都折進去了。
尉遲迥開了口,「來人啊,將權景宣抓起來,等廟堂之令到達,而后處置!」
「豈敢?!」
權景宣站起身來,身后的武士當即拔出了武器。
宇文憲卻不再吃他這一套,他緩緩走出來,臉上再也沒有了以往的謙遜和溫和,他冷酷的說道:「我持天子節,都督諸軍事。」
「你是要謀反嗎?」
權景宣看著他,又看了看身后的武士,讓他們放下了武器,
當即就有軍土上前抓住了他,可權景宣也不懼怕,「且等著吧!陛下自會主持公道!!」
權景宣也被帶了下去。
韋孝寬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再次長嘆。
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了尉遲迥的身邊。
「國公...」
尉遲看向面前這位國公,更是頭大。
韋孝寬認真的說道:「當下的情況,確實是不太適合推行原來的戰略了,那是不是略微的進行改變呢?」
「我想高長恭不會放過如今的機會,他會嘗試將戰線前推,讓我們無法全力去攻占他的城池。”
「將軍可以統帥大軍,前往攻打他的城池,我愿意帶著其余的兵力,坐鎮后方,讓高長恭的目的無法達成....”
尉遲迥再次嘆息,他認真的說道:「若是將軍們都能如鄖國公這般,我們又怎么會如此不順呢?」
韋孝寬沒有回答。
宇文護當統師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但是更可怕的是沒有‘宇文護」來當統帥。
宇文憲雖然地位也很高,但是明顯不敢像宇文護那樣殺國公,嗯,也不是不敢,是真的不能這么做。
私殺國公是要付出極慘重代價的,搞不好就是一換一。
但愿.....天佑大周。
ps:而權景宣以任遇隆重,遂驕傲縱恣,多自矜伐,兼納賄貨,指魔節度,
朝出夕改,將士憤怒,莫肯用命。一一《北史·權景宣列傳》
不是我杜撰啊,這老哥在歷史上就是因為得到封賞而飄了,開始不服從詔令,自作主張,然后被南陳那邊的黃法戳打的一頭包,差點被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