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怪談  第406章 不只殺死肉體

類別: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齊怪談 | 歷史系之狼   作者:歷史系之狼  書名:北齊怪談  更新時間:2025-01-22
 
夏州。

在一處山腳下的幽靜道路上,達奚武騎著戰馬,一臉絕望的看著遠處的濃煙。

滾滾黑煙正往天上鉆去,隔著很遠,都能看的清楚。

達奚武身邊的騎士們已經開始破口大罵了。

他們費盡了心思,付出了不少的代價,終于是暫時的撇開了斛律光,掩蓋了蹤跡,可剛剛過去半天,就再次被人所出賣了。

遠處那濃煙,并非是他們所點燃的。

那是尋常村莊遇到賊寇時用以告知周邊軍隊的狼煙。

偽周當初為了預防來自北面的威脅,在這沿路的村莊上修建了許多烽火臺,好讓沿路的鄉吏隨時提供最近的敵人動向。

只是達奚武怎么都沒想到,有那么一天,被他們所修建的烽火臺卻成為了對付他們自己人的利器。

這些烽火暴露了達奚武的位置,不斷的給周圍的漢軍提供達奚武等人最近的動向。

達奚武身邊的副將此刻是氣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好一群暴民!”

“刁民!!”

“他們都是周人,這齊人才剛剛過來,他們就叛變了?”

“當真是毫無德行!”

“賤民便是如此,不知禮,未有德!!”

那副將憤怒的說道:“國公,我們先去破了那村子,只要連著屠他幾個出賣我們的村莊,就不會有人再敢出賣我們了。”

達奚武臉色平靜,沒有理會身邊這小鮮卑,終究是年輕,想問題還是太簡單了,若是真的在這邊屠村,那影響只能變得更壞。

現在還只是出賣行蹤而已,屠村了保不準就是別的什么舉動了。

達奚武只好再次領著眾人從此處離開。

他心里已經清楚,斛律光肯定也發現了這里的動靜,用不了多久,他就會殺過來的。

達奚武再次狂奔而去,他的頭痛癥狀越來越頻繁了。

雖然冬季已經過去,春種也即將到來,氣候開始回暖,但是回暖并不代表不冷了。

在這般季節,披著沉重的甲胄,縱馬狂奔以達奚武的年紀,他還能活著,就說明他的身體是真的很硬朗了。

他們不敢往山上跑,那樣會被堵住道路,他們只能沿著小路往下跑,爭取早些走出山林,而接下來要往哪里走,達奚武還不曾確定。

按著當初宇文憲的戰略,達奚武殺進來的目的,是為了攻打那些守備不是很森嚴的城池,襲擊敵人的糧道和倉庫,讓敵人不敢無視自己,給予對方壓力。

但是,達奚武如今實在是沒有辦法去執行戰略。

因為斛律光還在自己身后,他總不能帶著斛律光一起去攻打城池吧?

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擺脫斛律光。

但是偏偏斛律光這狗賊又是屬瘋狗的,一旦被他咬中,根本就沒辦法讓他松嘴,除非是將他的牙齒給打掉。

只是有能力打掉斛律光牙齒的人并不多。

達奚武領著眾人迅速消失在遠處。

就在他剛剛離開之后不久,一支騎兵出現在了這里。

他們皆是輕甲,人數在兩千人左右,從兩旁包抄過來,速度極快,到達之后就開始在周圍偵察敵人的行蹤。

斛律光騎著一匹快馬,一顛一顛的來到這里,他低著頭,看了看敵人所留下的痕跡,而后又抬頭看向了遠處那濃煙所在。

他讓眾人在周圍繼續探查,自己則是朝著那濃煙的方向靠近。

在小路上走出了許久,斛律光忽停下來,舉起手里的箭,對準了一旁的灌木叢。

“何人?!”

下一刻,幾個獵戶打扮的人高呼著走了出來,他們的臉色惶恐,趕忙表明自己的身份,正是附近村莊的獵戶。

斛律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們一番,又索要過所,看了看。

“是你們村莊點燃的狼煙?”

“正是。”

“我們發現有賊人靠近,就即刻回去告知村里人,安排老弱躲藏起來,又領了些青壯在路上做陷阱.”

斛律光開口問道:“人去了哪邊?”

獵戶們趕忙為他指明了道路。

斛律光的臉色好看了許多,他看向左右,武士們從懷里掏出了些錢來,算是對這幾個獵戶的獎勵。

斛律光許諾道:“若是能殺了賊將,我上書陛下,赦免你們全村一年的稅賦。”

說完,他便帶著騎士們匆匆離開。

達奚武帶著眾人們不斷的跑路,足足跑了半天,來到了一處溪流旁,正要安頓下來休息,遠處卻又再次冒起了黑煙。

達奚武愣在原地,只是看著遠處的煙,一言不發。

自己的大限,看來是已經到了。

縣城之內,大量的百姓聚集在官署門口,排成了長龍,春風算不上粗暴,可溫度也不低,許多人都是在搓著手,跺著腳,讓自己暖和起來。

這些百姓應當是有六百余人,左右都有軍吏盯著。

為了防止引起動亂,斛律羨采取了分批辦理的方式,城內是一個街一個街的辦,城外則是一個村一個村的辦。

官署正對面的告木之前,坐了好多的小吏,此刻皆是手持文書,認真核實情況。

“王大雀嗯辦妥了。”

那小吏將嶄新的戶冊遞給了面前的農民。

“三個人,除卻桑田,其余授田全部都給你取締了。”

“沒了.這授田終于沒了。”

農夫熱淚盈眶,死死抓住手里的戶冊,忍不住再次問道:“是沒了對吧?往后那授田就與我們沒有關系?是按著桑田來收稅的對吧?”

“對,對,下一個!”

小吏很不客氣揮了揮手,讓這人離開。

而在官署那邊,斛律羨身邊站著幾個當地的官員,正盯著遠處的情況,低聲的攀談。

這些農民聚集在官署門口,主要辦理的業務是退田。

沒錯,斛律羨就是帶著人來搶他們田的!

可他們是被搶的如此心甘情愿,各個都怕來晚了,新官府來不及搶走自家的田。

斛律羨跟高長恭兩個人刺史不像是刺史,將軍不像是將軍。

高長恭這個刺史,根本閑不住,帶著騎士們就沖了出去,如今都沖到延州那邊去了。

而斛律羨這個將軍,大多時候都是在操心郡縣內的政務,高長恭在前面打,他就在后面收拾爛攤子。

斛律羨每拿下一個城池,都會想辦法恢復官吏體系,讓命令能夠下達,而后,第一件事就是廢除原先周國時的假授田,清查戶籍。

對這些被迫有十幾個兒子,被迫有數百畝授田的農民來說,這是天大的仁政。

看著那些連連拜謝,熱淚情況的農夫們,斛律羨都有些繃不住了。

他看向了左右,“周國不亡都沒有天理,百姓們被拿走授田之后竟如此的開心.這簡直是荒唐!”

站在他身邊的,都是在當地名聲不錯,找不出什么罪行的舊官吏,也包括了一些新插進來的軍吏。

新來的對這些自然是無話可說,但是那些老官兒,他們就太清楚了。

此刻最靠近斛律羨的那位,是當下臨時設立的縣丞這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瘦巴巴的,過去曾在城內擔任吏,因為反對城內官員的行為被抓起來,丟進牢獄,正準備判決的時候,高長恭等人打了進來。

他也就從階下囚的身份變成了新漢的臨時官員。

老頭看著遠處的一幕,惱怒的說道:“這都是他們掙錢發財的門道嘞!”

“哦?他們.是誰?”

“還能是誰?”

“是那些當官的,是那些地方上有權有勢的,是那些鮮卑.”

一旁的年輕人嚇壞了,急忙伸出手扯了扯這老頭子。

老頭子卻不怕,一把扯開了后生的手,“怕什么,我罵的又不是斛律將軍這樣的鮮卑!”

斛律羨也不生氣,他只是輕聲說道:“我并非鮮卑,乃敕勒丁零。”

“無礙,你繼續說。”

老頭子這才繼續說道:“他們先是給這些民夫們編造戶籍,家里有三個娃,那就說有十三個,有十個娃,那就說有二十個。”

“都是往大里說,有夭折的也不管,能壓就壓,絕不更改。”

“而后,他們就按著這戶籍來進行授田,都是虛授,反正那些人也根本不存在,不可能來官府索要。”

“但是官府名下的授田是發出去了,只是沒授給這些不存在的人,是直接送到了地方豪族的手里。”

“地方豪族憑空得到了大量的土地,稅賦是由什么都不得的農夫來承擔,官府因此提升了稅賦,豪族因此得到了耕地,而那些勛貴軍頭們,他們擴大了自己麾下軍戶的數目.”

廟堂的授田制,被周國的大族和勛貴們聯手玩出了花。

各類主旨在濟民的政策,在他們手里都能變成吃人的惡政,而且吃起來極猛,農民不僅要承擔自己的稅賦,連帶著老爺們的稅賦也給一并扛了。

這簡直就是拿農民當牛馬來用,也不怕自耕農破產,破產了還能繼續讓他們在別的地方發光發熱這是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從出生到死亡,皆對老爺們有所用處,絕不浪費。

斛律羨不是那么的意外。

作為老對手,齊國和周國各有千秋。

齊國是亂,皇帝胡亂殺人,勛貴胡亂殺人,上下沒有一點道德可言,是明目張膽的人吃人,周國好一點,他們明面上很不錯,只是在背地里吃,不拿出來給人看。

斛律羨低著頭,心里則是盤算了起來。

他想了片刻,方才回過神來,看向那幾個人,笑著跟他們說道:“這里的事情,我已經了解了許多,諸位勿要管我了,都去忙吧,我會自己離開的,也不必來送。”

眾人不敢違背,稱是之后各自離開。

斛律羨這才帶著其余的軍吏和將領們離開了此處,早有人牽著戰馬等著他們。

斛律羨上了戰馬,就帶著眾人往城門口的方向前進。

斛律羨騎的并不快,他看向了左右,認真的說道:“都聽到了吧?此處的那些大族,也絕不是什么好東西。”

“不必再遲疑了,也別管會不會引發什么亂子,抓人,抄家。”

“我不管他們的立場,不管我們入城之后他們是主動親近還是躲在家里不出來,徹查他們過去的行為,按著律法來進行處置,現在就開始著手去辦。”

“大族,豪強,還有那邊的那些”

斛律羨示意了下遠處那輝煌雄偉的佛塔。

“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一個都不要落下。”

聽著他的話,副將有些為難。

他開口問道:“將軍,咱畢竟只是地方軍而已,還是靈州軍,當下分出軍吏來接手城池,就已經有些說不過去了,這若是再下令去治理.是不是不太妥當?”

“地方將軍,是不許插手地方事的.”

“那怎么辦??”

斛律羨一臉的無奈,“咱刺史跑出去打仗去了,你說我還能怎么辦?”

“是要等刺史打完仗回來操辦?還是要等廟堂安排的官員到達?”

“那得多久啊。”

那副將撓了撓頭,“話是這么說,將軍,要不您先派人將文書送到高刺史手里,等高刺史的回信.”

斛律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送個信倒是可以,要等書信回來再做事就算了。”

“先辦著吧。”

“我不是尋常的將領,我外戚也!”

“當這外戚不就是盼著能借著身份‘胡作非為’嗎?要是這點事都不敢做,我這外戚豈不是白當了?”

幾個軍官聞言只是苦笑。

外戚不應該更在意這種事情嗎?

但是斛律羨的心思很堅決,主要是春種即將開始,夏州和銀州各地又新入手,若是不能做主,除掉那些潛伏起來的蛀蟲,盡快的得到百姓們的信任,發動他們去耕作,那今年的秋季對漢國來說就太難熬了,要救濟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

斛律羨不管別人的看法,將自己的想法和行為寫了個文書,送往高長恭,而后即刻下令各地,按著自己的命令來做。

斛律羨第一步就是要干那些專業魚肉百姓為生的大族。

大族跟豪強不一樣,豪強家里一般都是以吏為主,占據地方上的下層,接手一些大族不屑去做的生意。

大族就是那種真正有官員,有太守乃至大臣級別的傳承多年的大宗族。

并非所有的大族都是壞東西,但是大多都不怎么樣,至于豪強,這是一個貶稱,被稱為豪強的,就一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無論是大族還是豪強,他們只能在規則之內說話,看看齊國就知道了,什么狗屁大族,遇到老鮮卑大氣都不敢喘,就因為對方不講規則。

周國的這些人也是,在漢軍進來之前,按著規則,他們是無人敢撼動的,可當軍隊殺進來之后,他們那點手段,實在是拿不出來。

各地的軍吏帶上了駐軍,開始清查搜刮。

地方上鼓勵百姓們揭發,同時又將那些俘虜帶出來,詢問地方的骯臟事。

這些被抓起來的惡官惡吏,對地方上的事情門清。

斛律羨在那些新得土地上掀起了一場清洗,要在新官員到來之前,將地方上沖洗得干干凈凈的。

果然,地方上出現了動亂,發現漢軍開始追查,那些暫時低頭哈腰的人也露出了獠牙,準備逃離,或者奪城。

只是,他們那點甲胄,奴仆,弓弩,拿來對付百姓綽綽有余,但是要對上漢軍,差了太多。

各地都因為漢軍的‘暴行’而震動。

良善之家,哭聲不絕,大善之家,雞犬不留。

宇文邕不敢直接下手的寺廟,在斛律羨這里也不是什么大問題,這么一搜,搜出來的東西都能讓斛律羨移不開雙眼。

周國的寺廟極其富裕,比大族還富有,不必繳納稅賦的這幫人,想出了最先進的理念來收割黔首,各類的暗室和密道之中,藏著數不清的糧食和錢財。

隨著一顆顆人頭落地,這些沾滿了血污的糧食被找出來。

最可恨的是,其中很多糧食,被堆放了太久,堆放的時間超出了幾年,這糧食就不能吃了。

斛律羨不明白他們的用意,他們有著堆積如山的糧食,卻就這么放起來,任由糧食腐敗,損壞,也不肯稍微降低些自己的欲望,更不愿意拿出一點點來救濟周圍的百姓。

斛律羨做的事情頗為順利,愈發的得心應手。

在斛律羨施展拳腳,在各地推行了一系列的仁政,極大的降低了過去周人的負擔之后,達奚武死掉了。

各地被赦免了授田,消除了那連年暴增的稅賦,看著欺辱魚肉自己的豪強們被抓起來砍掉的百姓們,很樂意去點燃烽火,稟告賊人的最近位置。

達奚武的肉體是被斛律光所毀滅的,而他這類人的根,卻是由斛律羨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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