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香郡。
上柱國閻慶坐在了上位,他已上了年紀,臉色肅穆,披著甲胃。
摩下諸多大將們分別坐在他的兩側,
而在這些將軍們之中,竟還有許多人,都是蠻夷的打扮。
雖說周國皇帝是鮮卑,但是漢化極為嚴重,從穿著上根本難以區分,但是坐在閻慶身邊的這些胡人,那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身份來,明顯是沒有被周人納入統治范圍之內的胡人。
閻慶打量著周圍,開口問道:「這解律羨是何許人啊?」
一旁的幕僚急忙起身,朝著閻慶行了禮,認真的說道:「公,此人乃是齊國名將斛律金的兒子,是斛律光的弟弟。」
「他過去略有戰績,而后在夏州擔任將軍,任期之內,安撫百姓,屯田治農,有功勞,而后前往涼甘,勸降當地官員,獲鎮西將軍..:..」
聽到幕僚的話,閻慶冷哼了一聲,「是個種地的!」
他看向了眾人,開口問道:「今此賊領大軍來犯,諸君有何退敵之謀略?」
又一個周國的柱國。
但是閻慶這個柱國,至少比王謙,司馬消難等人要靠譜的多。
閻慶乃是地道的老鮮卑,祖上也當過酋長的,本人是宇文護的表哥,但是為人正派,英勇善戰,為人仁義,當初宇文護上位的時候,他不肯跟隨,始終保持著距離,故而得到宇文邕的看重。
此人是老將了,作戰多年,軍事經驗非常的充足,同時,他愛護百姓,對治內外的胡人都施以恩惠,就連胡人都愿意服他,跟隨他作戰,百姓們對他更是敬佩。
他為人正直,從不培養親信,也不參與朝中那些復雜的爭斗,做事認真,勤勤懇懇。
在長安被擊破的時候,他擔任河州刺史,而后戰略線收縮,他就駐守在恒香郡了。
他魔下的眾人,對他都格外的尊重,此時聽到他的詢問,眾人紛紛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有人的提議比較冒險,有人提議出兵,占據西邊的高地,在那里駐扎設營,
跟城內的守軍成椅角之勢,彼此呼應,讓賊人不敢集中兵力。
閻慶在言語上對敵人表達出了鄙夷,但是在真正戰略上還是非常的謹慎。
他不贊同出兵的決策。
因為漢軍主力對漢中的攻勢,各地都抽調了人馬前往救援,當初大家都覺得敵人的進攻軍隊只有劉桃子一個,沒想到這里還有一支軍隊。
故而,這些城池的軍隊不是很多。
此刻若是分兵,干不好就容易被敵人分而擊破。
有人的提議比較保守,摧毀周圍的村莊,破壞道路和水源,而后堵住大門,
加固城墻,全力堅守城池。
對這樣的提議,閻慶也覺得不妥。
當下全軍士氣低落,加上各種謠言橫飛,若是做困獸之斗,恐引起兵變,還是得振奮士氣,讓士卒們看到希望,而后堅守。
在幾次商談之后,閻慶部署好了戰略。
「賀若將軍。」
賀若弼趕忙起身,朝著閻慶行禮。
賀若弼原先奉命駐守天水,直到周圍都淪陷了,方才撤退,如今是在閻慶的魔下,一同駐守西邊的防線。
閻慶吩道:「你現在就率領精銳的本部騎土,從南門出,繞道往西邊的緩坡,注意隱藏自己的蹤影,敵人到來之后,定然會就地駐扎,砍伐周圍的樹木來制作器械,一旦他們停下來開始動作,你就帶著騎士殺出來,直奔敵人的中軍位,縱火破壞,而后沿著東路撤離,我會帶著人來接應你的!」
「唯!!」
漢軍的先鋒軍隊已經到達了城外。
后續的軍隊正在不斷的到來。
果然,就如閻慶所預料的,漢軍到達之后,并沒有急著去攻打,而是分陣開始駐扎,只是,在駐扎之前,他們派遣了相當數量的斥候,前往周圍探查。
這讓閻慶有些擔心,好在,賀若弼倒是及時遠離,沒有被斥候所找到。
漢軍的數量開始越來越多。
斛律羨騎著戰馬,領著大軍緩緩殺了過來。
對比天王所率領的中軍,他們這一支軍隊的行軍速度就要慢了許多。
沿路的關卡,他們打的比較慢,做不到主力軍隊的勢如破竹。
盡管如此,他們的戰績也還是不錯的,傷亡并不大,這么一路殺過來,周軍也很難抵擋的住。
斛律羨看向了遠處這雄偉的城池,眼里略有些擔憂。
在到來之前,祖斑就吩咐過,他們這條路,最難打的就是這個恒香郡。
這里過去的配置不算強,可現在有閻慶領著邊塞幾個州的精兵強將坐鎮在此處,極難攻克。
斛律羨到達之后,眺望著周圍的地形,而后低聲吩附道:「敵將閻慶乃是善戰之人,不可輕視,要多派斥候,認真探查!!」
將領們稱是。
大軍就在此處駐扎。
正在大軍各自分開的時候,遠處的斥候忽大叫起來,引發了騷亂。
片刻之后,地面忽微微顫抖起來。
賀若弼領著一支精銳的騎兵,從側面殺了出來,手里提著幾個斥候的頭顱,
看準了敵人的主將大旗的位置,狂奔而去。
漢軍剛剛到達,陣型較為分散,賀若弼就從缺口殺進去,目標明確!
周圍的軍士們反應過來,急忙上前阻攔。
雙方交戰,賀若弼披著重甲,一路飛奔,無人能擋!
騎士們士氣大振,跟在賀若弼的身后,一同沖鋒。
寇流此刻反應過來,令人敲響戰鼓,開始組織兵力絞殺這支騎兵。
前軍迅速擺脫了混亂的狀態,分出軍隊來往后開始進行絞殺,賀若弼頓時吃力!
這些軍士,披甲太多!!
在披甲的情況下,武器便是擊中了對方,也很難直接殺死,而一擊不死,就容易出現問題。
賀若弼倒是能靠著個人勇武來殺出道路,可他身后的騎士們,就不能這樣了,精銳的弓弩手們不斷的進行射殺,這些人紛紛倒下,哀嚎連連。
賀若弼能感覺到自己的人數正在銳減。
但是,只要能讓自己再靠近一些!!
賀若弼死死看著遠處那騎著戰馬的主將。
他甚至能從對方的眼里看出驚。
斛律羨確實很驚訝。
面前這個家伙當真是勇武!領兵能力也不錯,如此嚴謹的大陣,愣是被他找出一個個缺口,就這么殺到自己跟前。
這是想要在萬軍之中取敵首級??
這是誰的部將?怎么如此勇猛?
不過,漢軍士氣旺盛,披甲率又高,武器精良,賀若弼的這種沖鋒,明顯不能再維持太久了,折損越來越嚴重,連賀若弼的沖鋒速度都慢了下來。
不過,好在,賀若弼已經能看到敵人的主將了。
提前被斥候所發現,想要破壞敵人的中軍是做不到了!
不過,若是能斬殺敵人的主將!!
賀若弼舉起了武器!!
斛律羨手持馬,猛地端了下膀下的戰馬,不退反進!
「膨」
賀若弼刺向他的馬被斛律羨所打開,賀若弼感受到那股力道,大吃一驚!
解律羨那粗獷的臉上滿是暴躁。
真他媽拿我當文臣啊?
斛律羨自幼跟著兄長練武,常年跟哥哥去比武,雖然大多時候都輸,可那也是實打實的邊塞猛男,絕非是什么文弱之人。
解律光本來就以個人勇武著稱,戰場上射殺過國公,斛律羨過去還在射箭上贏過兄長,雖然他父親不承認...
賀若弼只是交手了一次,心里就明白,斬將是不太可能了,就算對方不如自己,也不是一回合就能拿下來的,可自己的騎士們..::
賀若弼相當的干脆,直接從東邊的缺口撤離。
斛律羨大怒,我的大營,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斛律羨取弓就射。
「噗嘴」
賀若弼感受到后背傳來火辣辣的疼痛,他意識到自家的甲可能被射穿了。
好在他披的甲夠重,否則,這箭怕不是要將他給射穿了!
賀若弼領著其余騎士們,一路逃竄。
寇流領著騎士們追擊,一路廝殺,賀若弼身后的人越來越少。
城墻上觀望的閻慶格外的緊張。
在敵人正式登場的時候,老將軍就發現自己犯錯了。
他按著以往的經驗來計算敵人,卻沒有想到漢國的軍隊跟齊國的軍隊完全不一樣。
這恐怖的披甲率,誰能給鑿進去?
這種沖鋒就是靠著騎兵的速度來迅速殺穿對方,引起混亂,趁機獲得戰果,
但是在對方全副武裝的情況下,根本殺不穿,而后就會被圍困起來被殺。
敵人這披甲率,就是項羽活過來了,只怕也要死在里頭!
好在,賀若弼找準缺口,殺進了敵人的陣內,可惜,敵人反應的速度也足夠快,根本不給賀若弼立功的機會,現在,他只希望賀若弼能逃出來!!
這是一員猛將,可不能就這么折損在敵人的手里啊!
老將軍當即下了城墻,領著大軍來到了南城門。
弓弩手站在城墻之上,滿滿當當。
賀若弼在眾人的追擊之下,狼狐不堪的朝著此處沖來。
就在他絕望的看著遠處緊閉的城門時,城門忽然被打開了。
閻慶領著眾人沖殺出來,城墻上的弓弩手們一同射箭,賀若弼身后的追擊者們頓時死傷慘重,老將軍就這么迎他進了城,而后又急忙關閉城門。
賀若弼臉色蒼白,進城之后,險些摔在地上,被人扶起來。
他看向了閻慶,臉色愧疚。
「老將軍,我未能完成使命,還險些使城池失守.....」
「不,是我輕視了敵人,險些折損大將!」
賀若弼看著面前的閻慶,他知道方才閻慶開城門是冒了多大的風險,當即行禮拜道:「定與賊人死戰,保城池不失!!」
閻慶卻派人先給賀若弼清理傷口,而后又開始部署城防。
斛律羨很快就開始發動對城池的猛攻。
閻慶親自坐鎮,號令眾人反擊。
雙方打的極為焦灼,一連打了好幾天,斛律羨卻也拿不下城池,西北線的攻勢就這么陷入膠著狀態。
陳,江陵。
江陵城早已不復過去的輝煌,城內也不再熱鬧,一片死寂。
進出城門的也只有傳遞消息的斥候在官署之內,陳國大將章昭達坐在上位,神色肅穆,諸將軍們站在兩列,看起來都有些不自然。
當初淳于量的叛逃,給城內的將士們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章昭達都有些不太敢相信這些人,只好以自己的心腹來分其兵力,但是這么做,卻是加劇了將領們的不安。
先是黃法戳,而后是淳于量,下一個又是誰?
章昭達耗費了好大的力氣,安撫這些將士們,各種封賞和激勵,想要恢復他們的士氣。
但是,或許是因為太過疲憊,章昭達的身體狀體開始惡化。
章昭達號稱風流將軍,那是無酒不歡,無女不歡。
過去曾因為醉酒摔下過馬,在后來的戰爭里,眼晴又受過傷,他的左眼視力極差,幾乎看不到東西。
過去都一直沒事,反而是到了這最關鍵的時候,他的情況開始惡化,這些年里受過的傷似乎都要同時爆發出來。
這讓他痛苦難忍,他意識到自己可能無法長久駐守在這里,急忙派人往建康上書,請求換人。
而建康的回信到達,竟是安撫章昭達,讓他不要擔心,說皇帝對他格外信任,讓他安心治軍就是了。
章昭達猜測,這大概是皇帝覺得自己害怕淪落到黃,淳于等人的下場,裝病想要離開。
可章昭達確實沒有裝病,他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病情正在加重,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不疼的。
可現在,章昭達也只能強忍著病痛,召集諸將來商談大事。
「漢人出兵了。」
「斥候來報,其統帥似乎是高長恭。」
「就是高延宗的兄長。」
對這些人來說,對比高長恭,高延宗倒是更熟悉一些。
「他號領兵十萬,正朝著信陵而去,陛下有令,讓我們必須要阻止他們攻陷周人的城池.....」
屋內一片寂靜,眾人皆不言語。
章昭達這才說道:「諸位勿要驚慌,號十萬,那是加上了民夫和輔兵,依我看,不過兩三萬人而已。」
章昭達說完,眾人還是很安靜,沒有人開口。
章昭達長嘆了一聲,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略過,最后停留在了蕭摩訶的身上。
蕭摩訶是他最看重的將軍。
也是他覺得往后可以承擔重任的將軍。
章昭達看著他,緩緩說道:「蕭將軍,可愿領兵出征?」
蕭摩訶看向了他,「將軍是要我出兵跟高長恭作戰嗎?」
「并非如此,我們不是要與漢人直接交戰,是要讓他們不敢全力猛攻周國,
你只需要領著軍隊靠近漢軍,讓他們警覺就是了。」
「那若是他們來打我呢?」
「自可還擊。」
蕭摩訶朝著他行了禮,「好,我愿意出征。」
蕭摩訶說著,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激動或者其余情緒,便像是在應付敷衍,神色呆滯。
黃法戳和淳于量的事情,對蕭摩訶的打擊還是比較大的。
蕭摩訶根本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迷茫的狀態里。
章昭達卻不敢耽誤,他讓其余眾人全部離開,只留下了蕭摩訶。
看著一言不發的蕭摩訶,章昭達沉思了好久,而后開口說道:「淳于量的事情,自有隱情,你尚且年輕,不能知道其中的道理。」
「但是朝廷對你向來是抱以厚望的。
「我曾上書給陛下...向他講述你的才干....
章昭達說著說著,面露痛苦之色。
「我近來身體不適,只恐來日無多。」
「我知道你心里許多不滿,可盡管如此,你也勿要忘記,南國才是正朔!!!」
章昭達臉色通紅,他咬著牙說道:「那契害真名為漢王,實則胡賊!」
「當初諸胡入關,吾等留存衣冠于南,保留正朔,不使胡人平天下!」
「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些胡人坐大,更不能看著他們滅亡正統!亡我根本!!」
「若是我們敗了,南國滅亡了,這天下豈不是就真的要落在胡人的手里了嗎?」」
「我南國百姓,各有傳承!」
「你這蕭姓先祖,曾輔高祖立功勛,我這章姓先祖,也曾為國死戰到底....」
章昭達說著說著,從鼻腔猛地冒出許多血來,灑落在地上,他的臉色看起來愈發的掙擰,可眼神卻又是那么的平靜,這是一種相當復雜的神色。
「絕不能使北胡滅我種!!我以大事托付,往后我若病死在榻,我會上奏讓你來率領大軍,務必,務必要保全國家!!」
蕭摩訶此時終于是有些動容了。
他拱手再次行禮。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