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城內依舊熱鬧,外城正在舉辦戲,跟北方不同,這里的方相氏基本上被金剛力士們所取代。
不過,熱鬧和歡樂還是一樣的,百姓們難得享受如此歡樂時日。
皇宮之內,卻是一片死寂,跟外頭的歡樂熱鬧渾然是兩個世界。
陳項坐在上位,胸口緩緩起伏。
其心腹坐在兩列,臉上寫滿了不安與惶恐。
袁憲此刻開口說道:「北胡諸酋多兇惡,無有比劉桃子者。」
「陛下,若是再不出兵干涉,周國滅亡,接下來便得我們獨自抵抗劉桃子.....
力按理來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袁憲實在不該去吹捧劉桃子,做這種漲他人威風的事情,可他覺得,必須要讓大家清醒一下,不要再沉迷酒色之中了。
在漢周大戰的時候,國內的名臣們正在爭吵。
其爭吵的原因不是在漢周大戰之上,而是在吵官方戲的鬼神排名問題,在吵那些金剛力士菩薩等人的前后順序。
他們引經據典,召集高僧為自己站臺,將這個問題文延伸到了廟宇等方面。
袁憲人都傻了。
陳還是老樣子,一言不發。
他并非是不知道當下局勢的危急,只是他想不出破局的辦法。
袁憲看向了沉默的其余大臣們,「諸位,劉桃子已經攻破了劍閣,其余各地的周軍,望風而降,當下就只有楊堅等人護著其皇帝,不知所措,再這么下去,
不出一個月,周國皇帝只怕就要歸降劉桃子了!」
「不可能!!」
有大臣當即反駁,此人不悅的說道:「袁公不該輕信這些謠言,這些都是漢國放出來恐嚇我們的謠言,宇文憲非無能之人,魔下有著三四方的大軍,坐鎮劍閣,那劍閣易守難攻,劉桃子就是再能打,這還不到兩個月,如何能擊破劍閣??」
袁憲冷笑了起來,「士氣低落,兵無戰心,謠言四起,將領離心,這有什么不可能?當初尉遲迥攻打巴蜀的時候,駐守劍閣等地的軍隊也有上萬,那又如何呢?三日之內便被拿了下來!」
「周國境內都說宇文憲弒君自立,巴蜀大族又起兵作亂,斷了物資供應,周軍連冬衣都拿不到!」
「宇文憲魔下都是些關中士卒,這些人被迫離開家鄉,其將領們又被謠言所動。」
「這種情況下,宇文憲便是再能打又如何抵擋?」
「關卡險峻,可重要的不還是那些負責駐守的士卒嗎?」
「淳于量叛逃,勾結高延宗來奪了江陵..:.當下是江陵最薄弱的時候,高延宗的軍隊不會超出五千,且分散多地,大多都是新招的士卒,戰力不高,若是我們能聚集重兵,啟用黃將軍,讓他領著大軍去攻打江陵,我料高延宗必敗無疑!」
「奪回江陵,便可讓黃將軍從后方襲擾高長恭,使其前后不能自顧,最重要的,是可以聯系周國皇帝.....」
還不等他的話說完,就有大臣駁斥了他。
「淳于量叛逃,又豈能繼續用黃法戳呢?」
「他當初與劉桃子的關系比淳于量都要親近,甚至還得到過高延宗的恩惠,
讓他去攻打高延宗,此人必叛!」
袁憲欲言又止,再次看向了陳項。
陳的手抖動了起來,他發現,一時間自己似乎都無人可用了。
徐度病死了,章昭達也病死了,淳于量投敵了,黃法戳被閑置了...:.其余的將軍們,雖然還能打,但是跟頭部這幾個比起來,似是就差的有點多了。
就說年輕后生里勢頭最猛的蕭摩訶,戰功赫赫,但是也沒有統帥一萬人的經驗。
陳沒有發表意見,那無論是袁憲說什么,或者其余大臣再說什么,都不重要了。
朝議只能是不歡而散。
袁憲再次跟在了皇帝的身邊,這些時日里,大概是因為袁憲進言的次數太多了,陳項都有些不太愿意跟他見面了。
局勢不好,大家都知道,可其他大臣見到皇帝時,基本都是說些喜事。
扯一扯地方的祥瑞啊,說一說各地的戰績啊,只有袁憲,是咬死在了漢周大戰上,不斷請求出手。
看著再次跟上來的袁憲,陳項也沒有轟他走。
兩人一同來到了別殿,早有許多文書堆積在這里,等待著陳來批閱。
陳項坐下來,袁憲就站在一旁,陳項開口問道:「周國還能救嗎?」
「宇文憲自稱名將,面對劉桃子,戰事還不到半年,就被殺死了....
「陛下,此戰需從攻打南陽起開始計算,不能從劉桃子出兵往蜀開始計算。」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周國能不能救,我們都不能視若無睹,當下國內大臣們,便是意識到了這些,卻也不敢明說..::.陛下,當下劉桃子三路大軍并進,
宇文憲已死,宇文贊便再無仰仗,如楊堅等國公,根本不能與宇文憲相提并論,
若是我們再不出兵,他們看不到希望,便會直接投降。」
「等到那個時候,漢國已有七分之天下,我們又如何抵擋呢?」
陳項張開嘴,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那你覺得該怎么辦?」
「至少,給周國一些希望,讓他們勿要這么快投降,周國一旦投降,高長恭會迅速返回,跟著他弟弟占據荊北,到時候,我們想要奪回來,也不可能做到了。」
陳項忽問道:「有人說,袁公派人往黃將軍府上送禮?」
袁憲聽了,心里格外的傷心,他一臉的落寞,「陛下,臣一心為國....臣..:
陳打斷了他,「朕知道袁卿的為人,絕沒有生疑,只是,黃法戳能用嗎?」
「朕知道他與劉桃子素來親近,跟那高延宗也有些關系.....而且,朕先前將他..」
袁憲仰起頭來,「黃將軍乃大陳忠良,絕不會叛逃,我愿擔保,若黃將軍有異心,使我先死!!」
他當即伸出手來,就要發毒誓,陳再次打斷他。
「袁卿何必如此呢?」
「朕也知道當下的利害,只是覺得,無力再戰啊....」
「那陛下是準備要投降劉桃子不成?!」
「這是什么話!!」
「既不愿投降,又何以遲疑呢?」
「可劉桃子勢大,其兵力之強盛,前所未有,宇文憲占據劍閣,奮力血戰,
五十余日便被其攻破,此等戰績,著實令人驚懼,卿有什么辦法能戰勝他呢?」
「臣不知兵,沒有什么辦法,但是,黃將軍應當知道怎么做。」
袁憲再次將話題轉移到了黃法戳的身上。
陳沉默了好久,忽問道:「黃將軍近來無恙否?」
「無恙,陛下若是想要去看望,臣愿一同前往。」
陳苦笑了起來。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不堪入目了,不用的時候把人抓起來,火燒眉毛了再去求人家出來..::.可是,有些事情,卻不得不去做。
他站起身來,令人準備車駕。
黃府。
如今府內已經沒有什么賓客了,就是黃法戳一些親近的朋友們,也不敢來拜見了。
但是,這并不影響府內歡快的氛圍。
黃法戳的日子過得還是很不錯的,整日陪著兩個小孫子,看著他們騎著竹馬玩游戲,他本人就拿著木棍,給倆個小孫子沖當親兵,玩的不亦樂乎。
就是苦了其子黃玩。
本來是該施展抱負的最好年紀,卻被囚在家中,無所事事,黃法戳看他閑得很,就逼他去讀兵法讀經典,進行考校,這讓黃玩一下子夢回二十年前,手都在抖。
我都是兩個孩子的爹了,還來啊??
府內,兩個小娃娃正騎著竹馬,彼此沖鋒,他們手里都拿著小木枝,彼此碰撞。
至于黃法戳,同樣抓著木棍,站在那位年紀大一些的孩子身后,跟著他一同沖鋒。
二大于一,在兩人的夾擊之下,年紀更小的那個被繳了械,丟了武器,他便哭了起來,「大父是我的士卒!應當助我!!」
年紀大些的也不服氣,「方才已是你的了,現在該輪到我了!」
「二打一,不公!」
「戰事本就不公。
聽著兩人的對話,黃法戳卻趕忙將小孫子扶起來,「勿要哭鬧,勿要哭鬧,
給你也配個士卒就是了!」
他猛地抬起頭來,站在遠處,臉上寫滿了不耐煩的黃玩,此刻忽然驚覺,起身就要走。
「玩!你過來!」
黃玩苦笑著看向了他,「父親,我還有些書要讀.....
黃法戳板著臉,一言不發。
很快,這場二對一的戰事就變成了二對二。
黃玩持著木劍,黑著臉,站在小兒子的身后,開始在院里亂跑。
黃法戳跟兩個小家伙玩的很開心,黃玩卻是說不出的苦,都已經夠苦了,還要來經歷這個?
就在爺子孫三代人玩耍嬉鬧的時候,家中奴仆誠惶誠恐的沖了過來。
「家主!陛下!!陛下派人前來,說是稍后就要駕臨府中...:」
「啊?」
黃玩都被嚇了一跳,什么大事啊,需要皇帝親自過來。
黃法戳聽了,也只是笑了笑,他緩緩放下了手里的木棍,看向了兒子,「你且帶著他們去準備,換身衣裳。」
「唯!」
皇帝要來,這府內眾人肯定要一同迎接的,禮儀各方面也不能怠慢,在皇帝到來之前,軍隊就已經到達了,并且提前在周圍,府內外搜查,設防,如此折騰了許久,皇帝姍姍來遲。
「草民黃法戳,拜見陛下!!」
黃法戳被變相的奪走了官爵,如今確實就是草民一個。
在他之后,黃玩也是趕忙開口拜見。
陳項快步走來,將黃法戳扶起,「黃將軍,許久不見,還是如此硬朗啊!」
陳項看起來那是相當的熱情,在扶起黃法戳之后,還特意看向了兩個小娃娃,「這便是黃將軍之孫?哈哈,不錯,不錯,一看便是能成大器的,往后定也能如其祖,為我大陳棟梁啊!」
說了許久,陳頸就拉著黃法戳往里屋走,袁憲跟在他們身后,其余眾人,是沒有資格跟上去的。
三人進了內屋,陳項又請黃法戳先坐下來,給足了尊重。
陳項是各種寒暄,「過去兄長還在世的時候,總是給我說,諸將之中,能仰仗的就只有您一個人!」
「將軍忠肝義膽.....
陳項也算是放下了顏面,對著黃法戳一頓吹噓。
袁憲看著時機差不多了,及時開口說道:「將軍,陛下讓您留在府內,并非是對您不信任,目的是為了抓捕國內那些賊人。」
「國內許多賊人,在將軍出征時編造謠言,妄圖謀害將軍,是我向陛下提了計策,讓將軍待在城內,讓這些小人都浮出水面來。」
袁憲趕忙從懷里掏出了一份文書,遞給了黃法戳。
「這些便是那些浮上來,要求處置將軍,想謀害你的那些人,這些人都已被拿下,沒有放走了一個。」
黃法戳沉默了片刻,而后看向了皇帝,「陛下,臣從未有過反意,當初在江陵違抗詔令,也不是出于私心,只是江陵在手,才能有自保之力.....」
說起江陵,陳的臉色就有些尷尬了。
他緩緩回頭看向了袁憲,實在不知該怎么張開嘴。
袁憲卻趕忙說道:「確實如黃將軍所言啊!」
「如今江陵一失,我們面對賊漢,實在無能為力....」
「什么?!」
黃法戳瞪圓了雙眼,語氣都忍不住往上提,片刻之間,黃法戳的臉色通紅,「先前不是說江陵已經被淳于將軍攻陷了嘛?怎么能有失?」
「唉,都怪那淳于量,他叛逃漢國,而后帶著高延宗來偷襲江陵,章將軍病逝,無人指揮,城池淪陷..:.若非淳于量,豈能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什么?淳于量叛逃了?章昭達死了??」
黃法戳的臉更加紅了,他的瞳孔都在顫抖。
這兩句話,給黃法戳帶來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大太大。
黃法戳一直都被困在家里,對外頭的事情是幾乎不知情的。
這眨眼之間,國內名將都全他媽沒了。
黃法戳強忍著心里的震驚,緩緩問道:「還有什么事情發生?」
「漢國大舉進攻周國,宇文憲已經戰死了......
袁憲將如今的局勢一一講述給黃法戳,黃法戳此刻就不怎么驚訝了,在連著聽了幾個勁爆的消息之后,人都有些麻了,就算聽到劉桃子領兵出現在建康外,
估計他都不會再有其他什么反應了。
黃法戳看著面前這兩個人,心里頓時了然。
「陛下,若局勢如此,那江陵就必須要奪回來才是,漢軍主力皆在周國,無論是高延宗,還是姚雄,其魔下兵力都不多,他們到來的時候,只領了一千人左右的老卒,其余軍隊都是后來補充的,荊北諸多重鎮,高延宗沒有援軍,姚雄和王琳不敢輕易救援,如此,江陵的守軍可能還不到三千人....”
「這是拿下江陵的最好時機了,拿下江陵之后,我們就可以出兵斷高長恭的后路,高長恭向來好快行軍,一旦被斷糧,進退維谷,定然敗北,到時候我們便能長驅直入,與周主聯盟,將周主轉移到我們這里來,利用他來守護南中諸地....再嘗試著收攏周國故將故臣,總之,保留周國,對大陳更加有利.....
黃法戳不假思索的給出了許多的想法,其中有大有小,從如何出兵,如何奪城,再到如何斷糧,如何反攻等等。
他這么一盤點,陳頸便忍不住跟袁憲對視了一眼。
陳忽然拉住了黃法戳的手,「將軍..:.如此大事,除了你,實在不知還有何人能辦成啊!」
陳徹底放下了顧慮,以當下的局勢,不做也是個死,那倒不如賭上一把,
就算黃法戳可能會叛逃出去,那也比坐在建康等死要好,以劉桃子如今的表現,
陳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能比宇文憲表現好出多少,只怕是連宇文憲都不如,兵敗如山倒。
而且,等漢國占據了周國的全部領地之后,這水軍能起到的作用可就沒過去那么大了。
他寧愿站著死。
黃玩皺起眉頭,緊張不安的看向了里屋的方向,他不知道皇帝怎么會忽然前來,也不知道父親在里頭跟皇帝說了些什么。
如此等待了很久很久。
終于,皇帝滿臉激動的從里屋走出,看到黃玩時,他甚至笑著說道:「當效仿你的父親啊!」
黃玩趕忙低頭稱是。
皇帝領著眾人離開,黃法戳帶著家里人將皇帝一路送了出去。
等到對方離開之后,黃玩方才狐疑的看向了父親。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無礙,陛下要重新任命我....”
黃玩頓時反應過來,「是前線出了什么大事嘛?!」
黃法戳沒有回答,他看向了兩個激動的談論著皇帝身邊那些甲士的小孫子,
而后看向了兒子,「黃玩。」
「父親!!」
「你沒什么才干,我過去忙于軍務,疏忽了許多事,你勿要怪我。」
「這...」
「我得即刻出發,軍機不容耽誤,你....若是,我未能回來,勿要想著復仇,不要敵視別人,照顧好家里人....」
黃玩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看著黃法戳。
「父親!!你不必再如此賣力的!當初是他們棄而不用,何以如今又....
「混賬!!」
黃法戳開了口,他臉色肅穆,眼神堅毅。
「武皇帝,文皇帝對我皆有大恩,豈能不以死報?」
「北胡尚知忠義,我堂堂夏子,豈不如之?!」
ps:非不盡力,實力不足也,今天寫了七千多字,怎么都破不了萬.....明天努力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