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五年,二月。
海安。
「避讓!避讓!!」
官道之上,騎士們高呼著,沿路的百姓們紛紛避讓,這支騎士就這么一路沖進了城內,又朝著官署的方向沖鋒而去。
幾個騎土在官署門前跳下來,快步走向了里頭。
如此過了許久,就看到姚雄急匆匆的走出了官署,騎上了戰馬,領著左右之眾,又迅速朝著城外沖去。
海安渡口。
征東將軍王琳站在新修建的高臺之上,觀看遠處的戰船排陣。
又有一艘戰船下了水,王琳迫不及待的組建新的陣型。
那些前來投奔的南國將領們,幾乎都在這里了,他們坐在不同的戰船之上,
排列出各種不同的陣型。
大漢目前有兩艘巨艦,一艘蓋天號,一艘鵝鰈號。
蓋天號是他們從前俘虜的老巨艦,鰈號是陳國先前送的..::.鵝鰈這個詞出自史記,分別指比翼鳥和比目魚,本來是證實兩國之和睦的,如今卻成為了漢國用以對付陳國的利器。
在這兩艘巨艦之外,則是有八十余艘各不相同的戰艦,而后才是一些小船。
這些年里,王琳在光州和海州設立造船廠,積極安頓從南邊來的船匠,小船和中大型戰船也打造了不少,又從陳國那邊偷偷買了不少的戰船。
陳國要不要跟漢國做生意,他們的皇帝說了不算,便是明令禁止,還是有人敢帶著大船過來賣,換走北邊的戰馬和鐵器之類。
如今水軍的規模,比起陳國當然是遠遠不如,但是,至少他們敢出去巡視了,不像從前那般縮在渡口不敢出頭。
陳國的水軍也老實了許多,不敢隨意前往海州附近。
還是要給王琳和那兩艘巨艦面子的,陳國巡視也不敢同時出動兩艘巨艦的。
王琳意氣風發。
這小老頭站在上位,看著自已愈發充實的水軍,雖遠當下的規模遠不如他過去那種十艘巨艦,戰船八百艘,軍十萬的巔峰狀況,但是成長的速度已經很快了。
王琳平日里和氣,但是一旦開始操練或者打仗,他就變得很冷酷了。
此刻,他看著遠處的陣型,氣的直吹胡須。
「曹慶這廝!!如此不長進?巨艦是這么用的嗎?這若是真交戰,他早就被擊沉了!」
「來人啊,傳我軍令,鞭二十!!」
身邊的親兵赴忙跑了出去。
王琳繼續盯著遠處猛看,越看越生氣,嘴里罵罵咧咧的,讓左右記下這些人的過錯,準備操練結束之后一同問罪。
就在王琳忙碌的時候,姚雄領著騎士們到達了水軍大營。
在軍士過來稟告之后,王琳喊來了在陸上支援的歐陽,讓他繼續盯著遠處的戰船,自己則是下去跟姚雄會面。
姚雄此刻看起來格外的激動,搓著手,看到王琳前來,趕忙行了禮,笑呵呵的問道:「不曾叻擾了將軍吧?」
「不曾,來的正好,讓我少遭罪!」
「啊?何出此言呢?」
「看這些人列陣,實在遭罪!」
姚雄大笑,他不是很懂水上的陣型,不過,當下的漢國,除了少數幾個降將有著水戰的經驗,其余人根本就是白紙一張,王琳對他們的要求又很苛刻。
姚雄拉著王琳往外走,他張望了下左右,低聲說道:「封賞結果出來啦!」
「哦?」
「誰是首功?」
「衛將軍首功,進驃騎將軍,進蘭陵郡公。」
王琳大吃一驚,「驃騎將軍?好大的封賞!」
「生擒偽帝,軍功當先。」
「除了他之外,其余眾人也是大加封賞,斛律羨加左光祿大夫,特進,儀同三司,寇流進青光祿大夫,封鎮軍將軍,張黑足進中領軍...:」
姚雄趕忙從懷里掏出了告示,遞給了王琳,王琳拿起告示,兩人一同看了下來。
真如姚雄所言,對這次立下功勞的人,朝廷的封賞頗重,兩個統帥加封最重,而后是那些立功突出的將軍們,基本上都是連升好幾級,四安,四平都滿了,也有較為離譜的,最離譜的就是史方歲。
這小子靠著數次的先登和陷陣,一路高升,干到正三品的中護軍了。
這是個什么概念呢?若是只從品級而論,他這個中護軍跟祖斑的侍中是平級的。
姚雄看著這些封賞,眼里是閃煉著光芒。
就連高延宗這小子都因為奪取江陵,殺章昭達等諸多功勞,一躍來到了鎮南將軍的位置上。
姚雄只覺得惋惜。
「唉,沒我們的事!可惜啊....
王琳匆匆看完了這些,疑惑的問道:「我怎么覺得這封賞內容里還缺了人呢?」
姚雄拍著手,「對啊,我們在這邊牽制陳兵,怎么也該提一嘴啊!」
王琳搖搖頭,「我們沒有功勞,只是,坐鎮運輸糧草的田子禮崔剛等人都有封賞,怎么唯獨沒有祖斑的封賞呢?」
姚雄這才反應過來,他再次看向那文書,找了好幾遍。
「還真的沒有。」
「這是為何?」
王琳摸了摸胡須,「看來,驃騎將軍并非首功。」
「這首功者,怕是要回到郵城后再封賞了。」
姚雄更加的羨慕了,「以王將軍之見,我們何時能進軍陳國,也拿個滅國之功啊?」
「這要看我們的水軍什么時候能組建完成了。」
王琳忽看向了面前的諸多戰船,而后瞇起了雙眼。
「周國的戰船也不少啊。」
「江陵那邊還是需要一個大將前往....”
姚雄激動的說道:「周國的戰船本來就不少,若是兩者相加,便是比陳國弱,也足以發動戰事了。」
「至少三年之內,是不會起兵討伐陳國的,或許要更長的時日。」
王琳看的倒是很清楚。
「姚將軍,我得返回光州一趟,我離開之后,這沿岸的防務,你要多上心,
那黃法戳絕非庸人,或許會想辦法來制造破壞。」
「啊,您要返回光州?」
「我得去見陛下一面,我有極為重要的策略要獻給陛下。」
姚雄也不再嬉鬧了,臉色變得肅穆。
「請您放心吧,有我在這里,絕不會有失。」
「好。」
王琳領著精銳的水軍從海安附近撤離,走的極快,同時帶走的還有許多的船匠等等,海安的水軍大營和造船廠一下子就變得冷清了許多。
行軍的過程之中,王琳都顯得格外忙碌,每日都是待在船艙內,不怎么外出,日夜書寫。
在回到了光州之后,王琳迅速調整了幾個船廠和水軍操練地的位置,整個東邊的水軍事務,本來就是由王琳來決策的,王琳此刻的決策卻與眾人所想的都不同,在擊敗了周國,可以著手展望天下大一統的時候,他竟選擇了退縮,將船廠往后移,水軍主動撤離,讓步,甚至更換前線和后方的戰船。
許多將軍們都不明白王琳的想法,可在這邊,王琳最大,他們也沒有辦法質疑。
王琳在下達了諸多命令,進行了許多調整的同時,書信也是朝著郵城的方向飛速趕去。
在這個時候,距離劉桃子滅周已經過去了很長時日,漢國大軍也是往回走了很久,即將到達目的地。
郵城。
大軍剛剛返回來不久,雖然還有許多政務,但是隨軍出征的眾人還是得到了休假的機會。
朝廷的官員們還在忙著委派官員。
可以漢國的情況來看,其實漢國所仰仗的是完善且出色的小吏系統,可吏又是地方招募,跟朝廷沒多大關系,朝廷只能是一邊提拔各地的官員,一邊急著開科來增加官員儲備。
當然,朝廷也頒發了些新政,包括對地方吏的安家安置,提拔優進,公田特賞等等,都是鼓勵東邊的人能積極前往西邊當更的。
通過科舉來當官,終究只是少數人才能完成的,這玩意不好過,對比之下,
更試就是小兒科,通過算法,律法,讀寫就能通過,難度要小的多。
朝廷忙碌到了極點,連路去病都沒有精力來叻擾劉桃子,可見一斑。
此刻,大漢天王正在成安故宅休息。
成安的這處村落,周圍早就被修筑了城墻,可內部卻沒有任何改動,是劉張氏不許,要求保留,大概是因為天王的父母都長時間居住在這里的緣故,朝廷對這里很是上心,修城墻,又安排軍士們駐守,戒備等級比成安城都要高。
熟悉的桃林此刻顯得有些蕭瑟,還不曾開花,光禿禿的。
樸素的宅院里,老遠就能聽到劉張氏的笑聲。
劉桃子此番滅亡了周國,天下局勢大變,三足鼎立之勢瓦解,漢強而陳弱。
雙方的國力不是差了零星半點,南邊的人口本來就少,先前又被侯景一頓霍霍,文皇帝好不容易恢復了一些,陳又連年大戰,加上豪強兼并土地,大族隱瞞戶口,百姓們紛紛皈依寺廟,寺廟也跟著大招佃戶.:::.這一系列的事情疊加在一起,陳國在明面上的數據就非常的可憐了。
像這樣的佃戶啊,奴婢啊,和尚啊,都是不承擔稅賦的,甚至很多都不在國家戶籍上。
他們不給國家交錢,也不干役,更不會去當兵。
因此,從國力上看,只有三個字,陳國危。
劉張氏富貴了許多,原本干瘦的臉頰上又堆滿了肉,她盯著面前的兒子,是怎么看怎么順眼。
當初她曾勸說兒子跟著自己逃走,可兒子卻說要殺盡天下惡人,重振河山,
那時她只當兒子有大志向,卻沒想過他能成功,心里也只是想著若是萬不得已,
就讓桃枝抓桃子,而后一同溜走,隱姓埋名。
怎么也沒想到,自家兒蛛竟真的做到了這些。
周都給滅了。
她再次給兒蛛多夾了些肉,笑呵呵的看著他吃。
劉桃枝此刻卻還在不斷的詢問:「韋孝寬也抓仕了?」
「已是我臣。」
「為什么不殺了他呢?」
「此人有韜略,可以防備北胡。」
「你要攻打陳國嗎?」
「急取周,緩滅陳,并不著急。」
劉桃枝看向劉桃蛛的眼神也略有些不同,沒有過去那種蠻橫無禮。
當初他知道兒蛛在外造反,滅社齊國的時候,與里只覺得自己這個兒蛛是豺少,毫無忠義,讓自己無顏面對故主,往后只怕是要乍著自己遺臭萬年了。
可隨著局勢一點點改變,當劉桃蛛連周國都給一同滅社的時候,劉桃枝的想法又有了變化。
莫非..:.這小蛛身上真的有那什么天命嗎?
過去的很多事情,忽然就變得神異起來,這個兒蛛身上就像是多了曾神秘的外衣,讓劉桃枝都感覺到了些不同尋常。
此刻,在劉桃蛛開介說話的時候,他都是較為認真的聽著。
說起來,皇帝的神寧性早已蕩然無存,歐帝三拳便能看出,但是皇帝到底神不神爾,那也得看是哪個皇帝。
有神寧的令人懼怕的皇帝,也有狗腳朕的皇帝。
人們堅信,能成就大事的人定有非凡的偉力。
劉桃蛛對于這種態度上的變化倒是沒有說什么,只有劉張氏一直在為此發笑。
小武尚不曾回來,而阿又在屋內休息,這里只有這三人,不過也算是其樂融融。
就在他們剛剛吃完飯后不久,便有外人前來,打破了這份和諧。
祖斑來了。
知道他們是有大事要做,劉張氏也趕忙將院落讓給了他們,自己帶著劉桃枝去游桃林去了。
祖斑的臉色很是無奈,「臣本不該前來叨擾,只是國家大事不容耽誤,不得不來,請陛下治罪。」
「不必如此。」
祖斑也不廢話,從衣袖里拿出了許多文書,直接開始說起了正事,「陛下,
王琳上了書,說是想要前來郵城,有很重要的戰略獻上。」
「嗯。」
「讓他來吧。」
「能確定楊堅是投奔了陳國,不過,卻并沒有得到重用,不知是什么緣故,
陳項竟沒有放他出來,將他留在了建康....
「嗯。」
「又有一批周人投降了,先前曾與陛下說的那個高潁,就在罐中。」
「哦?」
劉桃蛛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變化,「高降了?」
「是啊,這廝一直都很抗拒,在被俘獲的那些人里,態度也是最為堅硬....
可這剛剛將他們這一批人運到鄴城來,他就愿意投降了。」
祖斑笑著說道:「我派人問過了,據說是這斯得知陛下保留了宇文邕的祀,
并且為宇文憲正名,沒有讓他背負弒君罪行后,便決定投降.....」
「不愧是陛下!」
「當初陛下下令不滅宇文邕的祀,還要為宇文憲正名的時候,臣與里甚是不解,如今才知道罐高明之處,周國的那些忠義之士們,都覺到了陛下的仁德,
紛紛愿意投效,陛下之才能,當真是天下無雙!!」
「臣剛剛回鄴城的時候,還聽到崔季舒魏收等人批評陛下,說陛下對這些西賊縱容太過,他們覺得宇文邕和宇文憲,不該留祀,不然就帶以徹底收復西你.::.他們哪里知道陛下的英明之處呢?現在我若是見到了他們,便可以駁斥啦!」
祖斑奉承看劉桃蛛,可也沒有忘了構陷同僚的本職工作。
在完成了好臣的工作之后,他文再次切回正題。
「很多人都對王琳議論紛紛,覺得他自作主張,私自更改船廠和東部戰略,
可臣以為,這便是王琳的戰略,王琳想要示意以弱,暗中囤積實力。」
「當下我們雖然強盛,但是水軍依舊不如陳國,若是我們大肆在前線打造戰船,操練水軍,誠然,能起到恐嚇的作用,但是也會讓陳人不敢輕易再將戰船之類的物資賣給我們了.::.可若是我們示敵以弱,藏好新戰船,只以破舊戰船示以敵,黃法戳便是說破天去,陳人也會繼續買賣。」
「我們要做的,就是暗中積累力量,讓陳國內的大臣們怠慢,等到實力足夠,一舉南下滅陳!!」
「不過,王將軍既是執意要親自前來稟告,那肯定還有更多我所不曾想到的戰略和計策.....」
祖斑從對南陳的戰略開始說起,將手里的文書一點點的解析。
劉桃蛛一直等到他說完。
「陛下?」
「祖斑聽令!」
祖斑一愣,趕忙放下了手里文書,朝著劉桃蛛跪拜,「臣聽令!」
「祖斑效朕久矣,忠心耿耿,出謀劃策,參軍機事,功勛卓著,深得朕。
「今特進丟相位,令參三臺機密事,授燕郡公。」
祖挺頓時愣在了原糧。
他呆滯了許久,而后朝著劉桃子大拜,聲音硬咽。
「臣祖斑,即謝陛下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