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睨了卜永瑞一眼,“你既是說定遠侯與安樂鄉主和前朝皇子來往密切,隱匿其身份,有何憑證?”
“世人皆道前朝皇子盡數被前朝皇帝斬殺,但據臣調查得知,仍有一位皇子幸存,被當時皇宮之中的太醫所救,潛逃出宮,留下了性命。”
卜永瑞道,“太醫帶著那位皇子隱姓埋名,隱藏行蹤,待皇子成人之后,與定遠侯和安樂鄉主沆瀣一氣,有不軌之心。”
“臣更是查到,定遠侯陸啟言從前曾跟隨溫家,認溫立言為義父,改名溫遇,為溫家效忠多年,溫家不忠不義,溫永澤臨終之前并不曾提及此事只言片語,可見溫家便是要留下一個禍根,要摧毀大周國的穩固江山。”
“還請皇上明察!”
陸啟言曾是溫家的義子溫遇?
若說有前朝皇子留存于世讓人十分震驚的話,那有關陸啟言身份的事更是足夠讓人驚掉下巴。
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了在崇陽殿上站著的陸啟言身上,有探尋,有震驚,更有幸災樂禍。
卜永瑞接著道,“啟稟皇上,臣還聽聞,這陸啟言私下與三皇子來往密切,先前三皇子因各處游歷,編寫地方民俗之時,便私下與陸啟言接觸甚多,三皇子此等與朝臣結交之事,屬實不妥,還請皇上明察!”
眾人的神色再次變了一變。
這個卜永瑞,是真敢說啊!
眼下適齡皇子唯有三皇子一人,而皇上此時對三皇子的重視程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要當做太子來培養的,這個時侯說三皇子的不是,不怕頭上烏紗不保?
且這個卜永瑞又是什么前朝皇子,又是什么溫家義子的,這是豁出去了要將陸啟言置于萬劫不復之地……
可從前從未聽說這卜永瑞與陸啟言之間有過什么冤仇,吏部與西陲軍之間也沒什么過節可言,這卜永瑞怎么就盯上陸啟言了?
還是說,是這卜永瑞只是單純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心只為江山社稷穩固著想,根本沒有考慮其他,這才直言進諫?
眾人心中猜測,陸啟言卻是微微笑了一笑。
怪不得溫家破敗之時,溫立言和溫立新并不曾提及任何有關他身份之事,完全不符合溫家睚眥必報,臨死必定會拖人當墊背的性格。
現在看來,是因為還留下了這么一個死士,尋求合適的時機而已。
只是這所謂前朝皇子之事……
事情突然變得有趣了起來。
陸啟言翹起了唇角,站了出來,“皇上,卜郎中所言,臣一頭霧水,有些事情,想向卜郎中詢問,也好當眾澄清。”
皇上點頭抬頭,“準。”
他也想看看,這陸啟言如何辯駁。
得了應允,陸啟言看向此時滿臉正氣,義憤填膺的卜永瑞,道,“敢問卜大人,方才說本侯與前朝皇子來往密切,不知你口中所說的前朝皇子,乃是何人?”
“定遠侯既然到了這個份上還要裝糊涂的話,那本官也是無可奈何。”
卜永瑞冷哼一聲,“那位前朝皇子,名為毛三里,面上是一位名叫殷陵游大夫的徒弟,而那殷陵游正是前朝宮中的太醫,此師徒二人就住在金丘縣城之中定遠侯宅院隔壁,定遠侯該不會說并不認識這兩個人吧?”
殷陵游和毛三里?
陸啟言微微抿唇。
殷陵游醫術高明,非尋常大夫,他早已猜想過這殷大夫的身份可能不大一般,但沒有想到竟是前朝太醫。
不過……
陸啟言抬起了雙眸,“本侯自然認得殷大夫和三里兄弟,且不但認識,還十分熟悉,殷大夫醫術超群,令人欽佩,三里兄弟為人忠厚老實,他們二人作為鄰居,與本侯及夫人相處融洽,素日他們師徒二人還時常來家中吃飯。”
“且他們師徒二人還曾為本侯及軍中兵卒配制過一些十分得用的藥膏和藥丸,西陲軍中安景忠所涉及到的軍需藥材一事,也是多虧了殷大夫才能及時發現,避免了更多兵卒的傷亡,也避免了軍中許多麻煩,可以說殷大夫和毛三里師徒二人對西陲軍也是頗有功勞。”
“功勞?”卜永瑞嗤之以鼻,“前朝太醫和皇子,也配提功勞二字?”
陸啟言并不曾解釋與反駁,只張口詢問,“只是本侯聽殷大夫提及他不過是游歷四方的郎中,而毛三里也只不過是他在游歷的途中撿到的一個孤兒,卜大人為何就說殷大夫乃是前朝太醫,而毛三里乃是前朝皇子呢?有何憑證?”
誰主張,誰舉證,拿出證據來,方能令人心服口服。
“先前安樂鄉主受皇后娘娘嘉獎,賜字賢良淑德,由宮中的禮官前往,期間有人看到殷陵游和毛三里師徒二人,辨認了出來。”
宮中的禮官以及宮人,有不少是前朝宮中遺留下來之人,皇帝仁善,留下身世清白之人的性命,令其繼續做事。
因而有人能夠辨認出來,也是合情合理。
陸啟言卻是又笑了一笑,“若說宮人和禮官認出殷大夫乃是前朝太醫倒可以理解,可當初前朝皇宮被破之時,前朝皇帝引火自焚,更是著人燒毀了宮中書卷、史籍、畫冊等不計其數,卜大人因何判定毛三里便是前朝皇子呢?”
“這毛三里的容貌,與前朝皇帝有八分相似,且其年歲與當初傳聞之中下落不明的皇子相仿,因而本官斷定,這毛三里便是前朝皇子!”
卜永瑞說的十分堅定,話亦是擲地有聲,震得整個崇陽殿內都有了回響。
更驚得其他人面色微微變了一變。
陸啟言卻仍舊不以為然,幽幽道,“可本侯記得,先前傳出有前朝皇子尚存于世的流言,早已證實乃是子虛烏有,就連皇上都曾下旨證實此事,嚴禁以訛傳訛,捕風捉影。”
“卜大人此時再度提及此事,是要說當時此事并不真實,要推翻當時的論定,還是說卜大人根本就不在意皇上的旨意,要抗旨不遵呢?”
“再來,容貌相似之事時有發生,不相干的兩個人眉眼相似都是常有之事,若是卜大人要將十分常見之事硬要與前朝扯上關系,那本侯卻要懷疑卜大人的用意了呢。”
“新朝建立年份不久,各處征戰,好不容易換來了此時大周國的繁榮昌盛,卜大人口口聲聲說要一心為國,為江山社稷穩固著想,此時卻一門心思地給一個平民百姓扣上了前朝皇子的帽子,是要做什么?”
“一個無辜的百姓會因此喪命,而那些有逆反之心的人會因此蠢蠢欲動,將這個所謂的前朝皇子毛三里當做謀反的旗幟,到處蠱惑人心,動搖江山,使得朝政不穩,這是卜大人想要看到的嗎?”
“還是說,卜大人對這些事情絲毫不在意,甚至想要看到這樣的局面呢?”
陸啟言問的擲地有聲,卜永瑞的神色因此變了一變,沖著陸啟言喝道,“你血口噴人!我從未有過此用意!”
“那卜大人這番行為,明眼人皆是能看的清清楚楚,卜大人該如何解釋?”
陸啟言接著道,“再者,卜大人說本侯乃是先前溫家義子,與溫家多有勾結,那本侯倒是十分好奇了,若是本侯乃是溫家義子,當初溫家勢敗之時,為何不將我攀咬出來,溫家上下這般多人,為何沒有一個松口的?”
“卜大人自然可以說,這是溫家留下的一個釘子,為的是能夠動搖江山,實施報復,可現如今,本侯乃是定遠侯,是西陲軍的副廂指揮使,威震西陲,令金衛國聞風喪膽。”
“而此時,乃是金衛國與大周國和談的關鍵之時,卜大人此時污蔑本侯是溫家義子,皇上若是因此對本侯生疑,有諸多猜忌,必定會因此不再對本侯委以重任,金衛國也會因此心頭一輕,和談之事上必定會不再讓步,甚至不再畏懼兩國繼續開戰。”
“可以說,卜大人此時的行為,大有干涉大周國與金衛國和談,挑起兩國戰亂之嫌。”
“綜上所述,本侯倒是十分懷疑卜大人究竟是大周國的臣子,還是別有用心之人了,也讓本侯猜上一猜,卜大人背后是何人?是已經破敗的崔家,還是金衛國國主?”
“你你你……”卜永瑞怒不可遏,指著陸啟言的手指頭忍不住地顫抖,一雙眼睛更是瞪的老大,“你胡說八道!”
“我胡說八道?”陸啟言呵呵笑了笑,“既然卜大人說本侯是胡說八道,那就請卜大人拿出自己與崔家乃至金衛國國主毫無關系的證據出來,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吧。”
證明?
他如何證明?
是讓死掉的崔家人活過來,還是讓此時被關押在天牢之中,已經瘋瘋癲癲的崔家家主來證明,他與崔家并無半分的關系?
至于金衛國國主那邊,那就是更不可能之事了!
這兩邊的人現如今都唯恐天下不亂,恨不得大周國這邊生出一些事端出來,哪里會做這樣的事情?
不但不會做,而且還會睜眼說瞎話,將所有的事情盡數都認到自己頭上!
陸啟言這般問,根本就是要讓他無法辯駁!
卜永瑞氣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也不與陸啟言爭執,干脆“噗通”一聲,跪在了皇上的面前,“微臣對大周國忠心耿耿,還請皇上明察!”
“哪怕旁的不說,單單這殷陵游乃是前朝皇宮太醫之事,乃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陸啟言與這樣的人來往密切,必定心存不良!”
“皇上。”陸啟言也在一旁,端端正正地跪了下來,“皇上仁善,先前前朝皇宮之內的宮人家世清白者盡數留下性命,更為其提供活計,從前前朝的許多官員,有才干者,也盡數留用,為的是人盡其用,江山穩固,更彰顯皇上仁善治理天下之心。”
“先不說這殷大夫是否是前朝太醫之事還尚存疑點,即便殷大夫當真是前朝太醫,其并未觸犯當朝律法,更曾為西陲軍立過功勞,本該嘉獎,可卜郎中此時卻要將其趕盡殺絕,實乃敗壞皇上仁善名聲,讓天下人對皇上生疑。”
“且據臣所知,前朝尚存之時,卜郎中也曾在朝中為官,臣猜測,卜郎中或許當初做過什么不能為外人道之事,因而擔心遇到前朝之人將其和盤托出,因此才要對區區一個前朝太醫趕盡殺絕,實則是殺人滅口!”
“還請皇上明察!”
陸啟言伏在地上,許久不曾起來。
這讓卜永瑞再次氣到七竅生煙。
他此時此刻,當真是想要陸啟言這張嘴給撕個稀巴爛。
但也正是此時此刻,卜永瑞甚至有些嫉妒陸啟言這張嘴。
實在是太能說,也太敢說了!
完完全全讓他毫無任何招架之力。
可惡,可惡!
卜永瑞幾乎咬碎了后槽牙,但此時卻是不知道該再說什么來辯駁,只能如同陸啟言一般,重重地將頭磕在了地上,“請皇上明察!”
皇上看著兩個人唇槍舌劍了許久,伸手揉了揉眉心,沉默了片刻后看向蕭洛安,“你怎么看?”
蕭洛安朗聲回答,“回父皇,兒臣以為前朝皇族盡已亡去,乃是事實,此時卜郎中拿子虛烏有之事在朝堂上來說,要么便是蠢笨不堪,要么便是居心不良,因此,兒臣以為,無論是因何緣由,卜郎中皆是不再適合勝任吏部郎中一職。”
“定遠侯的本領與忠心,皆是有目共睹,毋庸置疑,若是因有人居心不良而懷疑忠貞之士,怕是要寒了西陲軍將士的心,兒臣以為理應為定遠侯正名,更需加以撫慰。”
“此外,方才卜郎中提及兒臣曾游歷之時,與定遠侯接觸之事,此事兒臣雖已向父皇稟明,但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再說上一說為好。”
皇上聞言,抬了抬手,表示應允。
蕭洛安向皇上行禮拱手,接著轉身面向眾人,清了清嗓子,道,“當初本皇子的確與定遠侯有過接觸,實乃是當初游歷各處時,被大哥認為是受二哥的指派前去聯絡安家,派人對本皇子進行暗殺,致使本皇子性命垂危,不得不暫居金丘縣城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