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后,有關和談的細則條款,便出現在了皇上的案上。
皇上端詳許久之后,著身邊之人拿給了蕭洛安。
“太子也瞧一瞧看。”
“是。”
蕭洛安恭敬接過,逐字逐句,仔仔細細地看,末了后道,“回稟父皇,這些皆與父皇先前猜測得差不多,無外乎是銀錢和牛羊馬匹數額多少之事。”
“但即便略有差池,但也大差不差,反倒是這金衛國國主還算心誠,于封賞上要求頗少,可見其并非是想要在這些事情上斤斤計較,而是現如今金衛國實在是日子緊張,拿不出多的了。”
皇上笑了笑,“他李君誠看似愚鈍,實則最是有城府,怕就怕他是故意而為,想讓咱們如此覺得而已。”
“的確。”蕭洛安點頭,“李君誠如此,大有示弱,想讓大周國放松警惕,也于金衛國臉面有益,便于他穩固民心。”
“只是這封賞少上一些,于大周國而言亦是如此,也避免反對和談之人情緒更加激憤。”
“且此次和談,到底是咱們大周國占了不少的便宜,男子漢大丈夫不拘小節,大國理應如此。”
的確。
和談之事一旦開始,這許多時候為表誠意,便需得將所占領的土地歸還,大周國占領的金衛國城池盡數歸于大周國,并不歸還分毫,的確是占了極大的便宜,也沒有寒了辛苦征戰將士的心。
“不錯。”皇上點頭,“那便如此吧。”
“是。”蕭洛安應聲,著人去擬寫和談書,安排護送和談書的人手。
干脆利索。
皇上看在眼中,微微頷首。
他的目光的確不錯,這蕭洛安頗具才干,也極有謀略,有些像他年輕的時候。
這樣的人,往后大約也能延續他的志向,將整個大周國治理得更加繁榮昌盛吧。
抿了一口丁大海端過來的茶水,皇上看向蕭洛安,“昨兒個皇后跟朕說,給你定下了翰林院大學士的孫女為妻,你意下如何?”
“皇后娘娘疼愛兒臣,兒臣感激不已。”蕭洛安行禮拜謝。
翰林院大學士,實權與宰相無疑,給蕭洛安定下這樣的婚事,便是要讓宰相帶領朝中大臣全力輔佐蕭洛安。
這是實打實為蕭洛安鋪路了。
蕭洛安心中的感激是由心而起。
“朕也覺得這門親事極好。”皇上笑道,“秦家書香門第,耕讀世家,為官清正,秦娘子乃是家中嫡長女,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為人稱贊,與你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此事朕已交代皇后與禮部一并去張羅,婚期大約定在明年春日,你若是得了空,也可多參與一番皇后籌備的宴席,于你也是有益的。”
太子成婚,若是與太子妃素來不識,沒有接觸過分毫,驟然成婚之后,難免相處起來有些困難。
這年輕男女,私底下接觸一二,彼此心中也有個底兒,知道往后該如何相處。
“是,兒臣謹遵。”蕭洛安應聲。
“此外,朕也多叮囑你一句。”皇上接著道,“你是太子,是當下群臣中的表率,需得潔身自好,往后夫妻和順為佳。”
“是,兒臣謹遵,請父皇放心。”
“如此甚好。”皇上再次點頭,又交代了一番蕭洛安旁的事情,先回去歇息。
蕭洛安處置了一下午事務,直到日頭西沉,西邊天空晚霞密布,這才回到自己宮內。
岑纓奉了茶水過來。
是蕭洛安素日喜歡喝的菊花茶。
滋味清淡,去火安神,于身體十分有益。
蕭洛安抿著茶水,想起今日在殿上皇上刻意叮囑的那句話,頓了頓后,道,“今日禮部說已是開始修建太子府,最遲秋季便能完工,屆時便可以搬出宮去,居住在太子府內了。”
“父皇和皇后娘娘惦記我家底淺薄,賞賜了我不少田莊,我今日看了一看,皆是在京郊附近,并不算遠,但這些田莊產業頗大,需得找尋一個可靠的人盯著一些。”
“我身邊能用之人不多,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便打算派你前去打理看管一段時日,待這些田莊產業皆是捋順了之后,再將你接到太子府中做事。”
“你……覺得如何?”
蕭洛安說這些話時,始終低著頭,有些不大敢去看岑纓。
岑纓卻是十分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若是論管理產業,打理生意之事,徐沖要比我更加適合一些,索性現如今徐沖也沒有別的要緊差事,不如殿下派他前去如何?”
她不想去?
“也好。”蕭洛安頓時心中一動,將手中的茶杯放了下來,“派他去也好,也免得他沒有事情做,總是念叨催促。”
“只是這樣一來的話,只能委屈你一直呆在宮中,以宮女身份暫居……”
“不過你放心,待太子府修建好,我便派你前去做上一個管事,這樣你便一直可以在我身邊做事。”
蕭洛安頓了頓,試探性詢問,“可好?”
岑纓抿了抿唇,“殿下信任,岑纓本該一直留在殿下身邊做事,但現如今殿下已位居太子,身邊可用之人漸多,岑纓心中也安定了許多,岑纓斗膽,想向殿下辭行。”
辭行?
蕭洛安心中一驚,猛地站起了身,“你要去哪里?”
“岑纓想去金丘縣城,找尋夏娘子。”岑纓回答。
“你與夏娘子情誼頗深,許久不見,你心中若是想念,去看望一番也是可以的……”
“殿下。”岑纓打斷了蕭洛安的話,“岑纓想就此居住在金丘縣城,還請殿下應允。”
那就是不打算回來了。
蕭洛安袖中手指攥緊,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詢問,“按說你愿意和夏娘子作伴,我本不該多加干涉,只是你跟在我身邊許久,我早已習慣,你驟然離去的話,只怕……”
“再來。”蕭洛安喉頭滾動,有些艱難地咽了一咽,“再來,我既是你的主子,理應也要為你打算一二,你是女子,現如今年歲也不算小,早已到了適齡婚嫁之時,我需得為你籌謀打算一番……”
“殿下。”岑纓再次打斷了蕭洛安的話,“殿下現如今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庇護,身邊能人輩出,往后所用人手斷然不會短缺,至于殿下提及的婚嫁之事……”
“恕屬下斗膽,屬下之所以想去金丘縣城,這其一是因為與夏娘子熟識,往后也算有個依靠和仰仗,這其二……”
岑纓抿了抿唇,低聲道,“屬下在金丘縣城之事,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
蕭洛安再次震驚無比,眼睛睜得極大,“是什么人,做什么的,你怎么與他相識的,是什么時候相識的?”
怎么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蕭洛安問得又慌又急,整個人有些失態,引得門口聽候差遣的小宮女都忍不住稍微側了側耳。
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蕭洛安輕咳了一聲,音調放緩了許多,“我只是有些奇怪,畢竟你在金丘縣城之時,終日忙碌,且,且……”
蕭洛安將那句“終日在我身邊”咽了下去,換成了“你從前從未提過這件事情。”
“屬下既然為殿下做事,自然事事以殿下為重,當時殿下狀況危急,屬下自然全心惦記殿下之事,只得將私事盡數壓在心底,不愿讓殿下因為屬下的瑣事而分心惦記。”
岑纓頓了頓,道,“那人是先前屬下與徐沖一起在街上售賣淀粉腸時相識的,是一位讀書人,在金丘縣城的縣學讀書,勤奮上進,人品端正,且對屬下傾心不已,屬下對他……也有幾分好感。”
“只是在金丘縣城那邊狀況特殊,屬下一直不曾與對方挑明心意,此時既然殿下這里狀況已經完全安穩,即將大婚,屬下便也想到了自己的私事,所以想求殿下一個恩典,圓了屬下的一樁心事。”
說罷,岑纓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
蕭洛安的唇抿了又抿。
岑纓說話時,聲音沉穩,語調平和,不疾不徐,并沒有太多的情感。
尤其聽不出來其中有任何的悲傷和不舍,反而是帶著濃重的毅然決然。
很顯然,岑纓似乎早已有了這個打算,而這些話興許在她的心頭已經思索了許久。
只是不知道……
蕭洛安思忖許久,重新開口,“你所言,皆是實情?”
“屬下所言,句句屬實。”岑纓抬起頭,看向蕭洛安,目光炯炯,緩緩抬起了手,“屬下敢對天發誓,如若有半分誆騙殿下,必定……”
懸著的心最終結結實實地落下,砸得他莫名發疼。
蕭洛安雙眸黯淡了下來,張口阻攔要發誓的岑纓,“你素來實誠忠心,你所說的話必定是真的,不必起任何誓。”
“多謝殿下信任。”岑纓道謝,但再次懇求,“還請殿下應允。”
話已是說到這個份上,蕭洛安已是沒有拒絕之地,怔然片刻后抿唇點了點頭,“既然你已開了口,我自然沒有不允的理由。”
“既是你要回金丘縣城,那邊的宅院便給了你,方便你居住,再來,你跟在我身邊多年,兢兢業業,忠心耿耿,既是此去金丘縣城時要準備婚姻大事,也需要許多銀兩……”
蕭洛安從旁邊書架上拿出一個木匣,打開來,拿出幾張紙來,分別遞給岑纓,“這是那宅院的房契和地契,這是銀票一千兩,這是一百畝良田,這是……”
“多謝殿下記掛,只是屬下手中有不少積蓄,足以充當盤纏,且到了金丘縣城之后,可以跟著夏娘子繼續做淀粉腸的生意,能賺上不少銀錢。”
岑纓只將那房契和地契接了過來,其余的皆是婉拒,“反而是殿下現在雖然貴為太子,但根基尚淺,往后用到這些東西的地方尚多,不必為了屬下這般破費。”
“再來,顧公子雖然家境普通,但素來講究依靠自己,從不仰仗旁人,想來往后也是希望夫妻之間共同努力賺錢之人。”
“總之,屬下并不需要這些,殿下不必如此客氣。”
顧公子?
那人姓顧么?
蕭洛安張口想再詢問一番有關這姓顧學子的狀況,但嘴巴張了又張之后,最終沒有問詢出口,且在岑纓的堅持之下,只能將銀票和田產暫且收了回去。
而后又從架子上找尋到了另外一個匣子,打開取出來了一枚玉佩,遞給岑纓,“這玉佩,是先前母妃的遺物之一,質地雖然不算頂級,但也頗為不錯,便送給你吧,算作是給你添的嫁妝。”
也算是留下些許念想。
岑纓頓了頓,伸手接過,“多謝殿下賞賜,屬下收拾東西,明日一早便要啟程,殿下晨起還要上早朝,屬下便不再來打擾,就此別過。”
說罷,岑纓仍舊是端端正正地對著蕭洛安行了大禮。
不等蕭洛安有任何反應,便起身離去。
蕭洛安抬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許久之后,默默收回。
待夜色降臨,蕭洛安將徐沖叫到了身邊,問詢有關顧姓書生之事。
“這……”徐沖抓了抓耳朵,“當時淀粉腸生意頗佳,屬下忙碌的很,一時還真沒注意到個中細節,不過當時來買淀粉腸的人頗多,其中不乏有縣學的書生。”
“且這些書生見岑纓生的模樣俊秀,時常來捧場,變著法兒地跟岑纓多說話,想來這位顧公子當時便在其中吧。”
“大約吧。”
蕭洛安嘆了口氣。
事情聽起來合情合理,岑纓大約并沒有說謊,她當真是有中意之人。
且這個中意之人并不是他。
而若是岑纓就此扯謊的話……
以這件事來扯謊,目的便是要徹底將所有的路子堵死。
既是岑纓下了這般大的決心,那是不是說明她的心中也并沒有他?
既是如此,他便沒有了糾纏的任何理由。
只能是期盼岑纓往后日子順遂,事事順心,夫妻……和睦。
“殿下突然問屬下這個,是要安排屬下做什么嗎?”徐沖詫異詢問。
“無,無事,只是這事來的突然,想確認一二罷了。”蕭洛安抬手,“岑纓明日啟程,你到時代我去送上一送吧。”
“是。”徐沖拱手,“屬下告退。”
而后,徐沖便去找尋了岑纓。
看著岑纓將幾件隨身衣物放在包袱皮中,麻利地捆上包袱皮,徐沖眉頭緊皺,“你當真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