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簡單的商議過后。
大周王朝基本上是確定了不能被動防守,主張找到機會就主動進攻的國策。
世界就是一個草臺班子。
以前楚世昭沒有感覺到,現在是深刻感覺到了。
所謂的大局,很多時候,就是一群人從幾個意見里面,挑選一個大家都覺得還行,可以接受的決策,就用上了。
但,其實意見統一也是一樁好事。
要是楚世昭主張防守,其他人都主張進攻,意見相悖,那么人和這個條件就沒有了。
在走出了皇城,楚世昭去了三府軍巡視了一圈,將父皇額外多分配給他的七千精兵清點了一下。
楊方全權接受楚世昭的調度。
在這七千精兵里,還分有兩千大周騎兵。
這個配置,在大周王朝里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楚世昭將整支軍團分為三營,其中楚世昭的三千北府新軍單獨一營,楊方的五千步卒分為一營,兩千騎兵分為獨立的一支騎兵營。
值得一提的是,楚世昭雖然說將滄州游俠竇戾招攬麾下,但寸功未立的情況下,楚世昭是不方便立刻將竇戾提拔上去。
好在竇戾是滄州豪強出身,有些馬上功夫,讓他在騎兵營里單獨領一支十人騎兵,這個權力楚世昭還是有的。
楚世昭還沒有停歇的功夫,楊方就傳來了一道不太妙的消息。
匈奴人已經突圍了大周王朝在長安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線,現在連緩沖的地方也沒有了,最遲一天,匈奴人的大軍可能就要正式圍城,攻打長安。
而涼州和晉陽這邊到底出不出兵勤王,到現在為止仍舊是未知數。
楚世昭這時回想。
武振第一波的硬剛,借著奇襲的優勢,不能說潰敗,他是換到了匈奴方的人數,只是長安的兵馬太少,匈奴人又太多,最終這場奇襲變成了戰略上的大失敗,間接誘發了桓節入京的政治事件,導致權力逐漸為軍閥所控。
這里是有變數的。
要是桓節和李瑾的兵馬,在匈奴人圍攻長安的情況下,武振殺出去,恰好等到了兩路的援軍,那就是能構成應州大捷的格局。
無論怎么說,現在作戰的地方,都是大周王朝的主場。
一直以來,孱弱的都是大周王朝的官軍,而非邊軍,桓節和李瑾在模擬推演里,都是有過割據一方,甚至一統北方的格局,這一點足以證明兩人的軍事力量是能硬抗住的。
那么算上自己。
這場戰役的變數,是又多了一種可能性。
前幾次模擬推演里,楚世昭守衛長安是碰不著兵權的,一直到長安的大族還有皇室全部跑了,楚世昭才從長安的百姓之中選出了一些青壯,分配了武器,硬是靠地勢抗住了十幾天的進攻。
現在楚世昭有了至少一萬的人馬,還是那種有經驗的將士,這就是無形的優勢。
最重要的是,這一場戰事,反而給了楚世昭機會。
要是匈奴人打不過來,楚世昭能不能握有這樣的兵權,都是極不好說的。
楚世昭這邊接到了前線的消息,大周王朝的其他將領同樣也是知曉了大致的情況。
武振立刻是在整個長安調度全部可以用的兵員,他決定在匈奴人扎營休整的第一夜,就要發動攻勢。
在他想來,之前大周王朝的防線一潰千里,正是匈奴人自滿之際,屆時,拿出大周王朝最強的軍隊,打一場突然襲擊,勝算極高。
這便是驕兵必敗的道理。
為了確保晚上的行軍能夠成功,武振提前就開始調度了各部的兵馬該如何行軍。
楚世昭的這一支三府軍,排在最末,也是最邊緣的一路。
武振在朝中,既不屬于王氏派系,也和楚世昭沒有來往,他就是那種最純粹的將領,給他兵他就打,不給他兵那就賦閑在家。
這樣的將領,是皇帝最喜歡的將領。
看著一切步驟、軍隊調度井然有序的武振。
楚世昭的心中有些說不出來的味道,他原先以為武振的能力有限,現在看來,反倒是他有了錯誤的判斷,武振的戰績未必是注水的,很大概率是他也是受害者,在某一道關卡上出了問題。
要是從武振的角度出發,他蒙受大敗的主因,極有可能是涼州軍的支援速度太慢。
不確定的原因是.涼州節度使桓節到底是故意遲緩了,明明到了,卻等著大周王朝的官軍被匈奴人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出兵。
還是真的沒有趕上時間,最后順勢入京,把權柄包攬在自己的身上。
武振率著三府軍慘敗的這一次,最大受益者就是以涼州集團為首的桓節。
在楚世昭的視角中。
桓盛在他這邊是明忠。
而且只是在他手下是明忠,在永晉帝麾下,在其他皇室麾下,桓盛就是明反了。
桓節就是完全的第三方,他從來沒有主動表態過要為單獨的哪一位效力。
楚世昭徹底掌權的時候,桓節的涼州軍團也是獨立的第三方軍團,楚世昭可以調度,可以命令桓節出兵,但指揮權是在對方的手上。
所以,楚世昭現在只能給桓節標識一個‘內奸’的身份,他可以幫楚世昭,也隨時可能跳反。
故此,楚世昭不能將希望抱在桓節身上。
這場主動出擊的戰役,最主要的戰場,最關鍵的地方,仍舊放在武振這一路中央軍的身上。
傍晚悄然來襲。
武振在長安的校場上誓師,楚世昭這一次是以宗室將領的身份安布在了諸部將領之列。
在武振清點各部將領所在的主要攻擊路線,安排主攻方向時,楚世昭這一部安排的位置,還是比較靠后的位置。
武振這樣安排,其實是對楚世昭最好的保護。
前線的部隊奇襲成功了,打開了缺口,楚世昭這邊的末路軍就是最佳獲取軍功的位置,受到傷害最小,最容易混到軍功。
奇襲出現了意外,楚世昭這邊的末路軍也可以立刻退到城中,保持編制,而楚世昭作為親王也不會因此戰死。
這樣的做法,不僅是穩妥起見,也是保全自身的最好辦法,戰事打贏了,楚世昭戰死了,武振還是會倒霉。
楚世昭倒是不在意武振對他的輕視。
畢竟楚世昭最早對出城迎擊的主張是秉持反對意見的,在這一戰上,他是少見地保守了一次。
無論怎么說,在模擬推演里已經驗證了這么打很容易出問題。
現在楚世昭既然阻止不了,那就打唄!
他本身就是最主張戰斗的一派。
只是楚世昭經歷過的戰爭太多了,也看過太多將士的犧牲,見過了太多將士的家屬涕流滿面的畫面。
所以,像這種冒著極大風險,得不償失的戰事,楚世昭不想將士兵的生命當成謀取晉升之位的墊腳石,行走的軍功。
在武振義憤填膺的誓師宣言過后,大周王朝的將士們大多受到了鼓舞,準備迎接這一場捍衛長安的戰事。
校場上擺上宴席,武振提前向將士們發放接下來三個月的軍餉,每個人都補上幾斗米,來補貼家用。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楚世昭靜待著時間的到來,武振親自走到戰鼓的旁邊,富有節奏的敲擊聲由他敲起。
長安的吊橋放下。
整個長安的部隊如翻滾的海潮,一點一點地涌出城外,楚世昭神情嚴肅地目視前方,率領著自己的部隊列于最后的方位。
武振坐鎮中軍,戰鼓聲落定,只在城中回蕩。
“出擊,迎敵!”
“我周軍威武!”
武振雙眉顫動,厲聲怒喝,大周王朝接近六萬余眾的大軍傾巢而出。
而趁著夜色,武振在即將接近匈奴營帳的方位,開始安排士兵注意隱匿,一點一點地將自己軍隊所在的位置挪過去,行軍速度降到了最慢。
楚世昭按照武振的軍令,在最后方按兵不動。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前列的喊殺聲、火光揮舞的身影顯現,楚世昭的神色凝重起來。
這意味著,大周王朝的先行部隊已經和匈奴人展開了交手,這種感覺和模擬推演的感覺截然不同。
模擬推演更像是播放電視劇一般,將發生的一切,將那些記憶灌輸給你。
現在的楚世昭則是直面戰爭。
楊方同樣是難以安定,他不斷地張望著附近的情況,直面戰爭,帶給這位開國將領后人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興奮。
他很想要殺到前線去,可是按照將令,他也只能停在這里。
督軍的王槐同樣緊密地盯著前面的情況,若是傳來捷報,他就要讓楚世昭全軍壓上,像這樣撈軍功的機會是少有的。
看著沖天的火光,楚世昭想起了先前武振的囑托,只要看到大面積的火光,就意味著前線得手了,就可以全軍壓上。
楚世昭正欲出擊,卻看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前方的路線一片漆黑,過于安靜。
除開匈奴大營的火光外,他們似乎和前線的軍隊脫節了。
王槐忍不住說道:“殿下,武將軍不是跟我們說過了嗎?只要看到匈奴營帳冒起火光,就說明戰事得利,立刻全軍壓上。”
楚世昭勒馬,他察覺到了情況不太正常,冷靜地說道:“再等等。”
王槐心里是想著趁機撈點軍功,又不想把自己置于危險的地方,楚世昭這么一說,他也不可能放棄保護自己的軍隊,一個人殺上去。
只能等待。
僅是楚世昭聲音落地的數分鐘后,零星之中有一位騎在馬匹上,似是將領身份的軍官身著染紅的戰袍朝著楚世昭的位置跑來。
“有有埋伏——”
在他的背后正中數箭,看著沖過來的大周將官直挺挺地落下馬來,楊方立刻上前查看情況。
頗具經驗的楊方第一時間看的就是戰馬的情況,他看到了馬蹄邊的傷痕,立刻意識到了戰事有變。
武振遭到了埋伏。
匈奴人居然在防備他們的襲擊。
難道是他們襲營的動靜太大了嗎?
這也不應該,在快要接近對方營帳的位置時,武振明顯是降低行軍速度,控制聲音了。
哪怕是臨時發現了襲營的大周軍隊,匈奴人也不可能在自家的營帳布下這樣周密的部署。
能讓戰馬的馬蹄出現這樣的損傷,只能說匈奴人早在武振襲營之前就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大周王朝的軍隊這樣踩進來。
看到這樣的變化,王槐忽然長松了一口氣,要是先前貪功,現在的他也沒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殿下,局勢不妙,我們需要盡快留有可用之身,退守長安。”王槐低聲勸說道,他順勢給了楚世昭一個臺階,以此保證他也能安穩退回長安,“果真,像這樣莽攻夜襲的風險實在是太大,長安握有如此雄厚的城防,就當固守其中。”
“退?”楚世昭冷笑一聲,“怎么退?”
“匈奴人設下如此重防,這只能證明他們提前埋伏好了,果真如此的話,我們的退路怕是早早就被截斷了。”
“那該如何是好?”楊方的臉色同樣發生了變化,現在進不能進,退也不能退。
“我軍的位置尚且不明,令全軍將士趁著月色,隱匿在草叢或者一切可以遮掩自己的位置。”
楚世昭聲音沉重道:“我們只要發出動靜,以匈奴騎兵的追擊能力,馬上就會截斷退路,難以回城。”
“前線部隊覆滅的速度太快,我們要是再被截斷,長安僅剩孤城,長安必破無疑。”
“可這樣藏起來,難道就是一個好辦法了嗎?”王槐不禁發問道。
“要是匈奴人真的是提前布好了埋伏,那么他們一定知道我們準確的人數,不會放跑我們這一軍。”
“這個時候,他找不到我們所在的位置,就會分兵,提前去截斷我們退長安的路。”
“分兵追擊是要時間的,給他一段時間去找我們,而我們就等待機會,就在這里拖著。”
“一是給勤王的部隊拖時間,二是給匈奴人圍城拖時間,他們找不到我們之前,是不可能草率圍城的。”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再襲他一場。”楚世昭沉吟道。
楊方好奇地問道:“為何?”
“匈奴人已勝得我軍主力,他想留下我們,勢必派出精兵追擊,截斷我們的退路,以強抗強,我軍難以取勝。”
“而留在營帳中的匈奴人卻未必是主力,極有可能是前線部隊打傷的殘部。”
“他們又怎么能料到我軍不僅沒有退回長安,反而是在這里藏匿,以待良機,等他匈奴人的精銳追擊到遠處,我再殺向他營帳,匈奴人再能料到,那本王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楚世昭說到此處,王槐和楊方一同露出了瞠目結舌的神色,因為在短短時間內,他們二人還沒收集到更完整的信息,楚世昭就拿出了一套足以令人信服的方案。
就在楚世昭率部全軍尋找躲匿之處的時候,匈奴人舉著火把的騎兵果然是朝著不遠的長安城奔襲,這樣的騎兵不可能拿來圍城,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在尋找楚世昭這一支大周軍的所在位置。
而這些匈奴騎兵如此做法,就是匈奴的主帥判斷楚世昭已經在朝著長安的方向撤退了。
楚世昭所用的辦法,正是賈詡和張繡以敗兵取勝之法。
在判斷出匈奴人提前補好埋伏,那就只能說明匈奴人對于大周王朝的夜襲,他們早有準備,知道了大周王朝的動向,那么有如此的前置條件,就不可能不清楚大周王朝這次出擊的全部人馬,發現少了楚世昭這一支,應當是會有追擊的。
楚世昭只能大概確定應該是匈奴人的精兵追擊,他這么說,其首要還是給將士們一個信心,讓他們知道等下襲營打的是殘軍,而不是匈奴人的主力。
現在的楚世昭已經找到了自己熟悉的節奏。
只是這個逆風局實在是逆風得太經典了。
模擬推演天天逆風也就算了。
擱現實,楚世昭還是沒能打上順風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