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歲歲按住瘋狂躁動的食指,哪怕暗地里已經垂涎三尺,表面上仍是一副端莊、清貴的世家女做派。
而所謂世家做派,就是坦然自若、淡定自守。
哪怕是來求人,也斷不會卑躬屈膝、低三下四。
反倒有種“我來求你,你是的榮幸”的臭屁。
不過,龍歲歲穿越的這具身體,年紀小,氣質好,再加上龍魂的加持,給人的感覺,就是有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高貴。
龍歲歲微微欠身,“世子,請恕我冒昧,初次見面,本不該打擾,然則家慈病重,平想盡辦法,仍無可奈何。”
“聽聞世子從京中請來名醫……世子放心,此事,算我顏氏阿平欠你一個人情。我必償還!”
衛大郎微微愣神。
旋即就聽懂了龍歲歲話里的意思。
這是來借太醫的?
其實,倒也沒什么。
衛大郎對于世家,沒有那么的傾慕、追捧,可骨子里還是有些看重的。
再者,眼前的小女郎,也就十三四歲的年紀。
在從小就上戰場,年少持重,心理年齡遠超同齡人的衛大郎看來,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呢。
而一個未長成的孩子,卻學著大人的口吻,說什么“算我欠你人情”的話,不會讓人覺得無禮狂妄,反而有種奶兇奶兇的可愛!
“早就不是孩子”的衛大郎,面對這么“小大人”的孩子,竟生出了些許逗弄的心思。
“小女郎想請太醫過去為令堂看診?”人情什么的,衛大郎并沒有提及。
因為在他看來,他堂堂七尺男兒,還不會“求”到一個孩子面前。
“是的!我知道,太醫難得,我與衛郎君也是初遇,初次見面就提出如此要求,確實是我失禮。所以,我欠你一個人情,衛郎君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大可直接提出來!”
龍歲歲說得那叫一個大方。
若不是還想著要臉,她都要學小說里的那些落難女子,來個對恩公“以身相許”了!
衛大郎不知道自己認定的孩子,已經在饞他的身子了。
他定定的看著龍歲歲,忽然覺得,這位不愧是顏家女郎,哪怕到了如此逆境,還能保持著顏氏傲骨。
也罷!
順手就能幫的忙,衛大郎也不忍心為難。
而且吧,龍歲歲所表現出來的驕傲,只是自尊自傲,而不是用貶低旁人來抬高自己。
這就讓曾經在京城受過某些冤枉氣的衛大郎十分的滿意。
滿意之下,衛大郎甚至愿意幫顏氏女維持她的“尊嚴”——
“小女郎既如此誠懇,某倒還真有一事,想請小女郎幫忙。”
衛大郎忽然就想到了一件糟心事。
他垂下眼瞼,壓下瞬間翻涌上來的情緒,淡淡的說,“衛氏寒微,某至今還未有雅名,小女郎若是方便,是否可為某取一名字?”
是的,堂堂雷國公世子,直到現在都是“衛大郎”。
“取名?”
龍歲歲略詫異。
她詫異的不是衛大郎沒有名字,而是,“雷國公事務繁忙,恐無心顧及家中瑣事。”
“然則軍中亦有司馬、謀士等——”
龍歲歲說得比較委婉,意思卻明白:衛家是暴發戶,衛家滿門估計都湊不齊一本論語。
但,衛家發跡也有十幾年了。
雷國公也就罷了,上了年歲,可能不會愿意再苦哈哈的讀書、學習。
衛大郎則不然,他才是十七歲,就算十二歲就開始從軍,但那個時候,雷國公已經是個手握兵馬的將軍了。
雷國公自己不識字,無法親自教育兒子讀書。
可軍中不只是有大老粗啊,還有一些書吏、謀士。
他們或許不是什么名士、大家,但,幫少郎君取個寓意極好的名字,應該沒有問題啊。
除非——
有人表面恭敬,實則取名字的時候,還是夾帶了私貨。
總有一些人,總是用自己能力范圍內所能達到的極限來“欺辱”他人!
利用別人某些方面的不足,肆意的嘲諷、踐踏,把人家當傻子,自己卻暗搓搓的得意、竊喜。
龍歲歲想到這種可能,明媚的杏眼里,閃過一抹同情。
衛大郎挑眉,好個敏銳、聰慧的小女郎。
自己什么都沒說,她居然就猜到了?!
莫非,這才是真正博覽群書、見多識廣的世家貴女,而不是那種只是因為一個姓氏,就看不起任何人的樣子貨?
“……軍中自有司馬,說起來,我阿父帳下司馬,倒是為我取了一字——”
說到這里,衛大郎停頓了片刻,他伸出手指,虛空比劃了一下,“斌!”
文武斌。
“文質份份。”龍歲歲點頭,念出了論語里的這個句子。
斌,同彬、份,都是形容文武兼備的意思。
算是個不錯的字。
只是,意思有些過于直白,仿佛明晃晃告訴對方,我就是要“文武雙全”。
在古代,人們講究的是一個含蓄。
取名字呢,既是父母長輩的美好期盼,也有規訓子女謙虛、仁愛等等的意思。
衛大郎的出身若是沒有問題,取太過直白的名字,倒也無妨。
偏偏衛大郎是個將門虎子,“斌”這個字,若是細究起來,就有些不妥。
衛大郎是個敏銳的人,關鍵是他也讀過書啊。
有些道理,他明白,偏偏他不能說出來。
就像這位司馬給他取的名字,不是什么惡字,可就是讓衛大郎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衛大郎緊緊的看著龍歲歲,發現了她的眼神變化。
“她又知道了!”
知道了那位落魄世家子的小心思。
也知道了他衛大郎心底的小別扭。
好個蕙質蘭心的女子!
莫名的,衛大郎對“顏平”竟生出了期許。
全然忘了,他會說出“取名”的要求,不過是為了維護顏氏女的面子罷了。
“我有一字,不知衛郎君是否喜歡。”
就在衛大郎暗自嘆息的時候,龍歲歲已經想好了。
她在路邊找了個石子,蹲下來,直接在黃土地上寫了一個字——
“赟?”
這個字應該讀yun吧。
衛大郎讀過書,但漢字那么多,還有不常用的生僻字,衛大郎也不確定。
“贇,美好也!”
龍歲歲煞有介事的解釋著。
這個字其實也比較直白,有文有武還有錢,大多都是用于人名。
還真沒有什么典故。
但,它生僻啊。
而且,就是在“斌”字上多了一個偏旁。
衛大郎若是用了赟字,就是向那位有點兒小心思的司馬表明:你的心思,已經被我識破,而這,就是我的回擊!
要知道,衛大郎現在就是被那個司馬弄得有些不上不下、進退維谷。
人家給取了名字,寓意還不錯。
衛大郎卻不用,這就是“不識好人心”,就是武夫的粗鄙、不講理。
龍歲歲沒有進行太大的改動,只加了一個偏旁,衛大郎棄用“斌”改用“赟”,就完美化解了衛大郎的尷尬。
但凡知道這名字“典故”的人,不會再非議衛大郎粗鄙,反而會嘲諷那個司馬別有用心、卻遭反噬!
衛大郎多聰明的人哪,只看這個“贇”字,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這些彎彎繞繞。
他眼睛忽的就亮了起來,看向龍歲歲的目光,也多了一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
一男一女,齊齊蹲在農家柵欄外的地上。
兩人對著地上的一個字,比比劃劃,說說笑笑。
那畫面,看著竟無比的和諧。
男子英武霸氣,一身緋色窄袖長袍,哪怕是蹲著,那身姿也是給人一種青松般挺拔的感覺。
女子嬌俏柔美,雖是布衣荊釵,卻有著清貴的氣質、優雅的儀態,宛若含苞待放的牡丹。
好一對天打雷劈,哦不,是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啊。
……農家小院的廊下,一個病弱的婦人,艱難的抓著門框,定定的看著。
……
“多謝女郎君!這贇字極好!”
衛大郎,哦不,以后就是衛赟了,他先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躬身行禮。
龍歲歲側過身,躲過了衛赟的禮。
衛赟:……好吧!我知道了,太醫!太醫!
一個時辰后,衛赟就帶來了太醫,還一起帶來許多名貴的藥材。
顏家女郎給他取了個好名字,關鍵是能夠破解他的尷尬,這就是極大的人情。
只是借個太醫,還不夠。
藥材也只是順便。
衛赟來到顏家的農家小院后,對待顏母、顏安母子兩個都十分客氣。
更是忙前忙后的幫著龍歲歲。
顏母躺在床上,伸出一只手,任由太醫診脈。
但她的眼睛,卻始終追逐了那兩道身影。
尤其是高高大大的男子,容貌俊美,談吐也并不粗俗。
關鍵是,他對“顏平”十分尊重,雖然還沒到言聽計從的地步,卻也呈現出了“聽話”的趨勢。
更關鍵的是,衛家有兵。
經歷了戰亂,顏母太清楚“有兵”二字的分量。
當初他們顏家,若是有兵,就不至于闔家逃難。
若是有兵,即便逃難,也不至于全部的成年男子都死絕!
十三歲、卻已經有了傾國之姿的女兒,還有六歲的懵懂兒子……
顏母用力閉了閉眼睛,愛子之情,終于壓過了家族榮耀,以及她內心的偏執。
她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